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是夜。
皎潔的白月破雲而出，銀光散落了一地，籠罩着簡樸的宮殿。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夜空中繁星點點，偶爾飛過一兩只飛鳥，發出清脆的聲音。
皇帝最近政務繁忙，已經多日不留宿瑞雲殿了，但皇帝還是堅持每晚來陪韓芷芸一會兒，只是今晚除了皇帝，還來了一位韓芷芸意想不到的人。
男人是在皇帝走後偷偷潛進瑞雲殿的，他輕功極好，以至于都沒有被人發現，他找到韓芷芸的時候，韓芷芸都有些驚訝。檀木桌上的紅燭是殿內唯一的光亮，燭火照拂着二人，卻看不透二人的心思。
“不知南宮将軍來此，所為何事？”韓芷芸率先發話，一襲淡藍色長裙與她的身形極配，發髻間的珠花點綴得恰到好處，在燭火的照拂下愈發耀眼。
來人正是南宮泠，他一襲玄衣，黑發垂落，金色飛雲，偏棕色的雙眸中是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韓芷芸并沒有因為南宮泠深夜潛入瑞雲殿而氣憤，相反，她倒覺得南宮泠此行的目的不簡單。
“貴妃娘娘，現四下無人，有什麽話，不如我們攤開了說。”南宮泠八字劉海間泛着的銀絲被燭火纏繞，高貴不可一世。
“自然。”韓芷芸猜得沒錯，南宮泠的目的果真不簡單，“但南宮将軍想說什麽？”
韓芷芸并不知道南宮泠已經将異屍的身份調查清楚了，也不知道她找尋的屍體此刻就躺在靜竹林的宣秋小苑裏。
“臣想知道，慕芸亭異屍與您有沒有關系。”南宮泠也是絲毫不隐瞞自己此行的目的，一雙眸子緊緊盯住韓芷芸，生怕錯過韓芷芸的細微表情。
“異屍與本宮無關。”韓芷芸明眸中摻雜着幾分疑惑，異屍确實與自己無關，她不明白南宮泠為何要如此問。
“那瑞雲殿丢失的奴才呢？”南宮泠自然注意到了韓芷芸疑惑的神色，其實他也不相信異屍與韓芷芸有關，但這是目前為止唯一的線索，南宮泠又不得不追查到底。
“瑞雲殿确實不見了一個奴才。”韓芷芸承認丢失了奴才一事，只是此刻的她并不完全信任南宮泠，所以還是掩蓋了實情，“但本宮不知他在何處。”
“貴妃娘娘不知？”南宮泠冷笑一聲，他知道韓芷芸現在并不信任自己，可那又如何，“那臣替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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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丢失的那個奴才本與您關系不錯，但不知為何，您卻痛下殺手，對他用了寒骨針，并任其自生自滅。”南宮泠雙眸暗沉，但還是繼續敘說着，“昨日在慕芸亭，那個前來禀報的宮女看到臣，可是明顯驚訝到了，她應該是您的心腹吧，替您把守慕芸亭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當時有個宮女與她說了什麽，她便火急火燎地朝着慕芸亭去了，但好巧不巧，這一幕被臣看到了，當她意識到臣時，臣便已經在慕芸亭了。”
“……”韓芷芸沉默不語，南宮泠的敘述沒有錯，這也促使她心中有了一個新的計劃。
“貴妃娘娘，臣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宮女應該跟您傳達的是‘中寒骨針的奴才不見了’這一消息吧。”南宮泠的猜測是對的，現在，他只需要讓韓芷芸相信自己，道出真相，“臣算是您看着長大的，有什麽事，還請您相信臣。”
“寒骨針是我爹在世時給我的，至于那奴才……”韓芷芸斂下明眸，“殺他是因為他已經背叛了本宮，他妄想幫助皇後除掉本宮，南宮将軍覺得，本宮會留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嗎？”
“那他後來為何成了異屍？”南宮泠繼續追問，“還有，令尊為何會有寒骨針？”
“他成了異屍？可他明明已經死了。”韓芷芸有些驚訝，很明顯她是不知道的，“本宮只派人找過他的下落，并不知道他已經成了異屍。至于寒骨針，是我爹在七星商會拍賣所得，算是給我保命用的。”
“死了？”南宮泠有些不可置信，但回想老頭的話，他又突然頓悟了，“只怕貴妃娘娘當時是被他迷惑了。”
老頭的判斷是他中了寒骨針，但是還沒死的時候又中了異屍毒，南宮泠推測，大概是韓芷芸并不了解寒骨針的毒性，以為那奴才死了，便想着讓人處理了，只是沒想到那奴才是裝的，在這慶功宴的空隙裏逃離了瑞雲殿，他原本應該是想要去投靠皇後，但沒想到半路被異屍制造者盯上，變成了異屍。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變得有跡可循，但那異屍制造者卻始終找不出丁點兒線索。
“不知貴妃娘娘了解寒骨針的毒性嗎？”為證實內心的推測，南宮泠再次開口詢問道。
“中毒者會被寒冰侵蝕，處于寒冷之中，直至死亡。”韓芷芸回想她爹的話，難不成爹爹說的毒性是錯的？
“想來貴妃娘娘是被那奴才騙了去。”南宮泠的推測大體是對的，韓芷芸對寒骨針的了解并不透徹，“寒骨針的毒性會随着時間一點點在體內擴散，開始只會覺得冷，直至寒冰侵蝕全部，最後變成一具冰屍。”
“他騙過了本宮。”韓芷芸聽完南宮泠的話才發覺自己被那奴才騙了，也怪自己，對寒骨針的了解不夠透徹。
“是，但貴妃娘娘也不必擔心，他已經死了。”南宮泠解釋道，他大概不知道韓芷芸其實是了解異屍的。
不得不說，南宮泠此行的收獲可算不小，他剛想起身離開，卻被韓芷芸的話攔了下來。
“南宮将軍……”韓芷芸明眸中恍如一潭死水，淡然的不像話，“本宮知道誰會制造異屍。”
聽到這話的南宮泠頓時不平靜了，果然，眼前的宸貴妃娘娘是知道點什麽的。他擡眸看向韓芷芸，示意韓芷芸繼續說下去。
韓芷芸深吸一口氣，道：“南宮将軍知道淩其瑞嗎？”
“略有耳聞。”南宮泠回答道。
淩其瑞是淩家現任當家人，皇後淩語蘭的親弟弟。
“淩其瑞就是異屍制造者。”韓芷芸明眸中覆蓋上了一層仇恨，“但本宮不知道他是否與慕芸亭異屍有關系。”
“可您怎麽确定他就是異屍制造者？”南宮泠有些驚訝，他沒實在沒有想到韓芷芸會這般說。
“你可願意聽本宮講述當年韓家之事？”韓芷芸褪去眸中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悲傷，“也許你聽完，便會知道本宮為何确定他就是異屍制造者了。”
“韓家之事？”南宮泠對韓家發生的事并不了解，只是聽旁人簡單提過，“貴妃娘娘願意敘說，臣自然洗耳恭聽。”
“十九年了，十九年前，南宮将軍剛出生一年吧。”韓芷芸是了解南宮泠的，算算時間，南宮泠現如今也已經二十歲了。
“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麽？”南宮泠黑發垂落，他知道，如果韓芷芸不說，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去了解這些事情。
“當年……呵……”韓芷芸苦笑，“一些很老舊的事了。”
韓芷芸不似往日般的平靜，她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開口道：“同如今一般，當年也是有四大世家的，只不過當年的四大世家沒有淩家罷了。”
淩家，皇後淩語蘭的家族。現任當家人是淩語蘭的弟弟淩其瑞，此外，淩家當年還有一個嫡次女，乃淩語蘭的妹妹，淩其瑞的二姐——淩語琴，同時，她也是蘇将軍蘇瓊霄的嫡妻。
“多年前韓家，鳳家，南宮家，林家實力超群，久而久之，也就成為了人們口中的‘四大世家’。其實，本就不存在什麽四大世家，只是百姓們之間的一個定義罷了。”韓芷芸繼續說着。
韓家，韓芷芸的家族。多年前已經被滿門抄斬。
鳳家，鳳城的家族。現任當家人是鳳城的父親鳳雲清。
南宮家，南宮泠的家族。現任當家人是南宮泠本人。
林家，林夕瑤的娘家，鳳城的舅父家。現任當家人是林夕瑤的弟弟，鳳城的舅舅——林問旋，不過，林家老夫婦還在世，也就是鳳城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相傳兩人之間是因為不和，所以林老爺子才去與世隔絕的，但此後，林老夫人也是閉門不出。世人皆搞不懂林家老夫婦，所以最後也只剩了個“林家老夫婦不和”。
“實力超群是好事，但太過超群，就會引來殺身之禍。當年韓家的實力強盛，甚至超過了鳳家，成為人們口中的‘四大世家之首’，這是本是喜事，但直到韓家滿門之際，我才明白，實力太過超群招來了太多羨慕嫉妒恨，這些羨慕嫉妒恨足以讓一個家族覆滅。”韓芷芸聲音中都帶着幾分顫抖，“十九年前的九月十四，那是我永遠忘不了的一天。當天是我的及笄禮，我們一家都十分開心的為我慶祝，我也很開心，因為我知道，及笄禮一過，他便會來娶我。”
韓芷芸提起他的時候，臉上盡顯柔情，明眸中是掩蓋不住的愛意，南宮泠知道，韓芷芸口中的他就是皇帝——趙睿。
“可就是在這樣的一天裏，韓家卻迎來了滅頂之災。”
“當時淩家剛剛由淩其瑞接管，淩其瑞年紀輕輕，聰明勤奮，很快就得到了先帝的喜愛，可他野心勃勃，心狠手辣，踩着旁人上位，我爹曾在朝堂上與他起過沖突，原本也沒什麽，卻不曾想被他記恨。那日他突然帶人沖進韓府，一口一個韓家私藏官銀，要大規模搜查韓府，我爹雖然愛好權力，但絕不是那種私藏官銀之人，所以我爹為了自證清白，便也任由淩其瑞搜查。可沒想到，韓府竟然被搜出了一箱又一箱的官銀，我們都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就連我爹他也是一頭霧水，他想要進宮與先帝訴說，卻被淩其瑞攔下，接着就是一道聖旨，先皇下令要殺韓家滿門，而我用韓家唯一的免死金牌活了下來。”
“這一切就像是提前編排好的一樣，我們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像蓄謀已久的漁民收網，将我們一網打盡，不過一夜之間，韓府便覆滅了……”
韓芷芸紅了眼眶，淚水劃過臉頰，是悲痛，是仇恨，是不甘。
南宮泠雖然不知韓芷芸為何會與他訴說這些，但聽着韓芷芸的經歷，南宮泠不禁有些身同感受。
總有人會比你經歷的多，總有人會歷盡驚濤駭浪，哪怕跌入谷底，哪怕一身傷痛，也要咬緊牙關，匍匐前行，總有一天，黑暗會消散，黎明會到來。
“貴妃娘娘……一切都會過去的。”南宮泠從來都是相信希望的，他不會輕易流淚，不會被輕易打敗。
“那日，韓府血流成河，帶頭抄家就是淩其瑞。他帶着一群異屍殺了我爹我娘，他以為我跑了，所以根本不會在意有人看到這一幕，但他卻失算了，我沒走，我看到了那一幕，看到了我爹我娘死在了異屍手下，看到了韓府之人被異屍撕咬啃食……”韓芷芸幾近瘋狂，清淚似豆粒般大顆大顆地滑落，“而我卻無能為力……我恨，所以我在等，等一個機會，讓淩家付出代價的機會。”
“貴妃娘娘既然知道淩其瑞是異屍制造者，為何不檢舉揭發？”這是南宮泠疑惑的點，既然知道，為何不揭發？
“淩其瑞太聰明，他怎麽會讓人輕易找到他異屍制造的把柄。光憑我一面之詞，先帝又怎會信我，只會惹來淩其瑞的滅口罷了。”韓芷芸擦淨了眼淚，她的計劃已經完成大半了。
“那聖上呢？”南宮泠又追問道。
“我沒有與睿郎提過此事，以他現在的能力，還動不了淩家。”韓芷芸頓了頓，“我不想讓他為難。”
世人皆知當今聖上愛慘了宸貴妃韓芷芸，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位宸貴妃同樣愛慘了皇帝。
“……”南宮泠莫名被韓芷芸秀了一波恩愛。
不過，他在思考，韓芷芸告訴了他一個天大的秘密，那他要不要幫韓芷芸複仇。
“韓家覆滅後，淩家理所當然的跻身于四大世家行列，但他前面還有鳳家，南宮家，林家，淩其瑞野心太大，不可能屈居于末尾，若不将淩家連根拔起，下一個目标估計就是林家了。”韓芷芸已經恢複原本的平靜，她有理有據地分析着，“鳳家如今有太後撐腰，鳳小侯爺又不屑于權力，南宮家有你這個鎮國大将軍在，估計淩其瑞暫時也不會動南宮家，所以林家最有可能成為他下一個目标。”
“可我們怎麽阻止他？”不知不覺，南宮泠已經掉入了韓芷芸的圈套，複仇的圈套。
“阻止？”韓芷芸輕笑，“南宮将軍神通廣大，還沒有辦法嗎？”
聽完這話的南宮泠才意識到，他已經進入了韓芷芸的圈套了。
一場血雨腥風的複仇游戲正在拉開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