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明,春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的時候才有了停歇的意思。
天色還是陰沉,空氣中有春日青草的味道,混合着梅雨季即将到來時候特有的潮濕氣息。
27路公交車混在擁堵的晚高峰車流中,載着一車東倒西歪、擠得如同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乘客,晃晃悠悠從南隆大橋上駛過,等過一個紅綠燈,轉入楊柳路,車上破舊的廣播報站:“綠城公園站到了,到站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
姜序拽着自己的黑色書包,擠過身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叔和一個拽着孩子的家長,艱難地趕在車門關閉之前從後車門下了車。
市區的公交車進行過一次更新換代,價格也随之進行調整,大部分電車要比傳統的汽油車更新,座位更舒适,但價格貴兩塊錢。
這趟27路是很早的公交線路,公交車都是老車型,行駛速度慢、舒适度差、準點率低,大部分人在有得選的情況下都會避開乘坐27路,除了一部分為了節約兩塊錢的交通費的人。
姜序就是這些為了節約兩塊錢交通費的人的其中一員。
下了車,姜序徑直朝綠城公園的東北角走,一邊走一邊從自己的黑色書包裏面掏出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面裝着一些剩飯剩菜,還沒走到東北角的樹根下,就有三四只圓頭圓腦的小狗歡脫地跑出來,圍着他轉圈。
姜序木着臉,蹲下身,将塑料袋裏面的一次性餐盒拿出來,擺在地上,圍着他的小狗就立即沖過去,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樹根下還有一只小狗,很怯,一半身子藏在樹後面,探頭探腦地看着他,姜序從塑料袋裏拿出來一只剩了一半的肉餅,慢慢走過去,放在手心裏,遞給那只小狗。
大概是還記得姜序身上的味道,小狗很怯,想跑,但又沒有跑,試探着叼走了姜序手心的肉餅,縮回樹根下面,開始猛吃起來。
它吃得很快,但沒有像那些活潑的流浪小狗一樣發出聲音。
其實它是跑不掉的,姜序看着小狗的後腿想,一只瘸了腿的小狗,害怕也沒有逃跑的辦法。
他就這樣盯着瘸腿小狗吃肉餅,看了十幾分鐘,天色已經有點黑了。
綠城公園裏漸漸有了來散步的居民,還有要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來得早的活動組織者已經在調試音響,放國民傳唱度極高的《最炫民族風》。
人聲漸漸吵鬧起來,瘸腿小狗變得更加緊張,肉餅也不敢吃了,一瘸一拐地往灌木叢下鑽,姜序伸出手去想攔,但又很快收回了手。
他半個月才能來一次,今晚幫一次,明晚誰幫它?
姜序沉默着,看着小狗餓着肚子、一瘸一拐地鑽進灌木觀賞樹叢,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剛剛還狼吞虎咽吃他帶來的剩飯的那群小狗忽然集體不吃了,往他身側的一個方向跑,“汪汪”叫得歡快,姜序的目光追過去,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在往小飯盆裏倒狗糧,那群小狗就是奔着狗糧去的。
女生倒完狗糧,撫摸了每一只小狗,而後拿着一個黃色的小飯盆往灌木叢那邊走,喊縮在裏面的小狗:“笨笨,來吃飯。”
很害怕的瘸腿小狗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鑽到了女生跟前,在吃了半個肉餅之後,又開始大口吃狗糧。
姜序就準備離開了。
但是那個女生走過來,到他面前,很認真地說:“小狗不能吃剩飯,太鹹了,它們不能吃鹽。”
姜序垂着眼,沒有說話,沉默着去将丢在一邊的剩飯和半個肉餅撿起來,裝回塑料袋裏,然後丢進了一側的垃圾桶,背着自己的書包朝公園對面小區走去。
小狗今天有得選,所以可以吃健康、有營養的狗糧。
但沒得選的時候,不餓死才比較重要。
被他丢進垃圾桶的“不能吃”的食物,第二天也有可能被饑餓的小狗們翻出來充饑,前提是沒有被環衛工人清理走,要憑運氣的。
從綠城公園過馬路,姜序看到十字路口路燈的陰影處有人在燒紙錢。
這種行為已經被列入不文明祭拜的行列,還有消防隐患,但是屢禁不止,姜序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看了一會兒,盯着煙熏火燎的煙出神,錯過了一次綠燈。
姜序其實是不太會因為周圍環境分心的那種人,但今天他有一些心不在焉,進入小區以後錯過了第一個轉彎的路口,回過神來以後已經走錯了一棟樓。
在這個小區居住一年多,但姜序對這裏的環境并不熟悉,他總是走相同的一條路,所以是今天走錯路,才發現距離他住的樓棟只有一棟樓的位置就有一大片草坪,上面設立一些簡單的健身娛樂設施。
不過現在這裏沒有什麽人,只有一個小孩兒蹲在草坪邊上。
說是小孩兒,是因為對方的臉實在是很嫩,像小學生,最多是初中生,眼睛很黑很亮,眉眼之間透着一種天真和稚氣,蹲在下過雨的草地上,褲腳都濕了也像是沒有察覺,很專注地盯着地磚,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姜序其實并沒有分太多的注意力給對方,但在姜序路過他身側的時候,對方很忽然地站起來,碰瓷似地用身體阻攔姜序的去路。
不過姜序躲得很快,像是練習過一樣,很迅速、準确地避讓開了。
倒是對方,因為從蹲着的姿勢忽然站起來,差一點摔倒,趕緊抱住了一側的欄杆,顯得有一些狼狽。
姜序也沒有去攙扶他,不過也不準備和熊孩子計較,只是沉默着繞開了一些,邁開步子準備繼續走自己的路。
但“熊孩子”狼狽地站穩之後,又站到了剛剛兩個人差點撞在一起的位置,用一種姜序覺得算是解釋的語氣說:“螞蟻在搬家。“
姜序很奇怪地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就又說:“我在保護它們。”
姜序不懂,為什麽會有人要保護螞蟻,但他自己也去喂流浪狗,可能每個人同情心泛濫的程度不一樣,所以沒有表示質疑,只是說:“哦。”
然後他再度繞了一些路,從離螞蟻和“小孩兒”很遠的另一側離開了。
繞路以後,姜序比預計還要晚地回到了他爸爸住的房子,發現家裏的防盜門換了新的電子鎖。
姜序沒有新的鑰匙,也沒有人告訴過他電子鎖的密碼,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覺得裏面有人在,就擡起手敲了敲門。
随着電子鎖“滴”的一聲,防盜門從裏面被拉開,住家保姆的一聲“是誰呀”在看清門外面站着的人之後音調忽然就降了下去,變得有些讪讪:“喔,小序回來了。”
房間裏忽然變得非常安靜,餐桌邊的三個大人還有正給他開門的住家保姆表情都很僵,只有小寶寶忽然突兀地大哭起來。
這道哭聲像是解咒符,屋子裏僵住的大人們立即動了起來。
外婆立即将小寶抱緊懷裏,念着歌謠哄着,在吃飯的周行雪也立即拿玩具小鴨子逗他:“寶寶乖,媽媽在。”
姜淮山的目光從姜序身上收回來,看哭鬧的小寶,在住家保姆的“是不是尿了啊”的提醒中,匆忙地說:“我去拿新的尿不濕。”
姜序自動隐形了,背着書包走進房子,關上身後的門板,往之前他住的小次卧走。
走到門口,姜序停住了。
原本很空的房間幾乎被塞滿了,沒有一樣是屬于姜序的東西。
他站在門口沉默着,和剛從主卧拿了尿不濕匆匆忙忙走出來的姜淮山撞了個面對面。
姜序和姜淮山其實并不怎麽熟,撞了個面對面也沒有吭聲,仍舊抱着他那個舊舊的黑色書包,往旁邊靠了靠,給姜淮山讓了個路。
姜淮山沒有走過去,看了一眼小次卧裏面滿滿當當的行李,對姜序說:“阿雪生完小孩,身體一直不好,她媽媽來照顧她,家裏也沒有更多住的地方。小序,你住校也不怎麽回家,将就一下,先住雜物間吧。”
“好的。”姜序話很少,只說了兩個字,依舊靠牆站着給姜淮山讓路。
17歲的少年身體已經抽條,即便是營養不足着長大,竟也長了起來,個頭逼近一米八了,走廊的空間因此顯得擁擠,姜淮山沒再多說話,拿着尿不濕匆匆忙忙去了餐廳。
雜物間也堆滿東西,不過還是有一點空間留給姜序的,姜序把行軍床從一側抽出來,打開擺好,坐在上面,從書包裏掏出另外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面放着兩個饅頭,一包鹹菜。
姜序開始吃自己的晚飯。
他吃飯動作很快,沒有聲音,吃噎的時候去書包拿水杯,發現自己忘記帶了,停頓兩秒,又開始沉默着吃饅頭。
第一個饅頭吃完的時候,房間門被敲響了。
姜淮山端着一個碗和一個盤子進來,裝了一碗白米飯,一盤青椒炒肉,放在姜序的行軍床上,沒有坐,站着對姜序說:“讓保姆另外給你新做的,還有一個湯,我待會兒給你端過來。”
姜序咬饅頭的動作一頓,沒有說話,端起米飯來。
姜淮山又掏出來了一個信封,遞給姜序:“這個月的生活費,你拿好。”
其實這算是三月的生活費,因為周行雪産後身體一直不好的各種事情,姜淮山就忘記了。
但是姜序也沒有多說什麽,接過信封放進書包的夾層裏,而後重新端起米飯來,再一次重複了對自己生父說過最多的兩個字:“好的。”
作者有話說
小姜,第一次見面你就差點害你老婆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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