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下西樓

第38章 月下西樓

【人格心理學上有個名詞, 力比多,即原始性力,是一種只為追求滿足的性本能, 而這樣無理性的欲望,容易讓人誤解成愛情。

但這又是一個空想的概念。

因為它無法如荷爾蒙或多巴胺那樣,從人的身體裏真實檢測出來。

所以力比多, 真的存在嗎?

——周楚今】

-

雨夜滂沱。

許織夏心虛悠悠的。

散場後四周空落, 行人早已被大雨沖趕而去, 街頭巷尾也是一片冷清,肉眼可見範圍內, 只有他們兩個人。

“怎麽講?”

男人輕慢的嗓音, 自她頭頂沉下。

檐下壁燈深黃的燈,将他們的影子模糊地拖下去,許織夏低着臉,一地波蕩的水光, 在她眼裏染上了懸疑色彩的晦暗。

要怎樣描述這種感覺呢。

他并沒有顯著的反常, 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像是被他囚禁在了雨裏,她得乖乖聽話,否則會發生某些難以收場的情況。

但他的危險感,又不是真的危險,而是把她黏稠在一個特定的安全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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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轉念一想, 他是勝過親兄長的哥哥, 聽他的話, 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畢竟那十三年, 她都是絕對依順他的,不需要理由。

最重要的是。

哥哥對她怎麽會裝模作樣呢。

內心千回百轉過後, 許織夏理不清頭緒,只能歸咎于自己心理學學魔怔了,高度敏感,才錯誤地感到不對勁。

“沒有哥哥,我說笑的。”

某人卻不順着她揭過這茬,語調斯理:“你的弗洛伊德說過,沒有所謂的玩笑,所有玩笑都有認真的成分。”

許織夏眼皮一跳。

——你的弗洛伊德。

不就是上回做性夢,被她用先哲的學術理論調侃了兩句,還要陰陽怪氣她。

哥哥現在不僅臉皮薄,還小心眼。

許織夏腹诽了會兒,臉仰起回去,重新同他相視:“我剛剛就是覺得,哥哥有點像犯罪片裏的病态殺人狂。”

紀淮周唇角一勾,溢着鼻息低低笑了兩聲。

他的臉是标準的濃顏,眉眼和唇天生濃郁,本就有着極強的視覺沖擊感,在人家面前這麽一笑,哪怕他沒心思,也能讓人誤解他是在故意勾引。

只不過許織夏見慣了。

但他這樣笑,莫名玩味,有幾分配合她坐實罪名的意思。

“所以。”他頓住話,一瞬不瞬看着許織夏那張純良到不像話的臉,放輕了聲音。

“你會乖的吧?”

許織夏咯噔了下,再度泛起心慌感。

又是這個眼神,眼眸深處隐約藏着一種近乎扭曲的瘋,好像要掐住她脖頸,抵在她耳畔警告她乖一點。

不過這回許織夏不亂想了,若無其事回了他個怨怼的眼神:“我乖不乖你不知道?”

紀淮周唇邊括弧加深。

“知道。”伴随着傘骨撐開傘面的輕響,他拖腔帶調:“不但會乖,還會給哥哥添堵。”

“……”

童言無忌的話他居然記到現在,許織夏癟了下嘴,正要泛上點小情緒,就見他擡起傘,徑自邁進了雨裏。

“我去開車。”他留下一句。

紀淮周剛走出兩三步,許織夏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挽住他躲進傘裏。

“诶!”

紀淮周眉眼秒沉的同時,把傘傾斜向她。

在他出聲批評前,許織夏先朝着他眨巴了兩下眼睛:“我陪哥哥一起過去。”

犯錯的時候她慣會撒嬌,從小就是。

一個陪字就叫他無從怪罪。

紀淮周妥協,帶着她往水淺的路走。

許織夏抱着他胳膊,胸部自然而然壓在他上臂,一遇到水窪,她就跳過去,一跳下意識抱得更緊。

她羽絨服薄薄的,他在那個瞬間能明顯感受到女孩子柔軟的擠壓。

雨珠子在黑色傘面瘋狂跳躍。

他喉結難以控制地滾動。

一句渺茫的電影臺詞聲,隔着時空,從遙遠的十七年前,自棠裏鎮翻山越嶺,依稀蕩入他耳底。

——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

紀淮周長腿一步一步邁着,忽而低聲,狀似閑聊:“Libido,心理學上怎麽解釋?”

“這是拉丁語,愛和欲望的意思。”許織夏跳過一個水窪,擡眼看他:“我的弗洛伊德,把它叫作力比多。”

故意重音強調“我的”兩個字。

聽出她的記仇,紀淮周掠過笑,目視前方走着。

“它是指身體器官所有本能的快感。”許織夏态度認真:“就好像性倒錯者會在各自異常的心理下得到滿足。”

“比如呢。”

“比如病态殺人狂。”

紀淮周在她的一字一句裏彎着唇,側目過去:“罵我呢?”

許織夏抿笑,略有絲狡黠,故作正經提醒他,仿佛他真是什麽變态:“Libido是性本能的驅動力,它是非理性的,哥哥,在社會法律和道德的禁令下,我們要有意識地去壓抑它。”

說完許織夏又疑惑:“哥哥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紀淮周在車子前停下,這處的街邊昏暗,最近的路燈離了幾步遠,他沒回答,只在黑沉沉的夜色裏問。

“如果壓抑不了呢?”

許織夏在傘下仰起臉。

有幾秒的安靜。

“那就接納它,只要不傷害別人,它也是人類情感的一種力量。”

那一刻,許織夏天真如故。

沒看清男人落下的目光裏,那難以洞悉的深邃。

-

驟雨過後,翌日天氣格外晴朗。

加州溫柔的陽光照耀着斯坦福的校園,畢業典禮日,校園裏随處都是畢業生和正裝出席的家人。

上午是主典禮,大廣場,畢業生們穿着奇裝異服按專業入場,這是斯坦福的奇特傳統之一。

青翠的草坪,合唱校歌,聽致辭演講,節目持續了整整三個小時。

下午是各院系的分典禮。

許織夏拿到了她的碩士學位證書。

典禮後都在各自和家人或朋友拍照,許織夏老老實實穿着黑色畢業袍,挂着斯坦福的紅绶帶,也和周清梧,明廷,以及她的四個哥哥,在斯坦福的紀念教堂前拍了幾張合照。

“今寶!小今寶——”陸玺握着相機,一如曾經在她的成人禮上,來回運鏡尋角度,咔嚓咔嚓地拍她。

許織夏笑得眼睛都睜不開。

陳家宿蹭進畫面,在許織夏後面,比了兩只兔耳朵到她的碩士帽上。

陸玺從鏡頭後探出臉,朝陳家宿晃晃相機:“我也要和今寶拍一張!”

紀淮周沒過去,站在樹蔭下靜靜看着,雙手放在褲袋裏,一套平時不常穿的深色正裝西服。

如同回到了許織夏成人禮那個夜晚。

——哥哥,你喜歡羅姐姐嗎?

——那我呢?

紀淮周眼睫半垂。

“阿玦。”

紀淮周回眸,看見周清梧笑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說:“你怎麽不去和妹妹拍照?”

他下巴輕擡:“您看她有空麽?”

周清梧望過去。

不遠處,許織夏被那幾個同學拉過去,芙妮不情不願地幫裏斯和許織夏合照,緊接着又過來幾個沒見過的外國男生,有金發的,有棕發的,似乎都想和許織夏拍照。

事實證明,确實如此。

“我們寶寶就是可愛,到哪裏都讨喜。”周清梧驕傲:“昨晚芙妮說,學校有十幾支足球隊的男生想追她呢。”

紀淮周目光還定格在那邊。

她那個叫談近的學長,抱着束花上前,送到她懷裏,可能是說了恭喜順利畢業之類的話,老遠都能感覺到,她眼裏的笑意燦爛得快要溢出去。

紀淮周眼眸微微一眯:“您不管着點?”

周清梧好笑地瞅了眼他:“這年紀的女孩兒,戀愛自由,你這個當哥哥的還不讓了?”

紀淮周遠遠地蔑視着那幫男生:“這幾個能是什麽好東西。”

“我看談近那孩子挺不錯的,性格溫和,心思細膩,能說善道但懂分寸,和寶寶同頻了。”周清梧說着看向紀淮周:“你覺得呢?”

紀淮周淡淡一哂。

周清梧笑了,佯怪道:“都看不上,你倒是給妹妹物色個滿意的。”

他這态度,周清梧倒不覺得奇怪,他們的感情比親兄妹都要深,跟老丈人嫌棄女婿似的,他看不慣那些男生也是合情合理。

昨晚許織夏的同學都在,不方便提他現在的身份,此刻獨處,周清梧才有機會将話問出來:“阿玦,你這幾年……”

“挺好的。”

他還是老樣子,苦和怨都自己放心裏,只表露歲月靜好的那一面。

周清梧莞爾:“那就好。”

随後周清梧突然沒來由地說起:“我記得,寶寶小時候跟我講的第一句話,是想回棠裏鎮找你。”

他看過來,周清梧回以意味深長的笑。

“她說,沒有人陪哥哥了。”

紀淮周眼底動容。

“現在寶寶要回家了。”周清梧帶着對四年前的生活的懷念:“阿玦,允許的話,常回來陪陪她,小姨這裏也是你的家。”

紀淮周在這話裏陷入沉默。

“會的。”良久後他低語,仿佛是在和自己說:“再給我點時間。”

“哥哥——”

紀淮周擡眸。

小姑娘雙手壓着碩士帽,奔到他面前:“我們去拍照,就差你了。”

陽光下她白皙的雙頰漾着淺淺紅暈。

紀淮周定定看住她:“我最後一個?”

許織夏沖着他笑容明媚,去拉他的手:“但我主動要拍的,你是第一個。”

哄人的本事見長。

紀淮周下壓的唇角不經意扯出一點笑,任由她拽自己去到紀念教堂前。

天光晴好,碧空蔚藍,教堂的精美壁畫和華麗彩色玻璃窗前,許織夏和他牽着手,望着鏡頭,一雙笑眼烏濃。

當晚有校友會舉辦的畢業晚宴。

日落後的斯坦福校園裝飾着斑斓的燈,氣球在晚風裏輕輕搖晃,一張張長桌擺放着自助餐。

畢業生盛裝出席,男生們西裝革履,女孩子們妝容精致,都穿着漂亮的晚禮服,露天舞會在音樂聲裏進行着。

許織夏原本只想穿條日常的裙子,但芙妮強烈要求她穿黑絲,一哭二鬧三上吊,說看不到她穿黑絲的樣子死不瞑目。

許織夏在宿舍被她逗笑,拗不過答應了。

何況畢業分別在即,最後的時刻應該雀躍,她不能掃興,幸虧芙妮沒給她準備那天照片裏的衣服。

不過也保守不到哪裏去。

許織夏被芙妮帶着出現在晚宴的時候,所有男生眼睛都直了。

純黑色包臀連衣裙勾出她腰臀的線條,一字領長袖,頸肩配着條黑色頸圈,裙子的長度只到大腿的位置,下面黑絲半透,包裹着她細直的腿。

黑長發別在耳後,踩着雙小高跟。

一改往日清純。

許織夏不适應這樣的穿搭,在起哄聲中難為情得臉都紅了,剛生出回宿舍換掉的心思。

下一秒,冷不防隔着人群,和男人的目光遙遙撞上。

她的四個哥哥居然沒有先回酒店,都留在這裏等她,此刻正在長廊,被熱情的女孩子們衆星捧月其中。

夜幕降臨,舞會氛圍熱烈,時不時驚起路邊那一群自由的白鴿,空氣中都是雞尾酒微醺的氣息。

他在斯坦福特色西班牙建築的拱門下,雙眼被陰影半遮住,晦暗不明。

而她身邊是一棵棕桐樹,周圍都是男生。

四目相對間,一盞盞氛圍燈球慢慢旋轉,眸光五光十色地變化着。

許織夏猛不丁想起昨晚那個讓她心慌的近乎扭曲的眼神,和他在雨裏那句似真似假的警告。

“會乖的吧?”

後知後覺頸圈有點勒,許織夏逐漸透不過氣,好像有一雙手撫上她的脖頸,手背突顯出壓抑的青筋,修長手指掐住她的脖子,一點點收緊。

許織夏不自覺就心虛了。

指尖忍不住刮蹭着腿邊的黑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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