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說完這句話後,季西寧緊張得忘記了呼吸。
在長達半分鐘的沉默中,她尴尬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季西寧,你真的是瘋了。這換誰都會覺得你是個瘋子,怎麽可能會答應啊?
正當她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打破沉默時,對方說話了,依舊是淡淡的:“你下樓。”
“什麽?”
“你下樓,”林霁重複了一遍,“我在樓下。”
季西寧是一步兩臺階下的樓。她的心髒因自己的大膽舉動而砰砰直跳。
這些年來的磨砺讓她變成一個內斂謹慎的人,做任何事情前都會三思而後行,今天這一舉動本不是她的性格會做出的事情。
但是,那個人是奶奶。
——
季西寧和林霁自小便是鄰居,兩家關系很好。從她記事起,她便跟着這個大她一歲的哥哥下河抓蝦抓蝌蚪,玩四驅車彈珠。再大一點時,林霁被送去打乒乓球,她則去學小提琴。
蟬鳴的夏天,練完球的他來等練琴的她下課,她走出教室就看見他,手裏拿着一副球拍,汗珠順着額前的頭發滴下,咧嘴對着她笑,在夕陽的照射下美好得像一幅畫。
她歡快地跑到他身邊,攤開手掌。有時能得到糖果,有時是新奇的玩意。林霁常常變着法地帶不一樣的東西,給她驚喜。
接着,兩人就會并肩走回家。
季西寧很感謝夕陽紅掩蓋了她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蟬鳴聲掩蓋了她砰砰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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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心事自那個夏天蓬勃生長,發芽,長出幼苗。
兩人漸漸長大,季西寧要兼顧學業和小提琴,林霁要全身心地投入到乒乓球中,兩人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但他們還是會盡量抽空去參加對方的重要時刻——季西寧有小提琴表演時,林霁會去觀看;林霁有乒乓球比賽時,季西寧前去加油打氣。
如果,她是說如果,12歲那年家裏沒有發生變故,那麽他們是不是就會陪着對方,互相鼓勵着,一直走下去呢?
然而,生活中沒有如果。
那天,她照常放學,發現家門外圍着許多人。她拼命擠進去,看到門口被人貼上封條。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封我家?”她年紀雖小,但毫不怯場——也是,在富與愛的滋養下長大的孩子怎會怯場呢?
其中一個男人說:“呀,小朋友,你家裏人沒告訴你嗎?你家破産啦。”
破産?她一愣,接着,一只手将她牽出人群。
是奶奶。
她蹲下來,對小小的季西寧說:“寧寧啊,今晚先去奶奶家住好嗎?我們一起等爸爸媽媽回來。”
彷徨無措的季西寧點了點頭。當時,她以為只要等到爸爸媽媽回來,一切就會好起來。
只可惜,爸爸媽媽沒有回來,家沒有了,一切都沒有好起來。
在被舅舅接去北辰市之前,她在林霁家住了小半年。這半年裏,奶奶像疼愛自己親孫女一樣疼愛她——不,她擁有比林霁更好的待遇。
奶奶每晚陪着她睡覺,在她痛苦無法入睡時陪在她身邊,輕輕哼歌安撫她。将有營養的飯菜做出花樣來,哄着她吃下。
那是一段艱難但被好好愛護着的時光。
如果沒有奶奶,可能就不會有此時22歲的季西寧。
季西寧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樓下,急匆匆往外跑,差點與站在樓下的人撞了個滿懷。
“急什麽,我又不跑。”那人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站定。
“林霁。”季西寧驚訝地擡起頭,“你怎麽還在?”
她記得,她回家起碼有半小時了。
林霁松開手,雙手插進褲袋中,說:“我看這裏風景不錯,就打算走一走。”
這裏、風景不錯?
季西寧看了看逼仄的小巷,時不時滴落的空調水和靈活穿梭的電動車,說:“我們去附近的江邊走走吧。”
傍晚的江邊很有生活氣息,跑步的人、跳廣場舞的阿姨們、嬉戲的小孩,各種人聲混雜在一起,卻不讓人心煩意亂,反而會被這份熱鬧和鮮活所感動。
季西寧在這裏住了兩個月,每當有心事的時候,她就會來這裏走一走,從人群中汲取能量。
“為什麽想跟我結婚?”冷不丁的,林霁開口問道。
“這是奶奶的心願。”季西寧自知唐突,不敢看他,“當然,這要看你的意願。”
“你是心甘情願的嗎?”林霁又問。
“是,我是自願的。”
“好,我答應你。”
對方的爽快反而讓季西寧有些措手不及,她結巴着問:“你......你這麽快答應嗎?”
林霁說:“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你尚且能做到這個程度,我是她親孫子,更應該做到。”
季西寧問:“那我需要配合你什麽呢?”
“婚姻不是兒戲。如果結婚,就想要認真過日子,是真正夫妻相處,而不是做一對為了哄奶奶開心的貌合神離的夫妻。這是我對婚姻的要求。”林霁停下,看着季西寧的眼睛,“你能接受嗎?”
季西寧被迫迎上他的目光,“真正的夫妻指的是什麽呢?”
林霁答:“跟最尋常的夫妻一樣,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有風雨同舟并肩而行的想法。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生孩子,如果你是丁克的話我也尊重你的想法,我想要的是相伴一生的人。”
聽着他說這些,季西寧有些動容。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些話,這樣的“情話”會讓她感動地掉下淚來。
大四下學期開始,舅媽就開始為她安排相親。而她推脫不掉不得不去見的幾個人裏,有一上來就問她會不會做飯的,有問她能接受生幾個小孩的,有讓她不要找工作做家庭主婦的,還有旁敲側擊問她拿到父母多少遺産的。
陽光明媚的季西寧永遠留在了12歲,活下來的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對一切都難以提起興趣的季西寧。
愛情是奢侈品,她要不起。
既然沒有愛情,那麽能嫁給面前這個人,她已是中了頭獎。
微風吹起她的頭發,她擡手理了理被吹到眼前的碎發。她微微仰頭,看着面前那雙深邃的眼睛,說:“我能接受。”
沒有鮮花,沒有歡呼聲,沒有鑽戒,沒有驚喜,沒有喜悅。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夜晚,她将自己未來幾十年的人生與十年未見的林霁綁在一起。
——
第二天,周日。
季西寧早早起床開始收拾東西。
昨晚,林霁說,既然要結婚,那婚後就要一起住。他剛結束世界杯比賽會有幾天休息時間,趁着周末把新家收拾下,等周一領證就可以入住。
而林霁也在這時來到門外。
“你收拾好了?”他看到門口擺着的箱子,有點驚訝。他以為他來得夠早了,可以趁她洗漱的時候幫她收拾。
季西寧點點頭:“我的東西不多。”
她跟着舅舅一家搬去北辰市後,就開始了住宿生活。初中宿舍、高中宿舍、大學宿舍,到現在在南苑市的出租屋裏。
在她的心裏,她沒有家的概念。所以她買東西都盡量按最小體積買,中樣粉底液,試用裝遮瑕,最小瓶的沐浴露和洗發水,最百搭的衣服,那麽即使哪天被迫搬家也不至于太狼狽。
“那先吃點早餐吧。”林霁将早餐放在小茶幾上,拆開。
“謝謝。”季西寧坐下吃早餐。
林霁準備得很豐富,貝果,吐司,肉松蛋糕,牛奶,雞蛋,草莓,還有一盒蛋撻。
季西寧拿起蛋撻咬了一口,一怔,伸出另一只手翻開包裝盒。
“是你喜歡的那家店。”林霁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說道。
與此同時,她已看到包裝盒上的字眼:濃意餅家。
小時候,她發脾氣不想練琴時,爸爸媽媽都拿她沒有辦法,林霁就會買來她最愛的蛋撻,通過她房間的窗戶塞給她。
“她就聽林霁的話。”媽媽佯裝生氣道。
“那我們還樂得清閑。”爸爸搭着媽媽的肩膀,笑着說。
過往的樁樁件件在她面前鋪開來,她眨了眨眼,那一幕幕又消失不見了。
終是泡影。
她自嘲地笑了笑。
林霁看着她愣了好一會兒,又突然笑了,不知她對這早餐滿意還是不滿意。
兩人一起吃過早餐,找房東退租,便搬着箱子下樓。
“押二付一沒到期就退租,”季西寧勾着手指頭算數,“房東扣了我一個月房租啊。”
“你房租多少錢一個月?”
“1200。”
“你的實習工資呢?”
“2500。”
“那你的生活成本還是挺高的。”林霁感慨。
“當然啊。但是她能還我一個月房租,也算還行。”季西寧明明很心疼,但是還在試圖自我安慰。
林霁說:“以後,你就不用擔心房租的事情了。”
雖然明天要去領證了,但是季西寧并沒有“要結婚”的實感,只從鼻腔中發出輕微的“嗯”算作回答。
一個小時後,林霁驅車駛進臨江而造的天琅明居,把車停好。
這不是他們小時候住的地方,季西寧也是第一次來。
站在偌大的客廳裏,透過落地窗能看見對面高聳入雲的小蠻腰,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喜歡嗎?”林霁放下行李,問。
不喜歡。
太大太空,腳踩在地上沒有實感。
季西寧後退半步,但不好意思唱反調,便笑着說:“挺華麗的。”
林霁總能捕捉到她的微動作,她不喜歡。為什麽不喜歡?他無從得知,但此刻更重要的是解決這個問題。
“我還有另一套房子,也在這個小區,但是小一點,不到200方。”他立即給出另一個選擇。
“足夠了足夠了,太大不好。”季西寧恢複神采。
原來是不喜歡房子太空。
林霁重新搬起行李,去往另一套房子。
天琅明居分別墅區和小高層區,林霁的另一套房子在五樓,一梯一戶,四房兩廳。裝修得不如別墅豪華,但是勝在簡單整潔,很合季西寧心意。
放下行李後,兩人去家居店添置了床上用品,簡單解決午飯後,又去超市添置日用品和餐具。
将一堆東西搬回家并收拾好後,陽臺對面的高樓已經亮起燈。
“明天你要請一天假,我們去領證,順便去探望奶奶。”林霁一邊吃飯,一邊說。
“好。”季西寧漫不經心地扒了幾口飯,就放下筷子,“我先去洗澡了。”
今天一整天,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麽推着走一樣,退租、入住婚房、添置物品,所有事情像走流程似的在一天內完成,快得讓她覺得一切像在夢境中,很不真實。
沒有即将踏入新生活的欣喜和期待,她反而覺得有些迷茫。
她有點恍惚。以至于從主卧的浴室走出來看見床上有個人時,她被吓得停在原地。
“怎麽了?”床上的人擡起眼。
深藍色的睡衣,長衣長褲,質地柔軟服帖,将他身材完美勾勒出來。
他已先季西寧一步在次衛生間洗完澡,此刻坐在床上玩手機。
季西寧尴尬地笑了笑:“沒......我就是想請問一下,今晚我睡哪?”
林霁看了一眼床上另一半的空位,又擡眼看向季西寧,輕笑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