第18章

第18章 第18章

微寒的風裹挾着暗香鑽入夜,就像凍在北國的花苞幽然綻放。

明瑛猶豫了片刻,才拉開窗門。

迎面是更加濃郁的花香,以及溫暖的懷抱。

方蔚筠捧着一大束白梅枝坐在窗外的檐梁上,窗門開了就側身躍入屋裏,白梅花簌簌撒落在明瑛身上。

“阿瑛,我好想你。”方蔚筠小心翼翼将明瑛摟入懷中,輕聲呢喃着。

淺淡的白梅就像編織起的美夢,就連方蔚筠都沾染着濃重的梅香。

重逢的相擁後,方蔚筠就将那束白梅枝遞給明瑛。

綻放的白梅落了滿枝,零星點點的梅苞就像枝頭積雪。

顯然也是方蔚筠精心挑選的白梅枝。

明瑛低頭嗅了一下枝頭的梅香,才問他:“你何時來的新安?”

“前些時日。”方蔚筠輕描淡寫地說道。

他沒有解釋此來新安的原因,不過明瑛也能猜到緣由。

作為重活一世的人,方蔚筠也很清楚唯一能速戰速決的就是挑撥南楚朝黨之争。南楚的兵力本就不如晉方,只要挑起此戰的夏王雍黎身死,楚國再出現內亂,雍徽元就會提出議和;而晉帝沒能借楚國之手除掉葉溦,反而讓葉溦再次立下戰功,為了壓制葉溦都會選擇和南楚議和。

如若是殊途同歸的結局,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等着晉楚議和,晉帝會再召葉溦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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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陷阱,前世是因為葉家親眷都在京中才迫使葉溦不得不奉诏回京,也是因為葉家被滅門才促成了江東十六侯掀起了反旗。

若說葉家是獻祭的犧牲品,那麽在發現不能獻祭葉家作為起事的借口後,最着急的人也會重新找到更合适的祭品。

方蔚筠來到新安城後聽到神龜布吉的谶言,就知道明瑛也來到了新安。

在和北行商隊的姚老大見面後,方蔚筠便來見明瑛了。

“方才雍黎的侍衛在外面傳話說雍黎遇刺了。”明瑛颔首輕輕嗅着愈發淺淡的白梅香,便知曉此事應該和方蔚筠無關。

白梅幽香,應當是剛從枝頭折下來的。

而從城北的白梅林來到這裏,他也趕不上這趟刺殺了。

方蔚筠撿起一瓣白梅,攤開在掌心看着,才笑道:“神龜布吉的谶語一出,楚國皇帝就絕對不會讓雍黎活着回到京城。”說罷就伸手撫上明瑛的面頰,“況且……你不是已經給他下毒了嗎?”

明瑛定定的望着他,許久才展開笑容:“果然什麽事情都瞞不過師兄。”

他給雍黎下的毒,可以保證雍黎在七天後毒發身亡。

如果在七天內有人對雍黎動手,也就不會有人發現雍黎中毒之事。

現在是第五天,刺客就出現了。

雍黎是死在陳太守的府邸,而陳太守也是雍黎的人。

太守府的家丁和夏王的侍衛都在院裏發現有可疑的黑色身影從屋頂掠過,追過去後卻發現又有另一道黑色身影躍過高牆消失在夜色裏。

在太守府附近徘徊的刺客不止一人,而唯一被他們抓住的那個刺客也當場自盡了。

于是陳太守一邊讓家丁急急匆匆去找來新安城最好的大夫過來,一邊指揮侍衛在城中搜尋可疑之人,發現可能和刺客有關的立即抓捕問訊。

這一夜城中風聲鶴唳,到處都是提着燈敲門的人,詢問有沒有聽見可疑的動靜或者是看見可疑之人,或者是将正在熟睡的老大夫提起來到太守府救人。

明瑛将門栓合上,屋裏沒有點燈,方蔚筠只能借着從窗縫透落的月光望着她。

他似乎更瘦了,蒼白的月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更為慘白。

“你的身體可還好?”看見明瑛轉過身,方蔚筠便擔心地問道。

“無礙。”明瑛搖搖頭,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半步,“外面都是搜尋的人,師兄今晚就在這裏待一晚吧。”

雖然這裏也并不安全,但如若方蔚筠出去很有可能會被外面巡邏的人覺察。

即便他和雍黎遇刺沒有關系,僅他是晉國人就必然無法輕易脫身了。

更何況他的目标本就是雍黎。

小安陽王和趙長史去了太守府,小安陽王的大部分護衛也跟着過去了。

剩下的護衛也不會深夜還在盯着明瑛。

方蔚筠喜不自勝。

他們也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只是坐在窗邊的矮椅上,低聲商議着此次舉事之備。

無論是他們還是同樣重活了一世的薛崇淵,都會盡可能不遺餘力地改變前世之事,正如薛崇淵能夠利用先知之事說服晉帝放他回到江東。

他們希望能讓葉溦從這個死局中脫身,但薛崇淵必然不希望葉溦這一環出現變故。

“現在應該已經渡河了吧?”這幾日陸續聽見城外的動靜,明瑛猜測道;方蔚筠就點頭說已經兵臨城下了,所以駐于新安的南楚宗眷才會開始南撤。

明瑛記得前世的最後一次南攻新安,當時領兵的主帥是他的次兄明琂,出征前明瑛和明琂見面後商談到此戰布局,他就不贊同此時就出兵南楚。

南楚和密令達成聯姻,再加上國內政權不穩,他們沒必要主動招惹南楚。

況且當時他們的兵力後方支援不足,即便能吞下新安,也沒有辦法隔江而治,最後只會像百年來無數次占領後又丢掉新安的結果。

除非能夠在占領新安後,以新安為戰線後方屯兵積糧,并有源源不斷的兵力和糧草投進來,補給大軍占領與新安臨近的城池,讓新安不至于成為一座隔江而治的孤城。

但無論是現在,還是前世之時,都沒有辦法在江南屯軍。

而現在晉國皇帝的态度,就注定了此戰的結果。

“等到晉軍進城後,你們要小心他。”明瑛無言片刻,才低聲說道。

他們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明瑛所說的他指的是薛崇淵。

方蔚筠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暗含意思:“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嗎?”

明瑛輕輕舒出一口氣:“我答應了小安陽王,随他去王都。”

“怎麽會……”方蔚筠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明瑛就靠過來主動抱他:“師兄,我很喜歡你送給我的白梅。”

方蔚筠有些手足無措着,感受到懷裏瘦弱的身體,才小心翼翼地擁抱着他:“華熹,你一定要,離開我嗎?”

明瑛抿着嘴,他不願說,但他也知道方蔚筠能猜到原因。

“讓我給你把一下脈。”方蔚筠伸手過來時,就被明瑛避開了:“我的身體怎麽樣,我自己最清楚。不用勞煩師兄了。”

看見明瑛這樣回避,方蔚筠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懷疑。

就直接按着明瑛坐下,給他把脈時,便看見方蔚筠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明瑛卻依然不在意的笑笑:“我現在的情形,師兄也看到了。”

“我們回北原找師伯。”方蔚筠下意識就說道。

“也還沒到那個地步。況且我也不願再受一次苦了。”明瑛抽出手腕,就拿起放在案上的白梅枝遞給方蔚筠,“我唯一的心願就是不希望我的兄長落得前世的結局。待我死後,師兄可願意幫我?”

方蔚筠一怔,心裏泛着苦澀:“當然。你的兄長,自然也就是我的兄長。”

你的兄長也便是我的兄長……

聽見這句話時,明瑛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薛崇淵曾經也說過這樣的話,甚至于如今方蔚筠的聲音都變得刺耳尖銳。

明瑛就覺得惡心到想吐,和着血水從喉嚨裏湧出來。

“阿瑛,阿瑛,醒醒啊!”方蔚筠連忙抱住他軟軟倒下的身體,掐着他人中的位置,才看見明瑛慢慢睜開眼。

方蔚筠跪坐在地上,然後讓明瑛靠在他身上。

他再次給明瑛把了脈,取出帶在身上的艾條搓成棉絮狀,再用火折子點燃艾絮,給明瑛進行艾灸。

明瑛感覺到渾身發冷,艾灸的灼痛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齒蟲在噬咬着。

他艱難的睜開眼,只能看見被糊了一層血色的世界,還有面容模糊的方蔚筠。

方蔚筠将身上的黑色鬥篷解下披在明瑛身上,然後試探着拉開窗門的縫隙。

外面已經恢複了黑夜的安靜,只有霜葉落下的簌簌響聲。

如今已是後半夜了,就連巡邏的衛隊都消失無蹤。

明瑛稍微恢複了清明神思,扶着書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方蔚筠連忙過去扶他:“可覺得好些?”

“我沒什麽事。”明瑛掩着唇還低聲咳嗽着,就抓住方蔚筠的手腕,“師兄,你聽我說。今晚絕對不能出去,外面一定會有人在守株待兔。”

“好。”方蔚筠撫着明瑛的後背,才輕聲和他說着,“明天和我回去,好不好?”明瑛沒有說話,方蔚筠就繼續說道,“如若你不在,那我重生的這輩子有什麽意義。”

前世他殚精竭慮,自認對得起家族的責任,也盡到了為臣的本分。

這一世他唯一的願望也不過是能夠長長久久地待在所愛之人身邊。

但他和明瑛之間永遠都隔着一堵牆,從前是薛崇淵;可如今沒有了薛崇淵,他也還是留不住明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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