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雨濯春塵

第66章 雨濯春塵

【淋淋雨, 我才能發芽。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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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無明确言語,但許織夏有預感。

哥哥要回來了。

他們說好的,等他從英國回來, 要一起回棠裏鎮看看,許織夏就一直等着他,哪怕人都在院門口了, 她也沒有獨自先進去。

期間許織夏回過棠裏鎮, 錄入景區原居民身份, 這樣憑身份證就能進景區的閘機。

總不能回自己的小院子,還得回回買門票。

那天鎮長領她到景區中心的辦公室, 辦理相關手續。

落地窗視野敞亮, 眺望出去就是半片棠裏鎮的風景,綠水上一只又一只滿客的搖橹船,街巷間烏泱泱,路和橋好似不是青石板搭建, 而是一顆顆人頭鋪的。

“妹妹, 帶身份證了嗎?”

許織夏思緒一斷,自窗前回眸,擡步走向辦公桌,取出包裏的身份證雙手遞過去:“帶了,辛苦姐姐。”

誰都會對讨喜的女孩子心軟。

行政助理原本因冗雜的工作沉着臉,一聽這柔軟體貼的語氣, 眉頭舒展開, 走向打印機:“坐會兒啊妹妹。”

“好。”許織夏依舊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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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穩穩在瓷磚面踩出清脆的聲響, 有人帶着氣場, 走進這間辦公室:“小程。”

主辦公桌的行政經理聞風而動,忙不疊起身:“許董。”

許織夏眼睫忽顫, 側過目光。

女人紅唇套裝裙,利落的短發別在耳後,口吻肅沉:“這半年的旅客信息統計,怎麽還沒有給我,你不知道行業政策規定,實名購票信息只能保留六個月?還得我親自過來問你要?”

程經理解釋:“這半年客流大,要詳細到身份信息,确實耗時比較久,我們沒有專員做,明天中午前,我一定私下發到您的郵箱。”

許輕苑似乎很迫切:“你手頭的工作都先放了,立刻把表格拉出來,我現在就要。”

不敢頂撞領導,程經理忙應聲。

辦公室壓抑,助理帶着複印件回到副桌,将身份證遞還許織夏,輕聲說:“我這邊上傳完信息就可以了,大概兩個工作日生效。”

“謝謝姐姐。”許織夏莞爾,同她再見。

許輕苑這才留意到許織夏,目光追随着她背影消失在門口,有見過一回,這次在某種不明朗的感應下,她不禁問了句:“這小姑娘是誰?”

“是原來住這的,鎮長說她很小就住進棠裏鎮了。”助理回答。

許輕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幾歲?”

“好像是五六歲吧。”助理笑着,順勢調節氣氛:“小姑娘是真的漂亮,身份證照片都這麽好看,眉眼瞧着和您有點相似呢,巧了,名字和您還是本家。”

她握着身份證複印件,逐字念道:“——許織夏。”

許輕苑瞳孔劇烈收縮,迅速過去的每一步,高跟鞋都踩得又猛又用力,一把抽過許織夏的身份證複印件。

名字沒有錯。

出生日期也沒有錯。

許輕苑手微顫,呼吸急促起來。

辦公中心空靜的天臺,許輕苑聽着手機,在幾盆高大的綠植間踱步。

終于接通,她心急:“則玉,我剛傳了你一份身份證複印件。”

盛則玉淡聲:“看到了。”

“你幫媽調查一下這個女孩子。”

“還不放棄,不怕爸知道?”

“這回不一樣,名字都對上了,如果她原戶籍是在港區,我要做親子鑒定。”

“同天幾萬人出生,要一個個找過去嗎?”

許輕苑深吸口氣:“我到杭市,就是為了找她,要不是兒童院起過一場大火,燒毀了檔案袋,我何必費這麽大周章。”

盛則玉冷笑,語氣不加掩飾地諷刺:“您當初把她一個人丢在小胡同裏的時候,想過會有滿世界瘋找她的一天嗎,深谙權衡利弊的許董?”

“盛則玉!”許輕苑情緒有些激動了。

“錯誤就是錯誤。”盛則玉說:“後悔和虛僞本身就是一個東西。”

棠裏鎮站的公交站臺,有人牽着一只薩摩耶,肥肥的,被主人牽上車了還扭着腦袋,沖許織夏微笑搖尾巴。

對某人就要回杭市的預感強烈,許織夏歡愉得心裏如有一波一波的海浪。

受心情影響,她在那個瞬間一念閃過,給周清梧打了通電話。

“寶寶。”電話裏,周清梧柔聲。

許織夏坐在站臺的長椅上,溫聲溫氣地詢問:“小姨,我可以養狗嗎?”

周清梧理當地笑了:“當然可以啊,想養什麽品種,我今天陪你去寵物店瞧瞧?”

許織夏在這十七年,無時無刻不在感受她毫無怨言的寵溺,而這份溫情持續至今。

“我想養薩摩耶。”許織夏不自知地撒嬌:“淮崇哥哥養過的那種。”

周清梧回憶着說:“我記得淮崇的薩摩耶,當初就是在杭市買的,我去問問犬舍有沒有月份合适的,說不定和淮崇那只還能沾點兒親呢。”

許織夏眼睛忽亮。

養薩摩耶是許織夏臨時起意,而犬舍正有同宗的薩摩耶出窩,是意外之喜。

也許宿命可以稱之為是偶然中的必然。

許織夏就這麽湊巧地,養到了紀淮崇那只小胖耶的同宗後代。

這只薩摩耶幼崽三個月大,已經打完疫苗,每天都按時喂營養品,養得好,不太掉毛,毛發雪白濃密有光澤,還是雙眼皮,一吐舌頭,嘴角就彎曲着微笑起來,總是發着嗷嗚嗷嗚的奶音。

它到的那晚,許織夏心花怒放,晚餐後,周清梧和明廷靠着沙發,笑看她和小狗在客廳追着鬧騰。

回到房間,許織夏就一通視頻給某人打了過去。

手機架在書桌前,她抱着薩摩耶一起出現在鏡頭裏。

“哥哥!”許織夏的笑像陽光一樣從眼睛裏照出來,舉着薩摩耶的兩只前爪子,雀躍示意他:“哥哥你看。”

紀淮周是在陽臺接的她視頻,他正抽着煙,胳膊肘倚在歐式羅馬柱護欄,一只手托着手機,一只手夾着煙。

陽光下迎着正午的風,他襯衣輕輕鼓動,短發被吹得微亂。

她的用意顯而易見。

紀淮周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了然過後,逐漸被她感染上了笑意。

“可愛嗎?”

紀淮周彎着唇,沒瞧狗,瞧着她濃郁的笑眼,輕聲說:“可愛。”

許織夏湊在屏幕前,神秘兮兮地告訴他:“它是淮崇哥哥那只的侄孫。”

紀淮周笑着,安靜看着她。

許織夏眼瞳亮亮的,立誓般地說:“我一定也能把它喂得特別胖。”

“好。”他含着縱容拖長腔調。

“我們叫它耶耶好嗎?”

“好。”

許織夏笑臉明媚,揉着薩摩耶毛茸茸的臉:“哥哥,耶耶軟乎乎的,你想不想抱抱它?”

“還是抱你吧。”他擡手到唇邊,咬住煙蒂吸了口,在呼出的袅袅煙霧裏,望進屏幕裏問她。

“你也軟乎乎的。”

抽煙時的他,眼神自帶迷離和頹壞感。

許織夏猝不及防心怦怦一跳。

都是男人,但有的抽煙令人反感,有的卻能讓畫面變得性感迷人,他屬于後者。

許織夏印象裏,自己幾乎沒見過他真抽煙的樣子,他向來只偶爾抽,要抽也都避開她,從不當着她面。

許織夏臉微熱:“你怎麽說兩句就不正經了……”

他輕笑:“那哥哥說句正經的給你聽。”

許織夏眨眨眼等着,他低下頭,不慌不忙磕了磕煙灰。

她聽見他說:“哥哥很想吻你。”

他染過煙的嗓子有些沙啞,低着聲。

“現在。”

……

自養耶耶起,許織夏就開始有了每晚遛狗的習慣,有時周清梧和明廷陪着她到西湖邊溜達,有時他們忙着,她就自己牽着它在別墅區內走幾圈。

某夜,月淡星疏。

私人別墅區的道路寬敞清靜,一盞盞路燈将路面映成橙黃色。

耶耶過度活潑好動,一出門就橫沖直撞,明明是許織夏牽着它,可許織夏手勁小,總被扯得跟着它跑。

許織夏覺得,可能是耶耶在溜她。

“耶耶……”許織夏想拽住它,拉着和它較了會兒勁,可能是項圈款尺寸不合,耶耶扭了兩下脖子,項圈就脫落了。

一掙脫,它四肢前後甩擺,撒歡地向遠了奔去。

“耶耶——”

許織夏驚呼,一邊揚聲喚着,一邊在後面追,追了很長一段路,拐過了好幾個路口。

中途想要撲它,結果一撲把自己撲進了花壇裏。

再往前就要出別墅區了。

耶耶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雙皮鞋,那人俯下身,在它逃走前,及時将它控制住抱了起來。

見它停住了,許織夏總算能放慢步子,她在幾米開外撐住腰,平複着氣息走過去。

“謝……”她笑喘着擡起頭。

四目相對,許織夏冷不防一怔。

盛則玉靠着一臺深色賓利,身量高,後腰抵着,年輕的五官周正英氣,但滲着冷感。

周圍沒路燈,只有他的車大燈将夜色裏的所有塵埃都照得通亮。

他沒把耶耶還給她,看見她蹭到泥土的臉蛋和白裙子,胳膊伸進窗內抽出幾張紙巾和一瓶礦泉水,先遞過去。

許織夏不明所以,沒去接。

這般關照,對于打過照面都算不上的他們而言,不合乎情理。

“謝謝。”許織夏斂住不穩的呼吸,感謝他的心意。

盛則玉沒為難,手垂落回去,望了望別墅區周邊的環境:“你住這裏?”

并非來歷不明之人,許織夏想了想,沒否認,也沒回答。

“我叫盛則玉。”盛則玉把礦泉水丢到座椅上,別有幾分深意:“你可能不記得了。”

莫名其妙就被套進了一場寒暄。

許織夏一頭霧水,但還是扯出笑痕,禮貌回應:“記得,我在網上看到過。”

盛則玉沒多言,只是沉沉看着她,忽而一聲問:“一個人的時候,過得好嗎?”

許織夏輕輕發出聲疑惑,又見他摸出褲袋裏的手機,示意:“聯系方式,留我一個?”

茫然良久,許織夏漸漸皺起眉。

“這是……什麽意思?”許織夏左思右想,想不出其他原因,鄭重提醒他:“小盛總,我有男朋友了。”

盛則玉錯愕一瞬,而後極短地挑了下唇:“不好意思,看到你,想起我妹妹了。”

許織夏眼波微漾。

他擡了下手機:“如果你對棠裏鎮的運營有意見,可以直接和我聊,手機號,留嗎?”

抱着耶耶回別墅的路上,許織夏心裏有種不知名的惴惴不安。

就好像有道光,明晃晃地想要闖進她心底某個發黴的角落,可那個角落于她而言,已是月球的背面。

照亮了,只會讓她看到更多爛瘡。

許織夏當時并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只是直覺帶給她一些不祥的預感。

正想得出神,忽有幾滴水落到臉上。

許織夏心下一緊,擡頭望天,雨水說降就降,啪嗒啪嗒地往她眼睛裏掉。

離別墅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四下如曠野,只有一片薔薇花在一場盛大的綻放中,從牆頂鋪天蓋* 地生長出來,枝條沿着外牆向下攀緣蔓生,蓋出一面花牆。

許織夏跑過去,抱着耶耶蹲到花牆底下。

沒兩分鐘,夏末夜晚忽至的急雨就把路面打得水光發亮。

許織夏在那個窄窄的小空間蜷縮着,偶爾還是會有幾滴花葉上水珠子落到她身上。

耶耶的腦袋壓在許織夏的膝蓋,許織夏的下巴壓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

一人一狗眼巴巴望着雨幕,然而雨勢久久不見收。

“嗚……”耶耶在她懷裏悶叫。

它還委屈了,許織夏垂下眼,癟癟嘴,比它更委屈地低嗔:“都是你。”

“好,”男人帶着笑拖腔帶調:“怪我。”

聲音低啞而柔和,在嘩啦的雨聲裏不輕不重地響起,恍如一道天外之音。

許織夏腦中“嗡”地一聲。

誤以為是幻聽地呆住兩三秒,她驀地昂起臉。

男人一米八八的個子,站在跟前,許織夏的臉得仰得老高,他握着把黑傘,眸光下垂,勾唇笑着。

許織夏讷讷望着他。

她乳白色的連衣裙肩袖髒髒的,裙擺拖地浸濕了,擡着的臉也不幹淨,鼻尖沾着一點灰灰的泥土。

紀淮周曲起一條腿蹲到她面前,傘面遮住自己和她,兩根手指伸過去,捏了下她鼻子。

他慢悠悠調侃:“這是誰家妹妹啊,髒兮兮的。”

好久好久,許織夏才從遲鈍中回過神,清醒到他真實的存在,而非幻覺或在視頻裏。

眸中驚喜逐漸淹沒了匪夷所思。

她笑容瞬息明亮,挾着終于有人撐腰和依賴的委屈:“哥哥……”

紀淮周輕一擡眉骨:“遛個彎還能給自己困這兒了?”

“是耶耶不聽話。”她小聲告狀。

紀淮周便戳了下耶耶毛發厚軟的腦門,配合她佯作管教:“說你呢,為什麽不聽話?”

許織夏被惹笑。

“回家了?”

“嗯。”

紀淮周捏住耶耶的後頸皮,從她懷裏拎出來,雨傘遞到她手裏:“哥哥抱抱看,我們小尾巴是不是軟乎乎的。”

許織夏抿着笑,下意識就摟住了他脖子,胳膊環繞着他的頸,雙手半攀住他肩,半握住傘。

他騰出的那只手去勾她的腿窩,手臂橫到她臀腿下,起身輕輕一托,單手公主抱起了她。

耶耶被他另只手拎着,嗷嗚叫了兩聲。

身後是繁茂擁擠的墨綠葉片間,開滿了或大或小,或粉或白的薔薇花。

一盞路燈被簇擁在放肆生長的薔薇花牆間。

光下,他們周身似落着橙色會發光的雨。

紀淮周去看眼前那張挨得極近的臉,看着看着靜住了,就這麽站着,半天沒走。

許織夏困惑眨眼:“哥哥?”

似乎有哪裏不得勁,他幹燥的喉嚨咽了下,忽地一笑:“要不先接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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