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雨濯春塵

第65章 雨濯春塵

【今天遇見了一個人。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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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 許織夏不曉得是幾時睡沉的,甚至喃喃的時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醒着還是在夢裏。

迷迷糊糊間, 她在頭腦裏想着跟他說一句,哥哥,我太困了, 明天再想你。

好像說出聲了, 又好像沒有。

只知道一覺醒來, 入目豁亮。

陽光金燦得許織夏睜不開眼,她一只閉着一只半掀開, 坐起來一看手機, 已經空電關機了。

難道她睡着了哥哥也沒挂斷,昨晚的視頻就這麽一直通着。

眼皮适應了光亮,手機擱到邊櫃充上電,準備去洗漱的剎那, 思緒一清, 許織夏頓時如夢初醒。

她雙腿踩進拖鞋裏,趿拉着跑到書桌前坐下,翻尋出那只被關在抽屜裏好久的藕粉色盒子。

盒身是用刺繡纏枝花紋的老宋錦布料制作的,圓形,手掌能捧住的大小,看着像珠寶文玩錦盒。

打開盒蓋, 眼前閃過粉色的鑽光。

許織夏微微張開嘴, 蓬亂的長發間裹着一張小小的鵝蛋臉, 臉上幾分驚訝幾分茫然。

躺在盒中絲綢內襯上的, 是一把中古造型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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齒部紋路清晰,頭部做成了皇冠的形狀, 整個部分都不吝啬地用上了粉鑽。

乍一眼是把鑰匙,許織夏托到手裏才發現,竟是一只發卡。

“哥哥,我回棠裏鎮,他們居然要我買門票,還把我們的院子鎖了。”

“生日禮物,你一直沒看?”

粉鑽鑰匙發卡迎着滿窗的晨曦,一閃一閃漾着光芒,許織夏坐在書桌前,晃神回想着。

突然間,她冒出個比昨晚陶思勉的創業計劃,還要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只發卡,不會能開他們院子的鎖吧。

那天,許織夏如約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爺爺。

孟爺爺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墊高了,和他們幾個小輩聊着千尋公司的事,止不住憤慨。

“搞什麽網絡營銷,挂羊頭賣狗肉,還千年原生态古鎮,人家進來一看,棠裏鎮棠裏鎮,海棠一棵都沒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爺爺氣得臉色發青,皺紋堆到一塊兒,哼了聲接着怨憤:“宣傳也宣傳不到位,游客都不曉得什麽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館聽評彈,不去體驗草木染,跟風網紅打卡羊肉串。”

“他們到底是在侮辱棠裏鎮,還是在侮辱羊肉串?”

許織夏坐着陪護椅,支膝托着腮:“鎮子裏又開羊肉串店了?”

“就在中藥館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着蘋果:“每天煙熏火燎,在門口叫賣,還表演彈舌呢。”

孟爺爺嘆氣:“爺爺也不是反對商業化,人活着就要掙錢,順應時代,發展旅游業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錢眼子裏鑽,咱們心眼就實點兒,踏踏實實展現自己的人文風貌,都去追新潮賺快錢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誰來管?”

或許是想到棠裏鎮如今在外的罵名,孟爺爺痛心:“傳承靠的是人,總要有人付出,你們說,是不是?”

許織夏靜靜聽着,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紙傘作坊題字作畫,後來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筆交給了她。

她站在時光裏深有感觸。

棠裏鎮正陷在流俗中,丢失着一些東西,看似繁榮,實則空得悲哀。

許織夏點點頭:“我突然覺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錯的。”

一只胳膊撐牆站着的陶思勉陡然來了精神:“我就說!我來做非遺項目計劃書,孟熙你不是學的市場營銷嗎,營銷策略這塊兒就交給你,到時候今今往直播間一坐,心理學上個高度,咱們是無敵的!”

孟熙告狀:“爺爺你看他,慫恿我辭職創業。”

孟爺爺笑呵呵地說:“你想得美,三天兩頭遲到,還沒辭職呢,公司先辭退你咯。”

許織夏也眯着眼睛笑起來。

那天陶思勉又興奮地講了遍他的計劃,孟爺爺樂得不可開支,說年輕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過景區是合作開發,你想在棠裏鎮創業,得先讓千尋把股權讓出來。”

“什麽是合作開發?”孟熙疑惑。

孟爺爺說:“當初簽的開發協議,一方是棠裏鎮集體,一方是千尋,雙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間公司,兩邊都占着股份呢,但所有投資都是千尋出的,棠裏鎮只享受分紅,經營管理權在他們那裏。”

許織夏手指在臉頰邊點了點,若有所思。

其實就算是景區項目負責人,也都只是執行者,真正捏着棠裏鎮命脈的,是千尋公司的決策層。

在醫院,許織夏默默用手機搜了下,千尋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許輕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則玉。

許織夏一心想知道那只發卡能不能開院子的鎖,于是當天下午離開醫院後,就去了一趟棠裏鎮。

街巷之間游客如織,許織夏視若無睹,直奔他們的小院子,從包裏取出發卡入鎖眼,輕輕一擰。

金屬鎖“咔嗒”一下,竟然真的開了。

許織夏呼吸都慢下去。

背後吵鬧的動靜不絕于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靜的小世界裏,雖然有回過,但這次是名正言順走的正門,心境千差萬別。

雙手壓着院門,推出極緩的嘎吱聲,縫隙中院內的情景在她的視野裏慢慢擴大。

她望見屋前的檐廊。

曾經她就是在那裏罰站,面朝着柱子,腿酸了就伏過去抱住,臉貼着廊柱,可憐兮兮望着他。

千絲萬縷的情緒交纏在心間。

許織夏雙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環,把院門合回上去,重新鎖住。

她不想一個人故地重游。

發卡塞回包裏,許織夏回過身,撞見經過的鎮長,有兩人和他同行。

一個是與周清梧年紀相仿的女人。

一個是與她年紀相仿的青年。

“鎮長伯伯。”許織夏打了聲招呼。

“今今,回來了。”鎮長笑着,順口向她介紹:“這位是千尋集團的許董,這位是許董的兒子,小盛總。”

盛則玉面相冷淡,雙手抄在西褲口袋裏。

許織夏沒看他,下意識望向女人,四目相對,她的心髒恍若被彈指的歲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許輕苑也不知緣由地多看了她兩眼。

周末兩天,許織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後又跟着周清梧去聽了幾日心理學培訓課。

許織夏的生活如常,只是時不時會莫名想起那個被鎮長稱為許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見面,許織夏卻從她的眉眼間感受到一絲久違的熟悉。

她一身高貴冷豔的職業裝,齊肩短發顯得氣質如刀刃般銳利,可許織夏反而覺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絲花,為了不被人看輕,偷走了玫瑰的莖刺插在自己身上。

這種無厘頭的局促和疑懼一連持續了好幾日,許織夏的心情才逐漸平息。

許織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視頻,紀家改朝換代,革新變舊,正是他忙得不勝其煩的時候,何況他們有時差。

再接到他的視頻,是一個清晨。

許織夏剛吃完早餐回到房間,長頭發在腦袋上紮了個松軟的丸子頭,伏在沙發上和他視頻。

“哥哥,倫敦都快淩晨兩點鐘了,你怎麽不睡覺?”

畫面裏紀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卧室的沙發,他似乎很累,都懶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後的夜色昏天黑地,手邊是一盞高落地臺燈,照亮着昏暗中的他,短發有濕漉的光澤,散落在額前的幾縷還在滴着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濕暈,領子沒攏住,半敞出肌理輪廓。

“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嗓子低低啞啞的,本來就長了張欲态的臉,這副有意無意勾人的樣子,許織夏一下子就胡思亂想到他之前那句說她叫得好聽。

許織夏下巴抵着沙發背,看着屏幕不聲不響。

相顧無言,見她沒有回應的意思,紀淮周懶懶開口:“跟哥哥唱反調呢?”

許織夏盯着他:“我怕你亂講話。”

她警覺得過于明顯,紀淮周唇邊溢出無奈的笑:“我這才剛講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懷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着,算不算不懷好意?”

他的眼神和語氣都找不出一絲破綻,許織夏半信半疑,略停了會兒,問:“只是這樣嗎?”

有幾絲碎發虛掩在他眼前,紀淮周不露聲色:“隔着九千多公裏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麽?這麽提防我做什麽?”

話落,他一聲可有可無的嘆息。

聽見他一嘆,許織夏防守住的心門立刻就開了,好不容易打通視頻,她還這麽疏遠。

許織夏共情着他的情緒,轉眼就扮乖,岔開話題:“哥哥,你又帥了。”

紀淮周頓了下,被她生硬的轉折惹得笑起來,胸腔跟着震動。

許織夏去向書桌,再回到鏡頭前的時候,她耳鬓上方別着那只粉鑽鑰匙發卡。

“哥哥看!”許織夏笑容可掬地舉高手機。

他眉梢帶笑看着她。

只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鬧的時候,紀淮周的笑意才會達到眼底:“漂亮麽?”

許織夏斂住笑,枕回到沙發背,另只手攏成拳墊着下巴,輕哼說:“你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

她較真的眼神,擺明是記了他一筆。

因為“長得一般”。

“要聽真話?”他問。

許織夏給他機會:“嗯,你正經說。”

紀淮周在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發,裝模作樣地沉吟了片刻:“我們今今,是哥哥見過的女孩子裏……”

刻意停在這裏,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後他才說完:“臉蛋最漂亮的。”

許織夏眼裏迅速拂過歡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經意擡杠:“哥哥見過多少女孩子啊?”

紀淮周笑了下,任她鬧,也不解釋:“哥哥錯了,哥哥以後蒙上眼睛出門。”

聽出他的揶揄,許織夏抿抿唇:“那你為什麽要特意說臉蛋?”

“因為你要聽真話。”

許織夏投出質問的目光,見視頻裏,他神情別有意味,慢條斯理地說:“其他地方哥哥還沒看過,不好說。”

短暫懵懂了下,許織夏領會到深意,赧着臉瞧住他:“還說沒有不懷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沒說過他是懷着好意的。

後半句他接着促狹:“不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着?”

許織夏不得要領,歪過臉:“有多想啊?”

過了兩秒,他再說:“想得都疼了。”

他過于雲淡風輕,反倒襯托得前兩秒的安靜尤為耐人尋味。

“是……那個嗎?”

“哪個?”

許織夏思來想去他也別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聽着自己的心跳聲:“那、那你想的話,就喘好了。”

紀淮周被她理所當然的反應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釣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許織夏臉發着熱,但很有骨氣地裝出比他還淡定的模樣:“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聽的。”

紀淮周唇邊括弧倏地一深,一個字都不講,就這麽通過屏幕,似笑非笑地和她對視。

他的眼神越看越像無底的盤絲洞。

許織夏被纏繞住般,心一虛,先躲開目光。

可能窗外的陽光太濃烈,暖得她頭昏,許織夏支吾着:“哥哥,你要是沒想那個,就早點睡吧。”

他輕笑出一聲,後腦抵住沙發,手掌覆上臉慢悠悠地揉搓了兩下,在夜裏的嗓音含着疲倦的沙礫感,卻又裹挾笑意:“你現在了不得了。”

敢脫內.褲扔給他,還敢調戲他。

許織夏嘴角上揚,臉往沙發裏埋了埋。

“不釣了?”視頻裏他懶洋洋地問。

許織夏從沙發擡起臉,伏在手機上看着屏幕,知道他意指那天她說是在釣他,讓他迫不及待想要回來。

她壓住眼裏的笑,故意“嗯”了聲。

“再釣我一下吧。”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紀淮周噙着一絲笑看住她:“哥哥準備好要上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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