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下西樓

第39章 月下西樓

【當我孤身穿過風雪, 我們就不同路了,我不再是原來那個我,我想要自己活得漂亮一點。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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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不要這麽樣, 徘徊在目光內,你會察覺到我根本寂寞難耐……”

西班牙傳道堂風格的校園,黃牆紅瓦, 岩石充滿堅韌的原始感, 卻也不失浮雕的古典美。

回廊拱門下, 陳家宿握着話筒,唱着她們想聽的粵語歌:“其實每次見你我也着迷, 無奈你我各有角色範圍, 就算在寂寞夢內超出好友關系,唯在暗裏愛你暗裏着迷。”

陳家宿合着眼,唱得投入。

外國女孩兒們也難抵粵語的魅力,含着笑意, 哼着調子附和, 跟随他深沉的節奏,腰肢輕輕扭動。

“無謂要你惹上各種問題,”陳家宿緩緩睜開眼皮,深情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陸玺,掌心隔空捧到他臉旁:“共我道別吧,別讓空虛使我越軌……”

一曲唱罷, 女孩子們心花怒放地喝彩。

“哥哥, 粵語怎麽說情話?”有個韓國女孩憧憬地問, 自帶嬌嗲的尾音。

陳家宿注視過去, 一聲低啞:“我好鐘意你啊bb豬。”

又是一陣迷戀的尖叫。

陸玺把他從頭到尾掃視了遍,破壞氣氛:“你這個肉麻的騷男人, 我看錯你了。”

“都是今寶的校友,總不能臭着一張臉。”陳家宿側向另一邊:“是吧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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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高腳凳,這種時候還有心思看財經日報的喬翊,面無表情睨了他一眼。

女孩子喜歡的類型有很多,陸玺這樣灑脫不羁的,喬翊這樣一絲不茍的,但派對上最受歡迎的,還得是陳家宿這種。

中分花襯衫,标準的港式風格,性格痞帥又風趣,有着女孩子都容易淪陷的渣蘇感。

而這種傲氣、高冷、渣蘇的感覺,似乎都能在第四個人身上找到。

有個俄羅斯女孩目光放遠,黏在這個人的側臉:“那個哥哥,是不是有斯拉夫血統?”

陳家宿看過去,目光的終點是紀淮周。

他微微倚着廊柱岩石,不喜歡被正裝束縛,此刻西服外套已經脫掉,襯衣領子松着兩顆,寬肩窄腰,一雙長腿,站在人群外圍卻依舊最惹眼。

“他四分之一混英。”陳家宿說。

紀淮周那身似烈火燎原又似天寒地凍的極端氣場,讓文化開放的外國女孩兒們都欲進又退:“好冷酷……”

某人壓沉的睫毛,在眼睑拓下一圈陰翳,那雙眼睛裏看不出特別意味,只是直直鎖着遠處某個畫面。

陳家宿順着他視線望去,将那一幕盡收眼底。

棕桐樹下,許織夏一身簡約的冷黑,肩頸雪白,四周霓虹的光影都顯出幾分暧昧和性感的色彩。

她今夜反差的明豔實在叫人移不開眼,被一群英俊的外國男生簇擁在當中。

盛情難卻,她接過誰遞來的一杯雞尾酒,朝人眼眸一彎,禮貌同他們笑語。

談近走到她身邊,往外指了指示意,顯然是在請她單獨出去聊幾句。

她沒遲疑,擱下酒杯就同他一道離開。

陳家宿嘴角上揚,了然于心。

“他啊……”陳家宿懶懶抱着胳膊,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勸告看上紀淮周的女孩兒們:“他對別人和對妹妹,兩幅面孔。”

晚宴的音樂和歡鬧聲在身後漸漸缥缈,許織夏和談近在斯坦福寧靜而神聖的回廊裏,慢慢地散着步。

談近問道:“沒有打擾你吧?”

“沒有,還好你來了。”許織夏窘笑着說:“我正想找借口走呢,好別扭。”

“別扭?”

“芙妮送的衣服和我太不搭了。”

談近特意看了下她,而後輕笑出一聲:“不會啊,很漂亮。”

他講話永遠真誠坦蕩,不像別的男生,面對她時,總是隐隐約約摻雜着點挑逗或耐人尋味的暗示。

或許這也是許織夏和他合拍的原因,他是一道直接的陽光,不需要她消耗情緒去應對。

許織夏不好意思地回了他個笑。

衣服沒兜,她雙手握在身前,掌心藏在袖子裏,手指頭無處安放地捏着。

他們走過一盞又一盞的廊道燈。

談近神情難得浮現出躊躇,又過了一段路,他安靜地将自己衣袖撸上去,露出左臂。

青年人結實而不粗壯的上臂,一整個布着深紅色似樹幹分枝狀的印痕。

許織夏低呼,捂住唇,望進他的眼裏尋找答案。

給她看過,談近随即便将衣袖放回下去:“抱歉,吓到你了。”

許織夏搖晃了下腦袋:“是燙傷嗎?”

“不,是電擊導致血管破裂留下的痕跡。”談近當玩笑話告訴她:“一個人被閃電擊中的可能只有百萬分之一,你肯定很難相信,我就中了那百萬分之一的概率。”

許織夏确實難以置信,詫異片刻,她沉思着回想:“我在書上看到過,這個圖案叫利希滕貝格圖。”

“對,lightning flowers,閃電花。”

“好酷。”

她是第一個看到他手臂,有害怕以外的反應,這回輪到談近詫異:“你是在安慰我嗎?”

“不是,像刺青。”許織夏說着真心話,眸中的清澈做不得假:“哈利波特額頭上,也有個閃電傷疤。”

談近失笑,暗自松了口氣。

“而且學長你大難不死,好幸運。”

“其實雷擊事故的死亡率只有百分之十。”

“真的?”

“真的。”

談近慢下腳步,轉向她,女孩子眼睛亮亮的,還閃爍着因自身的刻板謬誤而産生的驚訝。

他忍俊不禁:“我得去機場了,學妹。”

許織夏以為自己聽錯:“現在?”

“趕明天上午研究中心的實驗,很重要,不能耽誤。”

“我去換套衣服送你。”

她扭頭就要去宿舍,談近隔着衣服拉住她手腕,又很快放開,笑容裏附上幾分認真,說道:“不用,但我有句話,在港區只講了一半,你願意聽我說完嗎?”

許織夏迷惘幾秒,“嗯”聲點了下頭。

“夢境都是人潛意識裏隐藏的欲望,”上回他是閑聊說笑的語氣,而此刻是鄭重的:“趕deadline那幾天,有一次沒有夢到博導,夢到了一個女孩子。”

許織夏心生預感,揚起眼睫。

他正也看着她的眼睛,說出後面遲到的半句:“那個女孩子是你。”

這一句直白卻隐晦,大概是聽他說過的最引人深思的話了,但他們的相處一直都是有話就說。

“學長,你是在……”沒必要裝傻,許織夏指住自己,讷讷地問他:“告白嗎?”

“是,希望沒有冒犯到你。”

這件事是自然發生的,但許織夏猝不及防面臨了一個抉擇,內心那杆剛平衡不久的秤,猛地搖晃起來。

很矛盾,她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如何回應。

不過思緒轉瞬就被突然出現的男人勾了過去。

紀淮周走向她,淩厲的下颔線在廊道燈下明一瞬暗一瞬,許織夏察覺到他的靠近時,他離她已經只有幾步之遙。

他可能聽見了,她不确定。

許織夏一下子喪失思考能力,她明明沒做錯任何事,可在他的眼神下,她又好像犯了大錯。

他在她跟前站定,個子太高,許織夏看他得仰頭,離得近,他的壓迫感清晰又強烈。

許織夏都不由放低聲音:“哥哥……”

紀淮周瞧也沒瞧談近,只一心把外套披到她裸露的肩膀:“腿冷不冷?”

他平靜得不能再平靜,而那異樣的害怕他的感覺,沉沉罩落下來。

許織夏講不出話,輕輕搖頭。

紀淮周不聞不問,只是在離開前撂下一句:“我在車裏,要回去自己過來。”

他的身影在視野裏不見,許織夏才回眸,看向談近,剛剛的頭緒被打亂,她比方才更詞窮了。

“……學長,我需要時間想想。”

“不着急答複我。”談近擡了下留有閃電花的左胳膊:“一段親密關系的本質,是坦誠暴露弱點。”

他善解人意一笑:“告訴你,只是想讓你知道。”

許織夏眼波微漾,眸光漸漸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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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路燈的橘光打在擋風玻璃上。

駕駛座的窗降到了底,紀淮周一只胳膊搭出車窗,指尖洩勁垂着,後頸壓着靠枕,仰面阖着眼。

滿腦子都是她今晚小女人的樣子。

那條純黑修身連衣短裙,醒目地裹出了她胸部的飽滿輪廓,盈盈一握的腰線,和倒心的緊致臀形。

一字領露着清晰鎖骨,和圓潤帶直角尖的漂亮肩頭,雙腿細而不柴,那條半透明的黑絲惹人遐想。

自學生時代起,紀淮周就不缺女孩兒的示好,尤其是英國四年,在紀世遠的默許下,三天兩頭就有女人千方百計勾引他。

有時是用她們曼妙的身姿故意在他身邊蹭,有時直接裸着躺進他的床。

他從未起過一絲生理欲,甚至對這種媚俗和風塵,感到極度厭惡。

然而現在完全相反。

從對妹妹做性夢,到暗地裏當妹妹是幻想對象,再到今晚。

其實那套穿搭在她身上還是很清純,妩媚都被她自身的質感壓住了,可能有點不自知的小性感,但不庸俗。

特別是天鵝頸上佩戴的那一圈黑色蕾絲頸帶,顯得她宛如一只優雅的小貓。

但興許是他的力比多作祟,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非理性地湧出一個喪心病狂的欲望。

想要狠狠撕破她的黑絲。

紀淮周心底一股子煩躁。

煩躁這小兔崽子分明看見他了,居然不乖乖過來,還當着他面在那兒跟一群男孩子喝酒,對誰笑容都那麽蕩漾。

最煩躁的是撞見她那個學長告白,她沒有拒絕。

紀淮周一口氣郁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

——紀淮周和周玦,都是我哥哥。

——周玦能陪我的所有的時間,都已經陪過我了,所以哥哥,不能再見,也沒有關系。

胸膛随着氣息深深起伏。

紀淮周阖緊了雙眼,他知道自己在背德和禁忌這條路上沒有回頭路,但這姑娘早已反複強調過,他沒法對她的意思揣着明白裝糊塗。

她喜歡的是周玦,不是現在的紀淮周。

所以他只能裝作一副好哥哥的樣子。

只是沒想到比道德失範更可怕的,是侵襲而來的力比多,是陰暗的獨* 占欲。

見不得她跟別人關系親近。

對她的私欲控制得他沒有一絲喘息的機會,紀淮周濃眉深皺,手指勾進領結,左右用力扯了幾下,把領帶扯得很松。

又去拽襯衣的領子,沒耐心,胡亂一個硬扯,紐扣繃開了顆,骨碌碌滾落到座椅底下不見。

呼吸依舊不得勁。

克制不住去想,她是還在跟那個學長獨處,還是回晚宴的男人堆裏了。

“哥哥。”

聲音似一縷江南纏綿的溫風,忽地吹進耳底。

紀淮周額角抽跳了下,掀開眼簾,就見小姑娘不知何時出現。

“哥哥開一下後備箱。”許織夏一臉單純,俯近窗前看他。

紀淮周醒過神志,按下開鎖,推開車門下車,不費勁就提起了她從宿舍收拾出來的沉重行李,去後備箱放。

許織夏乖乖坐上副駕駛座等他。

過一會兒,後備箱一聲關響,他重新坐進車裏,雙手扶住方向盤,卻是長久地垂着眼,遲遲沒有啓動車子。

十三年朝夕相伴,他們是最懂彼此情緒的人,許織夏能明顯感覺到他壓抑在平靜下的陰郁。

但她摸不清原因。

如同她摸不清在美國再見後,他的每個眼神。

許織夏輕輕問:“哥哥今晚是不高興嗎?”

靜了兩秒,紀淮周緩緩偏過臉,壓低聲音反問她:“今晚沒看見我麽?”

許織夏誠實回答:“看見了。”

“故意的?”紀淮周語調穩在一個無波無瀾的狀态,目光攫住她的眼:“還是忙着應付男同學沒空?”

許織夏溫順回視他:“不是,我看你身邊都是女孩子,我就沒過去。”

“你看我跟她們聊了?”

他根本就是想找茬,從正經的管教,逐漸在演變成一種得理不饒人的嚴厲。

許織夏觑了他眼:“哥哥,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有點兇了。”

紀淮周略蹙了下眉頭。

他還什麽都沒講。

紀淮周沉住氣,盡量讓自己溫和得明顯一些,卻沒能免住命令的口吻:“你那個學長,不準答應他。”

雖然她還在考慮階段,并沒有答應,但因為他不容置疑的态度,許織夏心裏突兀地悶了起來。

他不喜歡她,還不容許她喜歡別人。

處處不講道理。

許織夏抿唇:“為什麽?”

這三個字,在一個滿腔濃烈心緒無法代謝的男人聽來,相當于默認。

透進擋風玻璃的路燈光稀疏,紀淮周繃着臉,沉在黯淡的光線裏:“你們才認識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許織夏閉口不言,手指習慣性刮着絲襪面料。

接着,他站在年長者的高度,成熟男人威嚴的陳詞鋪天蓋地翻湧而下:“他是不是有過前任,身體是否健康,他的經濟基礎怎樣,原生家庭怎樣,你了解他的圈子麽?他有沒有不良嗜好,有沒有品性和原則性問題,對你的底線能到哪裏,這些你都清楚了麽?”

一段話,讓許織夏理屈詞窮。

她屏住氣,很小聲地倔強:“這些都可以相處着慢慢了解……”

紀淮周把頭側向窗外,面朝着冷風,舌尖抵在下唇舔了下,沒能平複,唇角忽地一扯,胸腔震出兩聲低笑。

他扭回臉:“日久見人心。”

“照你這樣說,沒有人比我們認識更久了。”和他的沉冷相反,許織夏聲音柔軟,說得很慢:“哥哥,我長大了,你能不能不要什麽事都管着我?”

紀淮周的情緒就這麽被她一把推到了烈火燎原的極端。

“長大了,不要我管了是吧?被男人耍得團團轉也不要我管了?”

他語氣不好聽,做了個深呼吸,一時氣話:“行,周楚今,你今天說一句再也不要哥哥管了,你看我還管不管你。”

許織夏感覺喉嚨裏卡着塊碎玻璃。

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對她講過重話。

許織夏低頭悶了好半天,再出聲,鼻音濃重,幹澀的嗓子含上了幾絲哭腔。

“……哥哥,我不喜歡你這麽講話。”

意識到把人惹哭了,紀淮周沉重的呼吸短促停滞了下,再去看她,就見她垂着臉,半明半暗裏,水光晃在眼眶。

他周身的低氣壓瞬息之間煙消雲散。

“哥哥你自己冷靜一下,我先坐喬翊哥的車子回酒店。”

她強忍着哽咽,到頭來都是乖聲乖氣。

但紀淮周明确感知到,這回她是真不高興了,就如她能輕易識破他僞裝過的陰郁。

上一秒還在那說再也不管她,下一秒她脫掉他的外套留在座位,邁下車。

他不經思考便推開車門去追她。

小高跟不穩,許織夏碎步走得很快,鞋跟踩在地磚嗒嗒嗒地響。

沒走出幾米遠,手臂就被一把捉住。

“哥哥錯了,哥哥錯了。”

紀淮周低頭,想拽她回來,許織夏心裏頭那點小情緒正鬧得慌,不想吵鬧,但暫時也不想搭理他。

她掙了下,不跟他回去。

這情況顯然是三言兩語哄不好的,但不可能放她自己走掉,又嘗試哄了幾句,沒用,紀淮周便不由分說,勾過她腰。

許織夏思忖的餘地都沒有,男人有勁的胳膊橫到她腰間,随即她就雙腿離地懸了空,被他一只手就攔腰提了起來。

或許女孩子都有些吃軟不吃硬,許織夏不想聽話了,剛被他撈在臂彎裏塞回進副駕駛座,她就孩子氣地又邁出去一條腿。

他再塞,她再往出邁。

僵持着鬧了幾次,在他強勢按住她的剎那,空氣中突然一道清脆的撕拉聲。

許織夏心髒陡然一顫,老實了。

彼此都安靜下來,保持着那秒的姿勢。

大腿部的黑絲之前被她自己刮出了點線,方才一拉扯,不小心在他手下猛地勾到撕裂。

哥哥溫燙的手掌,還抓在黑絲上,只有食指陷入了裂縫裏,抵着她真實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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