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個母親
三個母親
蘇齊讓二皇子從左側的思恩院過去,他從右邊的茶室小院走,以免被人瞧見兩人同行。
二皇子老不高興了,但不想蘇齊被三皇子為難,只能應下。
還好他們分開走了,蘇齊走在半路,正撞上魏氏。
因彭家大姑娘也在,洛夫人便讓人封了長明殿,魏氏來了進不去,便讓家仆在門口鬧。
她自恃宮中有賢嫔撐腰,在外面,向來高人一等,只有她将別人封在殿外的事,哪能被別人堵在門口。
鬧騰了一陣,小沙彌出來告訴她,裏面是洛夫人在祈福。
她一聽是洛定風的夫人,登時啞了火,不見剛才鬧騰時的蠻橫,灰溜溜地準備走。
轉進旁邊的小院,正好和準備出來的蘇齊四目相對。
魏氏惹不起大将軍夫人,正憋着一肚子火氣,看見蘇齊,忍不住笑了。
她擡腳進了茶室,享受着僧人送來的涼茶,卻命人在院中央放了個蒲團,讓蘇齊跪在蒲團上自省。
普渡寺常有自省的人,但多跪在殿中,面向佛祖。也有在省過室閉關,或者在這裏請一尊佛,回家跪省。
像魏氏這般,讓家中子弟跪在院中間,且跪自己的,還真沒有先例。
今日熱的厲害,普渡寺的香客并不多,茶室的小院除了魏氏,也只有兩家人在歇腳。
魏氏讓蘇齊跪好後,又命家中的婆子在院裏大聲數落蘇齊的罪過,話裏話外都是蘇齊是個不孝不端不仁之輩,主母慈愛,不忍重罰,便只讓蘇齊在寺廟中跪省,誰見了不得贊她一句慈母仁心。
這會日頭正毒,蘇齊才跪了一盞茶工夫,就已經是大汗淋漓。
他的臉先是熱的漲紅,很快又變得蒼白如紙,連唇都沒有了血色。饒是如此,他也一句話不說。
魏氏身邊的幾個心腹婆子,都跟魏氏一條心,恨不得作踐死蘇齊。只有一個薛婆子,年歲大了,看蘇齊這般,忍不住同魏氏說,“夫人,我瞧三公子臉色不對,他年紀小,經不住折騰。”
魏氏淺啜一口涼茶,“他平時幾天幾夜都跪過,這才多長時間,無妨。”
“主要是這日頭……”
魏氏将茶杯重重撂下,橫了薛婆子一眼。薛婆子後退一步,不敢再多說一句。
“天确實熱。”魏氏唇角的笑意越發陰冷,指揮龐婆子,“去井裏打一桶涼水,給公子降降溫。”
山中井水清涼,最能解暑。但魏氏說的“降降溫”,必然不是給蘇齊洗把臉那麽簡單。
蘇齊見龐婆子打了水來,終于開口,“母親,您要罰我,回家後任您處置。寺廟中人來人往,若做的太過了,恐招人言語。”
“好孩子,打桶井水給你降降溫,這是疼你呢。”魏氏皮笑肉不笑,擡擡手,龐婆子便對着蘇齊的腦袋,一桶涼水兜頭澆下。
蘇齊本來被日頭曬的渾身發燙,驟然被涼水一潑,冷熱交替,暑氣沒解,反倒覺得太陽穴痛的厲害。
院門口有個小沙彌悄悄看了一眼,撒丫子跑了。
“跪好。”魏氏給龐婆子使了個眼色,龐婆子又打了一桶涼水,全數澆在蘇齊身上。
蘇齊本就跪的歪斜,被這一桶水直接澆在了地上。龐婆子拽着他的胳膊,逼他跪好。
“我且問你,你不在彭府好好當差,跑來這裏做什麽?”
蘇齊垂着頭,跪的乖順,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不甘和惱怒,他隐去随彭夫人過來的事實,故意道:“母親,我為朋友在這裏供了牌位和長明燈,今日特來添油錢。”
若魏氏待他還有一絲善心,這話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
可魏氏若想盡辦法折磨他,見不得他一點好,那便是魏氏自作孽不可活。
魏氏聽了,正要發作,忽然環佩叮咚的聲音由遠及近,正是彭昱的嫡姑娘嬌兒。
“蘇齊哥哥。”嬌兒跑過去,一把将蘇齊拉起。因為用的力氣太大,又猛,竟然把蘇齊整個人拉到了半空,雙腳都離地了!
蘇齊吃了一驚,他沒想到嬌兒一個姑娘家力氣這般大,簡直不輸男兒,不,甚至比二皇子都綽綽有餘。
在嬌兒身後,彭夫人和洛夫人相攜而來,看見蘇齊渾身濕透、臉色慘白的模樣,兩人臉色都黑了下來。
比她們二人臉色更黑的二皇子,此刻趴在牆頭,惱怒地摳着紅磚,要不然一左一右還有人攔着他,他真想一磚頭砸死魏氏。
“蘇夫人,雖說您管教自己的兒子,我本不該多嘴。但全皇城的人都知道蘇齊是我彭府的嬌客,只等我家姑娘及笄,就要讓蘇齊入贅我們府上,怎麽說,蘇齊也算是我的半個兒了。你管教的也是我的兒子,便容我多嘴問一句,為何罰他?”
蘇齊:“???”
入贅?什麽時候決定的事,他怎麽不知道?
魏氏眼底的慌亂一閃而過,随後鎮定起身,一張圓臉仿佛笑開了花,走到兩人面前,口道萬福。
彭夫人還了禮,洛夫人未動。
“原來彭夫人也來了。齊兒也是,怎麽不同我說呢?我還以為他不好好在彭府當差,自己跑出來玩耍,因此正教導他呢。既然是彭夫人帶他出來的,那便沒事了。”
幾句話,說的合情合理,彭夫人和洛夫人對視一眼,皆無話反駁。
彭夫人點頭:“既然是誤會,那我便把蘇齊帶走了。”
蘇齊艱難開口,“那個,嬌兒姑娘,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
嬌兒只顧着氣鼓鼓地瞪着魏氏,都沒注意到自己還把蘇齊拎在半空。她趕緊将人放下來,用手拍掉蘇齊胸前的一片樹葉。
這一拍,又差點沒把蘇齊拍到閻王爺的大殿裏去!
衆人看的目瞪口呆。
彭夫人給婆子們使了個眼色,婆子們立刻将他們家姑娘拉了回來。
蘇齊只覺得自己撿回了一條命,擰了擰衣角的水,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彭夫人和洛夫人行禮。
洛夫人見他走路時踉踉跄跄,唇都在抖,鞋襪是濕的,衣裳是濕的,連頭發也濕漉漉的貼在臉上,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動,卻仍舊咬着牙,規規矩矩地站在他們面前。
她只覺得一顆心被生生挖了出來,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魏氏看見她哭,一時間神色複雜。
震驚,懷疑,懼怕。
那一瞬間,她以為洛夫人已經知道了真相,她肯定無法活着走出普渡寺了。
誰知,洛夫人身旁的一個婆子将洛夫人拉到一側,不知說了什麽,洛夫人擦了眼淚,又走了回來。
“失禮了。”洛夫人對魏氏微微颔首。
魏氏松了口氣,看來,洛夫人還不知道蘇齊就是她當年弄丢的孩子。只要洛夫人不知道,那魏氏想怎麽管教自己的孩子,洛夫人都插不上話。
想到這裏,魏氏挺起了胸膛,她今日要好好報複報複這個一直高她一頭的女人。
“蘇齊,你今日在兩位夫人面前如此失态,我罰你去長明殿跪足半個時辰,你可認罰。”
蘇齊乖順轉身,垂頭,“是,孩兒認罰。”
洛夫人急了,“他哪裏失态了?”
“衣衫不潔,難道不是失态?洛夫人,我管教自己的兒子,您不該開口。”魏氏佯作忽然想到了什麽,“對對對,長明殿讓您給封了。蘇齊卑賤,我可不敢讓他過去髒了您的地方。”
“好了!”見魏氏越說越不像樣,彭夫人也拉下臉,“我們已經祈過福了,你若想去長明殿,随意。齊兒我帶走了,他還要去我們家當差,這是兩家家主說好的,我要帶他走,你就罰不得他。”
彭夫人的話裏,沒有給魏氏退路。魏氏只得認了,擡腳要走,蘇齊對她施禮,恭送她離開。
“母親。”蘇齊叫住魏氏,再提醒一句,“孩兒給朋友供的長明燈,還請母親給添個油錢,孩兒拜謝了。”
魏氏沒有答話,擡腳走了。
她一走,蘇齊立刻被人團團圍住。彭夫人拿帕子擦蘇齊衣服上的水,洛夫人更是直接拿自己的帕子,把蘇齊臉上的水珠擦幹淨。
嬌兒想幫蘇齊擰袖子上的水,結果勁兒使大了,将蘇齊整個袖子都扯了下來。
蘇齊:“……”
救命,這、這是他未來的妻子?
“哎呀,咱們擦什麽,讓他去茶室換一身衣裳不就得了。”彭夫人讓下人将備用的衣裳拿來。
等蘇齊進了茶室,彭夫人悄聲同自己的手帕交說:“你總覺得這是你的兒子,今日細細端詳了,可是?”
洛夫人搖頭,“我跟洛定風的兒子,不會是蘇齊這般任人欺侮的性子。”
“他不會是。”洛夫人有了結論,又忍不住抹淚。
茶室,二皇子翻窗進來,叉着腰,對着屏風後的蘇齊一陣數落,“你母親罰你,你就讓她罰?鼻子下面那東西幹嘛用的?不同她辯駁,也該大聲喊我們過來!”
蘇齊穿好衣裳出來,見二皇子氣的胸膛都一鼓一鼓的,不由好笑,“今日,臣教殿下一個道理。殿下生性魯莽,想來吃虧頗多,正好今日聽一聽。”
“說!”
“殺人并非全是明火執仗,不動聲色亦能殺人。”
正說着,小沙彌猛然推開茶室的門,“蘇公子,不好了,您的母親将您供奉的長明燈吹滅了,還摔了您朋友的骨灰,讓人将骨灰拿到茅廁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