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如荒野

第47章 心如荒野

【白鷗甘願永遠停栖江邊。

只要你想。

——紀淮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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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玦在周楚今的身上, 找到了當哥哥的心情,那些年,他從索取的角色, 換位到了給予的角色。

當他一聲聲說着我們小尾巴的時候,原來有一個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也在喚他一聲——

我們阿玦。

只是他沒有聽見。

恨是破碎的愛, 即便存在, 也能放下,比如那十三年裏, 他對紀淮崇的恨, 随着妹妹的出現,随着時間,歸于角落。

但愛是放不下的。

比如紀淮周得知那十三年的自由,都是紀淮崇用自己的命換的, 那一刻, 破碎成恨的愛,從角落裏飛出來,一塊塊自己拼湊回去,卻都是千瘡百孔。

悔恨,悲哀,痛苦, 和難以形容的負罪感, 吞噬着他, 但這些情緒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是靜靜停栖到江邊, 想要喘口氣,誰知道在他最疲乏的時刻, 這條江卻在提醒他,你是天空中的紀淮周,不是陸地上的周玦,不要為了留在陸地舍棄全世界。

可是他只有她了,她在哪裏,哪裏就是他的全世界。

紀淮周一心空空,是戴了緊箍的周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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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任何人都想摘下。

而這些許織夏都不知情。

許織夏只是單純地以為,自己那句話有歧義,暗指他變了,這種揭疤痕的話,多少有些傷人。

其實在被談近疏導過後,她就漸漸走出了心理怪圈,不再當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

并不是他變了,而是她需要時間去探索他更深的一面。

許織夏是個真誠的女孩子,在哥哥面前會有無傷大雅的壞心眼,可一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她也不會較勁着。

意識到惹他難過了,于是伸手抱住他,環在他腰上。

他的臉蹭得頸皮有點兒癢,許織夏又不好躲開,只是忍不住縮縮脖子和肩膀。

想了想,許織夏擡手,掌心落到頸窩那顆腦袋上,學着以往他哄她的樣子,安撫性地拍了拍。

好像真的聽話地喜歡了他一會兒。

紀淮周就這麽埋了兩分鐘,慢慢退回去,再露面時,眼底又恢複一片寂靜。

四目相對。

許織夏先聲開口:“哥哥。”

“嗯。”

“我說周玦正經,不也是在誇你嗎,你為什麽要郁悶啊?”許織夏笑盈盈望着他:“你怎麽跟自己過不去?”

紀淮周直勾勾地盯了她半晌,品着她話,垂眼翹了一翹唇角。

紮完他心,還知道哄他。

小兔崽子。

紀淮周空泛的眼裏暖上一絲溫度,身子轉向玻璃櫃,又變回那副不着邊際的樣子:“你就為非作歹吧。”

他側過眼:“仗着哥哥拿你沒轍。”

許織夏抿了抿笑,随後便誠懇向他認錯:“對不起哥哥,我再也不亂講話了。”

“講吧,”他不在意地說:“随你講。”

想着他問的那句,能不能喜歡一下紀淮周,許織夏總有種,他當時是在求她憐憫的感覺。

那個瞬間隐約看到了他的脆弱,可又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許織夏想到便問。

眼下他已關上了情緒的開關,聞言也只是若無其事:“妹妹難追,算麽?”

他都還沒追呢,就妄下定論。

許織夏癟了下唇,幾不可聞:“我很好追* 的……”

“嗯?”他可能沒聽清。

許織夏把思緒扯回正軌,不再岔開話,簡截了當地說正事:“我感覺你在難過。”

紀淮周一笑置之,眼中笑意不明。

“那都是騙你心軟的伎倆,”他不顯山不露水:“不是告訴你了麽,這世上沒幾個正經男人。”

“……”許織夏輕哼。

他不想說,許織夏就不問了,目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随即就被玻璃展櫃裏那套酒紅色繡花旗袍吸引住。

好漂亮,風情萬種的漂亮。

與那天她在金陵試穿的旗袍都不同,這套珍珠酒紅旗袍有着濃烈的生命力,如果有主人,一定是個柔媚明豔的女子。

許織夏不由問道:“這套衣服有主人嗎?是舊的,還是裝飾品?”

“有主人。”紀淮周最後看了旗袍一眼,回身向樓梯走去:“新的。”

許織夏收回目光,追随着他離開。

他在邁下樓梯的時候,手往後伸,許織夏習慣性地把手遞過去,被他牽住。

“它的主人,肯定是個熱情的大美人。”

許織夏步調輕快,走臺階依舊喜歡蹦跳,紀淮周用手借她力,穩住她身子,輕輕一哂:“乖張得很。”

“你怎麽知道?”許織夏眼神狐疑。

當時紀淮周沒有回答她。

主管來遲,眉開眼笑正要迎上,紀淮周遠遠睨了眼,會意到他警告的暗示,主管便沒過去打擾。

紀淮周來滬城不為別的,只為走這麽一趟,想着她有想玩的地方就陪她玩,沒有他就開車帶她回杭市,然而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那天下午,陳家宿和陸玺也都來到滬城。

接到電話的時候,紀淮周陪許織夏在餐廳吃下午茶,陳家宿和陸玺叫他先別回去,說是都到喬翊的地盤了,今晚去百樂門一醉方休,電話裏一人搶一句,聒噪得要命。

“你倆聞着味兒了是吧?”紀淮周無語,他才到滬城半天這倆就聽到風聲了。

陸玺在那邊說:“老大,小今寶也在,難得人齊了,我們都四年沒私下聚過了,咱們可是行舟F4啊!”

紀淮周下一句話還沒出口,許織夏已經愉快地替他答應:“好啊,陸玺哥,家宿哥,晚上見。”

陸玺和陳家宿心滿意足地結束通話。

不用想,是陳家宿特意組的局。

女生之間或快樂或悲傷,總是願意敞開心扉傾訴,但男人之間的感情似乎時常處于一種無需回應的形式,不直白交心,換句話說,女生往往以聊天提供情緒,而男人都在酒裏了。

陳家宿無疑是怕他傷心欲絕。

去迪士尼方向的路都開到半道了,紀淮周又莫名其妙調頭,原路開回了百樂門。

夜晚的百樂門不再是白日冷清清的樣子,霓虹燈光閃爍,爵士樂抒情,老式落地麥克風前有歌手用老滬城特有的侬侬腔調吟唱着玫瑰玫瑰我愛你。

大舞廳周圍分割出一個個私密的包間,外面成雙成對跳着交誼舞,他們在包間裏打牌。

墨綠皮質弧形沙發圍了個圈,四個男人坐了四面,許織夏挨在紀淮周邊上看他們打。

她不懂,只看到陸玺和陳家宿一直輸牌在罰酒,喬翊也喝了兩杯,但哥哥滴酒沒沾。

陸玺愁眉不展:“過牌過牌!”

“槍口位過這麽果斷,不如棄牌得了,陸仔。”陳家宿好牌在握,得意調侃,一邊加注一邊看向喬翊:“喬爺,壓力給到你了。”

喬翊睨着他,丢了牌。

三人的目光同時看向下家的紀淮周。

陸玺不厚道想找外援:“小今寶,老大牌怎麽樣,給我們透個底!”

許織夏的角度能清楚看到紀淮周的牌,她嘬着果汁,揚起睫毛,和身邊的男人對視了眼,又望過去和他們面面相觑。

她一臉單純:“特別好。”

包間裏有妹妹在,幾個男人都自覺沒抽煙,紀淮周叼了支沒點燃的煙在齒間,聞言不禁勾唇笑了下,手背一推,嘩啦一聲,加注了所有籌碼。

陳家宿震驚兩秒,哀怨道:“二哥,別告訴我你同花順啊?”

“哈哈,棄牌吧宿仔,”陸玺慶幸自己沒加注,笑得幸災樂禍:“小今寶都說老大強牌了!”

換個人陳家宿可能還會賭一把,但他二哥的心思是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他咬咬牙,忍痛扔了一手四條:“棄了棄了……”

這種牌局不開牌,以免被對手摸清套路,但陳家宿想死個明白:“二哥,看個牌?”

紀淮周慢悠悠翻過手牌,丢到桌面。

一張梅花2,一張黑桃2,與公共牌面毫無關系的牌型。

陳家宿眼一閉,當即頭撞牌桌,陸玺也目瞪口呆:“我靠,小今寶,你學壞了!”

許織夏懵懂地眨眨眼。

對二不是好牌嗎?

“今今玩的是鬥地主。”喬翊像是幫兇,故意現在才提醒,不慌不忙罰了杯酒。

陸玺:“……”

陳家宿:“……”

紀淮周牙齒磨了磨煙蒂,慢條斯理瞅過去:“出賣哥哥呢?”

許織夏心虛,眼神飄忽開:“你這不是贏了嘛……”

紀淮周不輕不重哼了一聲。

許織夏聽出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咬住吸管小聲嘀咕:“那哥哥們都輸一晚了,你讓讓他們怎麽了。”

喬翊銀絲眼鏡下的眸子拂過笑意。

陳家宿委屈:“就是啊。”

陸玺都感動了,用力拍拍胸脯:“小今寶,陸玺哥寵你一輩子!”

紀淮周低嗤,他這個贏家反而伸手過去理牌,拖着懶洋洋的腔調:“行,哥哥不欺負他們了,你來。”

“我不會……”

他輕描淡寫:“鬥地主。”

話落,酒量過半的陸玺和陳家宿一致贊同,于是許織夏就老實巴交坐着,等紀淮周洗牌。

他那一雙手也很色氣,幹淨的冷膚色,指骨修長,手背至小臂有明顯的青筋脈絡,帶着男人的力量感。

紀淮周端過自己的酒杯,一仰頸,喉結滾動,飲盡了他今晚的第一杯酒。

同時那副撲克牌扣在他另一只手裏,他手指靈活,拇指和食指來回推頂,切了幾下牌。

陸玺被他這單手切牌的手法帥到了,眼裏迸發出興奮的光芒:“老大,你怪盜基德啊?”

或許在紀淮周那兒,這是件不足稱道的事情,他擱下空酒杯,莫名回眸,先撞上許織夏驚訝的目光。

許織夏雙眸亮亮的:“哥哥,我想再看一遍。”

“看什麽?”紀淮周擡擡眉骨,撲克牌在指間敏捷切過幾段又複位:“這個?”

許織夏閃着眼神光,驚奇得嘴唇都合不攏。

見她目不轉睛看他手裏的牌,紀淮周笑了下,持着牌拇指一劃一勾,紙牌開扇再合上,又抵着他的手指和掌骨五段花切,撲克牌在他手中,一連串順滑的技巧,花式洗牌給她看。

許織夏不可思議,直愣愣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好靈活。

又見紙牌右上角卡到了他右手無名指和尾指,左下角卡到拇指,往裏一捏,牌頂彎曲,撲克牌從他右手指尖一張張彈射到他左手,絲滑得像是手風琴拉出的一條線。

許織夏驀地擡臉,望住他,蕩漾在眸中的崇拜都要溢出眼眶了。

“老大,還好你不撩妹。”陸玺倚着牌桌,微醺感嘆:“就你這一招拉牌,我看哪個小姑娘不被迷暈!”

撲克牌在紀淮周手裏前後也就停留了幾秒,一副齊牌擱回牌桌,他似笑非笑看向許織夏:“小姑娘要算上你麽?”

許織夏還沉浸着,略顯遲鈍。

自始至終都沒向他們公開過,因此陸玺不知道紀淮周的身份,他嘶聲:“老大你也太混了,妹妹都調戲!”

包間裏另外兩人都沒反應。

喬翊平靜倒酒,而陳家宿仰在沙發裏,拎着酒杯晃悠:“耍牌算什麽,二哥在英國成天混賭場裏,他上了賭桌才是真的頂。”

這話許織夏聽進去了:“哥哥去賭場啊?”

陳家宿看熱鬧不嫌事大,眯着醉眼:“對啊,還有美女荷官呢。”

許織夏瞥他,而紀淮周涼涼瞥了眼陳家宿,陳家宿立刻安靜。

那晚鬥地主,都是紀淮周洗牌。

許織夏的牌技不堪入目,她一直輸,紀淮周就一直替她罰酒,陸玺和陳家宿像是找回了場子,到後面鬥地主他們都玩興奮了。

“哥哥……”許織夏不忍心了,難為情地把手牌遞過去:“換你吧。”

紀淮周沒接,掌心不着痕跡地覆上她的大腿,扶着,人湊過去,就着她手看牌。

那天許織夏穿着條短裙,她腿細,他一只手掌就完全抓住了,一半掌心壓在裙面,一半的體溫沒有阻隔地直接滲進了她的皮膚。

許織夏繃住,心髒在那一剎那停止跳動。

他鼻息溫熱,裹挾着淺淺的迷離酒氣,拂過她的側臉,許織夏不能自已地又斂住了氣。

停歇的心髒随即快速跳動起來。

她暗戀的周玦,是對她很規矩的哥哥,她的心理性喜歡也是在細水長流中先有了量變。

但眼下她感覺到不一樣的吸引,好像靈魂徘徊在沖動和激情的邊界,這種不過腦,只由着身體本能,最直接的情緒波動,有點讓人欲罷不能。

而這一面屬于紀淮周。

他有着周玦沒有的,強烈的存在感。

許織夏明明沒有喝酒,臉卻紅得明顯。

她正恍神,耳邊掠過兩聲可有可無的低笑。

“我們小今寶……”他指尖捏住她手牌中的兩張,慢慢悠悠抽出來,丢去牌桌,再回過臉,近距離瞧她的眼睛。

後半句放得更輕了,略含着揶揄的意味,說着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

“真的很好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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