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輕度中暑加上熱感冒,燒得這麽厲害需要及時退燒輸液,再晚一點人都要燒迷糊了……”

趙遙遙一路小雞啄米的跟在急診科醫生的身後,專門要了一間單獨的病房。“李…李老師,麻煩您先在這幫我看一會,我去繳費,馬上就來,麻煩您了。”

病房門閉合以後十分安靜,外面的雨勢沒有停息的意思,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發出了沉悶的咚咚聲。

他是背着宋雁北入的急診室,趙遙遙舉的傘只夠遮擋背上的人,李冰的半截褲管已經濕透了。記不清有多久沒有背過人,初時李冰的動作還有點生疏,恨不得自己能隔空探物。

宋雁北燙的像一團火。他瘦了,褲腳空蕩蕩的裹着腳踝,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同一縷雲絮。垂在李冰胸前的指節纖細修長,看得出他沒有佩戴戒指的習慣。把人放下的時候,李冰意外分心地瞥見了宋雁北打過耳洞的小巧耳垂,粉粉的,覆着層淺淺的絨毛,他知道這雙耳垂墜着白色流蘇時該有多麽的漂亮。

很奇怪,李冰飽受煎熬的心被這場大雨淋了個通透,嘈雜的雨聲反而讓他的心情愈發的平靜了,平靜到盯着宋雁北的睡顏也生不出什麽苦怨之心。

“李老師,護士來了。”趙遙遙請護士為宋雁北做皮試,除了退燒藥物,熱感冒引發的炎症也需要進行輸液。很快的,宋雁北的胳膊上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山包。

“如果十分鐘後沒有過敏反應,再來叫我加消炎劑。”

“哦好的,謝謝您!”趙遙遙忙的跟個陀螺似的取化驗單買藥繳費,一邊還不忘告訴方姐最新的情況,“李老師…”趙遙遙為難道:“我得出去接個電話,能不能麻煩您繼續幫我守着老板?就一會兒……”

小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拜托李冰:“今天實在是太抱歉了!打擾您休息不說,您幫了我們這麽多,我知道繼續要求您守在這兒有多不合适……”趙遙遙鞠了個躬:“您放心,這次醫院的事我們會絕對保密,不會有閑言碎語影響您。您…您是我們老板的大恩人!”

大恩人?

李冰笑不出來,他扪心自問,若今夜不是宋雁北發燒,自己還會大老遠的雨夜駕車趕來救人嗎?答案是會。他李冰不算什麽老好人,但也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趙遙遙灰溜溜的離開了,李冰的話極少,她也不好再多嘴感謝幾句,更不敢對上李冰漠然的眼睛。

藏冰蘊雪,通透到宛若一潭死水。

宋雁北是被額上的冰袋凍醒的。淡綠色的牆壁上有點點漆皮剝落,天花板泛着層薄黃,他轉動着眼珠兒,略微側了側臉,冰袋就沿着枕頭邊滑落下去了。習慣性的,宋雁北擡起左手就要去接。

“別動。”他的左手讓人壓住了,許是在做夢,宋雁北聽到了一個他不可能聽到的聲音:“小心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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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冰?……”

話音一出就伴随了好一陣的咳嗽聲,宋雁北的雙頰燃起了紅暈,他眼睫半阖、顫動着,想看看那處又滿眼都是怯然,只敢極其小聲的問了句:“是你嗎?還是我在做夢……” 尾音融進了空氣裏,他閉上眸子,眼角緩緩沾了水漬:“是夢吧。”

身邊的凳子與地面摩擦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微弱聲響,那人的腳步很輕,正在不疾不徐地遠離病床。宋雁北再忍不住,他張大雙眼望向那人的背影,眼睛幹澀的迅速盈滿了淚水。

“小冰!”

只一眼他就認出那是李冰。

“別走,求你。”

第二眼,宋雁北不顧一切的奔下床,輸液架啪嗒一聲倒在了地上。

“別走……”

第三眼,宋雁北抱住了那個背影,狠狠将臉埋在那人的頸間吸了口氣,甜甜的笑了,幸福的小泡泡咕嘟咕嘟的冒了上來,一發不可收拾。

“我的小冰呀。”

他的小冰,那個表情總是冷冷酷酷,不茍言笑,卻偶爾揚起壞壞的小括弧,喜歡用大手勾住他的指尖不放的人。他是他最親密的愛人,最可靠的伴侶,亦是他最痛徹心扉的回憶。

李冰的肩背如記憶裏一樣的寬廣,可以容許宋雁北把他小小的腦袋靠上去,小動物般眷戀的蹭上一蹭。他像一只順毛的貓,粘乎乎的,纏着主人不肯離去。

這次的李冰沒有推開他。

“躺回去。”

宋雁北乖乖的躺回了病床上,甩掉針頭的手還挂在李冰的衣料下擺,小心翼翼的晃。他大概燒了太久,整個人都不甚清醒,像個小學生似的李冰說什麽他就做什麽,乖巧的過了份。

李冰皺着眉頭,“誰讓你亂跑的?”他拉過某人的爪子擦去了血跡,重複道:“躺好,我去叫護士。”

宋雁北巴巴的瞅着李冰,直到病房裏剩了他一人。他傻愣愣的笑了會兒,一把将被子蒙到了頭頂,漆黑中暖呼呼的氣流編織着一個美妙的夢境,令人不願蘇醒。

李冰蜻蜓點水地吻過他的指節,覆上了他的唇,他們耳厮髻磨,分不清哪口氣息是對方的哪口氣息是自己的。周遭潮濕且悶熱,宋雁北緊緊裹覆着對方,把對方絞緊在身體裏,他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嬌花,只願把花心獻給他鐘意的心上人,一層一層,甜膩的花蜜澆透了愛意,好像只有舔舐着對方的汗水才能獲得安全感。

也許過了一陣兒,又也許過了很久,宋雁北被亮光所刺醒,厚重的被子被人掀開了,他終于得以重獲呼吸。

“你要把自己悶死嗎?”

夢裏的小冰不見了,沒有愛撫、沒有親吻、沒有熟悉的溫度,只有充滿怒意的吼聲。宋雁北額上的薄汗迅速泛涼,可臉上的熱血卻沒那麽容易消彌,它們湧動着,在他蒼白的面頰上染出了玫瑰花色的紅。

“麻煩你了。”李冰低低的給護士道謝,針頭在宋雁北的手背上紮出了新血,剛剛回流了一點兒就被加大的滴液速度壓抑住了。

中年護士不耐煩道:“再亂動就只能換小腿紮針了。”夜裏加班本就辛苦,還偏偏遇上了不聽話的成年病人,她可沒有哄孩子的好脾氣。粗針頭在肉裏扭了扭才找到了血管,宋雁北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委屈地望着李冰:“疼…”許是他的表情太過可憐兮兮,李冰不自然的請求護士動作輕一點。

“嬌氣…多大的人了,”護士嘟囔了幾句,“長得倒怪好看的。”

病中的宋雁北一改之前好好先生的模樣,他不用思慮再三關心這個在意那個,褪去演員宋雁北的标簽光環後,只做屬于李冰的小北就夠了。

小北是嬌氣的,惹人憐愛的溫室玫瑰,這朵玫瑰只為李冰綻放。

“小冰…你怎麽來了呀?”

李冰擰開了一瓶水,“喝。”

“噢……”宋雁北捧着水瓶,喝一口看一眼,幹裂的嘴唇沁出了血珠,他自顧自地說話:“你能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你能不能坐的近一點?我想和你…和你挨着。”

李冰破天荒的搬近了凳子,等宋雁北喝夠了水,又讓他躺下休息。“聽話。”

燒還沒有退下去,暈乎乎中宋雁北大概以為氣氛好的過了頭,開始得寸進尺的問:“小冰,你原諒我了嗎?”他舔了舔嘴唇,怯生生地:“小冰,我們一直這樣好不好…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像這樣…這樣留在我能碰到的距離,好不好呀?”

若是從前李冰定要罵一句異想天開,如今他倒也沒多少怒火可發,只語速很慢很慢,“我今天來,是出于救人的目的。宋雁北,我沒有原諒你,以後你也別再問這個問題了。”

“抱歉,之前的相遇總是發火,以後不會了。”

“你可以繼續叫小冰,我沒權利幹涉你的喜好。”

“我三年前跟你說過,分手了就沒有以後,這是真的,也許三年前說的還不夠清楚,今天我再說一次…我們之間早就散了,跨不去的鴻溝太多,我不想被過去拖住腳步,希望你也是。”

“從今往後,你對我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

“分手後不可能成為朋友,不可能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也別再問了,總給人添堵不合适。”

……

宋雁北拼盡全力地咀嚼李冰的每一個字,明明分開讀字字都寓意清楚,可合起來他卻怎麽讀也讀不懂。熾熱的血液似乎全部湧進了大腦,他勉力撐起腦袋,喃喃地問:“你在說什麽啊……小冰,什麽分手,什麽散了…我,我聽不明白。”

“你聽的明白,”李冰加重了語氣,“宋雁北,別裝傻,我在很認真的、很認真的同你講話。”

宋雁北跟着點頭,無論李冰讓他做什麽他總是願的,他會很認真、很認真的聆聽李冰,努力讓自己明白話中的意思。李冰極少與宋雁北對視,不含辛酸苦痛的眼神令宋雁北看癡了,直到突兀的手機震動打破了對方的平靜眼波。

“你的電話。”

“噢…”

“需要我幫你接嗎?”

“……好。”

電話那頭的聲音李冰很是耳熟,“小北?是小北嗎?我是媽媽。”

“你還好嗎?發燒嚴不嚴重?需不需要媽媽過去照顧你?”

“今天晚上沒有按時和昵昵視頻,連句晚安也沒發,我給小方打電話才知道你生病了。你說你這孩子,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淨讓人擔心。”

“喂?小北…說句話啊。”

宋雁北愕然地宛若一尊雕像,他很慢很慢的眨眼,那些關于過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頃刻間把他填滿了。“挂斷…挂斷電話……”眼淚不受控的奪眶而出,他夾雜哭腔的祈求着,“求你,挂斷它吧。”

“快點,求求你…”

求求你,給我一個無地自容的喘息之機。

李冰應了他的請求,神情不覺有些恍惚。第一次見宋母還是在他們談戀愛的時候,那時宋雁北只說是帶朋友逛逛家鄉,宋母還邀請他去家裏做客,說難得見兒子有什麽演藝圈的朋友。

第二次是在那件事發生以後,李冰偷偷瞞着宋雁北見過宋母,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涕泗橫流的求宋母允他們一個未來,誰知宋母幾句話就輕飄飄地将他打發了。

“我不願插手小北的事,他随便和哪個女人在一起都行,我和他爸爸都不會反對。可你們是男人,生不了孩子……愛情能維系一時,它能維系一輩子嗎?”

李冰就差把心剖出來給宋母看,他說沒有孩子可以領養,他保證這輩子都會愛着、護着宋雁北,他們一定能白頭偕老、恩愛如初。

可宋母不信。

“沒有孩子的婚姻能長久嗎?我見過的例子太多了…李冰,你還太年輕,不知道這些不怪你。”宋母苦口婆心,“你們只是一時走錯了路,不要緊,及時發現及時轉彎,一切都還來得及。”

“別來找小北了,日子久了他自然就淡了。”

後來李冰向宋雁北坦白心跡,想同戀人一起證明給宋父宋母看,宋雁北卻不留情面的拒絕了,不僅拒絕了,甚至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所有聯系。

水瓶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宋雁北掙紮着起身,下床時被李冰攔住了:“你要做什麽?”他問的輕松,仿佛剛剛那段插曲可有可無,沒什麽值得上心的。

宋雁北慌了,他頭暈腦脹,顧不上糾結措辭,一只手緊緊地揪住了李冰:“我…我有話說,我可以解釋。小冰,我從來都沒想過和你分開。”

“是,一開始我犯了錯,一個致命的錯誤…你知道嗎,王薔連同我父母一道騙我,以我母親重病為由,把我騙回了小城。”

“他們吓壞了,突然發現兒子是個同性戀,軟的硬的什麽法子都試過了,可我還是油鹽不進。”

“你可以說那是一場鴻門宴,我單刀赴會的醉了酒。現在回憶起來,只有惡心…”

“王薔把有了孩子的事告訴了我母親,你…你罵我懦弱吧,我那時候自暴自棄,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就這麽蹉跎過下半生也未嘗不可。”

“說到底,怪王薔、怪我父母、甚至怪昵昵…這些都是借口,錯的人是我,不堅定的人也是我。”他哭的不能自已:“若是我那時堅定一些,不喝酒、不跟她上床…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宋雁北隐瞞了一部分的重要過往。若是只有孩子尚不足以令他退卻,是王薔手中所謂的毀滅性信息——足以摧毀李冰演藝生涯的黑料緋聞令他生了怯。他可以功虧一篑從此一事無成地推出演藝圈,可李冰不行。宋雁北是看着李冰怎麽一步一步地在娛樂圈摸打滾爬,他的愛人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無論如何,他不能毀了李冰。

他選擇摧毀自己。

李冰聽了宋雁北的剖白,須臾笑了笑:“所以呢?我就該原諒你,原諒你的所有嗎?”

“宋雁北,你的過去我知道了。”

“你現在有愛你的父母、有愛你的女兒,你合該滿足。”

“就算不滿足,那也與我無關,且我也無能為力。”

他像過去一樣溫柔地撥開了宋雁北的卷發,将它們別在耳後,內心毫無憤懑:“有些東西,過時不候,你、我,我們都沒有重來的機會。”

“苦也好樂也罷,李冰的過去感謝你的參與,李冰的未來,就與你無關啦。”

“別哭啊,宋雁北,”李冰無奈地看着宋雁北落淚,看着宋雁北像小獸一樣埋在他的懷裏嗚咽,輕輕的拍了拍那人的背脊,“做最普通的陌生人,不好麽?”

“我的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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