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雪落空枝(三)
雪落空枝(三)
徐側妃第二日才知道是顧長颛和顧子盛一起送容嫣去伽藍寺,知道這個消息後,她頭又疼了幾日。
等第三日兄弟二人從伽藍寺回來後,徐側妃原本想叫顧長颛過來問話,熟料顧長颛直接去了軍營,只說軍營中有要事,徐側妃又氣得頭痛。
好不容易等顧長颛忙完回到王府,徐側妃才找到機會見顧長颛。
“大哥。”顧長颢正巧剛從遇剛從徐氏那裏出來。
“母親在院中?”顧長颛問道。
“母親找你?”
“嗯。”
“那大哥快進去吧,母親在呢。”
顧長颛應了聲,正要進芙荷院,又被顧長颢喊住:“大哥,聽說前日是你和四弟一起送阿嫣去的伽藍寺。”
“嗯,我正好去瞧父王,怎麽了,可有不妥?”
顧長颢搖搖頭:“我也許久沒見父王了。”
“父王喜靜,等有機會你再去看望他吧。”顧長颛解釋。
“我知道的,父王不願見我們,”顧長颢面上露出一抹苦笑,繼續問道,“阿嫣在伽藍寺可還好,想來因為母親叫她去伽藍寺這事,她又生我的氣了。”
顧長颛負在身後的右手微微收攏:“二弟妹很好。”
“那就好,”顧長颢松了口氣,語氣中難掩對妻子的擔憂,随後他又話鋒一轉,“大哥,你也別嫌我唠叨,咱倆同年同日的年紀,我已經成婚三載,三弟也馬上就要有孩子了,大哥你也該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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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颛擡眸看向顧長颢,看着他面上的調笑,他薄唇微繃。
“大哥,二哥,你們在說什麽?”顧雲筝恰好從院中出來。
“我勸大哥早點給我們找個嫂子,大哥又不高興了。”顧長颢先告狀。
顧雲筝一頓,擡頭看了眼顧長颛,見他面色有些不好,心中沉沉嘆了口氣。
“你同母親說完話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去吧。”顧長颢惹了事就走。
待顧長颢走遠,顧雲筝試探道:“從小到大,大哥你和二哥的眼光總是一樣,喜歡的都一樣。”
顧長颛停住腳步:“你是何時知道的?”
從一回來,他就察覺到顧雲筝也是知道他的心思。
顧雲筝攥了攥手心:“我偶然間看到了三年前大哥寄給母親的急信。”
顧長颛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麽。
“我去見母親。”
“大哥……”
“我自有分寸。”
芙荷院正堂,徐氏靠在羅漢床上,旁邊徐嬷嬷正在幫徐氏按摩穴位。
見顧長颛進來,徐氏擡手示意,除了徐嬷嬷,底下伺候的其他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
顧長颛落座,看向徐氏:“母親頭又疼了?可要找溫大夫來瞧瞧?”
“太醫也來瞧過了,說我這是心病。”徐側妃唉噓嘆息。
聞此,顧長颛沒搭話,只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你二弟已然成婚三載,你三弟下個月就要當爹,你四弟和小妹也快要說親,我現在最發愁的就是你的婚事。”
聽着徐氏和顧長颢如出一轍的說辭,顧長颛竟笑了笑,随即淡聲道:“讓母親費心了。”
“長颛,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子,這些日子,我給你相看了許多人家,你看看可有鐘意的?”徐氏說着,從旁邊小幾抽屜裏拿出兩本冊子,“這是咱們京中所有适齡的名貴閨秀,你且看看。”
“兒子喜歡的……母親不是知道嗎,”顧長颛語氣平靜,“母親給二弟選的妻子很好,兒子也相信母親的眼光。”
這話一落,徐側妃手中握着的手串掉在地上,珠子散了一地。
“長颛……你,”徐側妃深深抽了口氣,苦笑道,“你跟颢兒都如此執着,可容氏根本沒有你們想的那般好,如今你二弟同容氏的日子你也看在眼裏,這容氏遲遲生不出子嗣不說,脾性也倔的厲害,實在算不得好兒媳人選。”
茶盞被重重擱下,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
“母親慎言。”
“當初母親執意為二弟求娶容嫣,不顧我從邊疆送回的急信,不惜稱病也要二弟和容嫣盡快晚婚,分明是極滿意二弟能娶得容嫣。”顧長颛字字句句敲在徐側妃心上,這便是把事情說破了。
顧長颛意矚容嫣,徐側妃在三年前就知道了。
當初容府和淮王府訂婚之際,徐側妃收到了顧長颛從北疆寄回來的急信。
對于這個長子,徐側妃同他并不怎麽親近,一則他養在王妃那屋,王爺不叫她親近,二則……就算是後來王妃去世,王爺出家,這個兒子也不曾向着她,待她這個生母也帶着幾分疏離,從未對她說過心裏話。
唯獨那次的急信——
“兒子有一心愛之人,正是容府嫡女容嫣,懇請母親暫且不要訂下二弟和容府的婚事,如今邊關戰事吃緊,至少半年後兒子才能回去,懇請母親待兒子回去再行商議此事可好?若兒子此生不能娶得容嫣,定要抱憾終生,懇請母親三思。”
信中,是長子第一次對她敞開心扉,懇請于她。
但徐氏那時非但沒有按信上說的,甚至還稱病以沖喜為由,快速應允了容嫣顧長颢的婚事,更是讓兩人在三個月內完婚。
如今顧長颛回來,徐側妃日日都在為此事擔憂,看着顧長颛對容嫣的偏袒,她更是心驚膽戰。
“當初……當初……”徐側妃自知理虧,硬着頭皮解釋,“你常年不在望京,我不知你何時對容氏這般鐘情,你二弟和這容氏也是兩情相悅,而且當初容氏對你……我甚至專門打聽過,容氏分明對你沒有念頭,甚至都不知道你,我怕你們兄弟為了個女子相争,所以……我便成全了你二弟,你不要怪我。”
聽到徐側妃那句“二弟和容氏兩情相悅”,顧長颛胸口悶了一下,想到昨晚在伽藍寺,也是這般親口聽她說起她和二弟的事情,他唇角溢出苦笑。
“當初太傅之女容嫣名動望京,百家求娶,就連太子都想登門求娶,母親費心思為二弟謀求這世間最優秀的妻子也無可厚非。”
徐側妃沒料到顧長颛突然一改話鋒,沒再繼續追究三年前她稱病讓兩人快速完婚這事。
想到這裏,徐氏還是有種心虛,如今想來當初她也是年輕,行事前不曾多加考慮,只為一己私心卻絲毫沒想到這樣做的後果,尤其是現在看到這個威嚴有度,令她這個親生母親都心生一絲懼怕的兒子,她更是後怕。
不過她到底是他的生母,他斷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同自己翻臉,想到這裏,徐側妃又松了口氣。
顧長颛繼續道:“昨日我去看望了父王,我同他提起把世子之位讓給二弟,日後由t二弟承爵,父王也答應了。”
徐側妃驚訝。
“陛下已經給我賜下将軍府,待二弟承了世子,我便去将軍府,母親也不必再因為我的心思兒憂思費神到難以入眠,只是……”
徐氏已經被顧長颛接二連三的一番話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只是什麽?”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母親善待容嫣,就算是為了二弟,也為了當初母親費盡心思為二弟求娶的這番心思,母親也要善待她才是,不要總是為難她。”
“可是她至今沒有子嗣。”徐側妃面上不喜。
“母親,”顧長颛打斷徐氏,閉了閉眸子,“只有夫妻和睦,他們才會有子嗣,不是麽?”
徐側妃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知道這個兒子的脾氣,說一不二,今日他沒再追究當年的事,她就已經知足了,念及此,她面上答應:“好,我聽你的便是。”
至少長颛在府上的這些日子,她不再難為容氏就是了。
“多謝母親。”
聽此,徐氏松了口氣,她又将手中的兩本冊子遞到顧長颛面前:“這是我叫容氏替人打聽的适婚女子,她的眼光素來不錯。”
“……母親也真是費了心思。”顧長颛面色再次難看起來,起身拂袖離開。
徐側妃再次氣滞。
旁邊徐嬷嬷是徐氏的心腹,她出聲寬慰:“看樣子大公子已經将容氏放下,不會發生您擔心的兄弟相争,您大可放寬心,又何必這樣誅大公子的心。”
“可他還是偏袒這容嫣,”徐側妃嘆氣,“不過既然長颛放下了容氏,等日後他不在王府了自然也管不到王府的事,若是容氏生不出孩子,日後我總能找到機會往颢兒房裏塞人,王爺如此長情之人,不也還是三番兩次碰了我,唉,說起來,明明颢兒更像王爺,也幸好長颛要把世子之位讓給颢兒。”
徐側妃繼續喋喋不休:“若是這容氏遲遲生不出孩子,颢兒這輩子可就毀了,我真是後悔,早知容氏不是什麽良配,我當初就不該費心思要她嫁給颢兒,就該随了長颛的意。”
聽到些話,徐嬷嬷頓了下,勸道:“大公子和二公子兩個都是側妃您的親生孩子,您這般想,難免叫大公子寒了心。”
聽到徐嬷嬷這麽說,徐側妃頓了下,也意識到自己的偏心,她嘆了口氣:“長颛畢竟在那個女人膝下長大,你肯定也瞧得明白他同我的心隔得遠了些,他待我這個母親比不上旁人,也莫要怨我偏心了,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他終究是我的兒子,日後我對他再好些就是了。”
徐嬷嬷還是忍不住問道:“側妃,三年前您執意要容氏嫁給二公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當初徐氏做下這個決定時徐嬷嬷也曾阻攔過,兩兄弟心慕于同一女子,若她是做母親的,只會對這女子敬而遠之,根本不敢讓她進家門。
一則這女子嫁給哪一子都會是偏心,二則這女子進了門,日後總是影響兄弟關系的隐患,若是為此惹出什麽事端,整個王府都會置于不利局面。
“如今長颛将此事放下,颢兒也不知道真相,就不要再提起這事了。”徐側妃擺手讓徐嬷嬷退下,顯然是不想提起這事。
等徐嬷嬷離開,徐氏擡手撫上額頭,也不禁為當初的決定而後悔——
那時她還在為長子忤逆她的意思沒助她成為王妃而賭氣,收到那封信後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也想要這個同她關系不親厚的兒子體會一下事不遂人願的感受。加上這些年來,她的确更心疼颢兒,能娶得容太傅嫡女的确是一門極好的婚事,她便做主訂下婚事。
她身為親母,那時的确不該同兒子置氣,想到這裏,徐氏突然又對顧長颛心生怨怼,可這三年間長颛将原本給她的管家權又漸漸收回去,算是徹底不把她這個親娘放在眼裏,又何嘗不是在同她置氣?
既如此,長颛也莫要怪她偏心。
想到剛才顧長颛說要把世子之位讓給顧長颢,徐側妃心中倒是又寬慰幾分,颢兒總是比長颛孝順的,日後總是會向着她這個母親。
一月後,淮王突然來信要見顧長颢。
待王府幾人一起來了伽藍寺,容嫣才知道顧長颛要将世子之位讓給顧長颢。
聽說淮王只見顧長颛和顧長颢,絲毫沒有要見自己,眼巴巴跟來伽藍寺的徐側妃氣不打一處來。
白日裏,容嫣在徐側妃身旁伺候了好半天,才讓她消了氣。
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今日徐氏待她态度還行,原本她還要再待上半月,這次徐氏開口叫她提前一同回府去。
“下個月三少夫人就要臨盆了,我看側妃是想叫姑娘回去主持府中事務吧,而且屆時側妃娘家的兩個嫂子又要來,真讨人嫌。”
“三弟妹生産,我回去幫忙也是應該的。”容嫣倒是想的很開,但是青環提到的兩個舅母着實讓她頭疼。
上個月大舅母,如今又要來了!二舅母說不準,但大舅母是三弟妹的親娘,三弟妹生産之際,她定然是要來的,估計到時候又少不得在婆母面前搬弄是非。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到時候我躲着她些。”
顧長颢從山下回來,容嫣很快就把這些煩心事忘在了腦後,晚膳後,夫妻倆在寺中散步消食。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天氣漸漸暖和,寺中梨樹冒了春芽。
“花要開遲了,估計今年不會再有雪了,可惜來這一趟沒看到梨花逢雪的盛景。”容嫣挽着顧長颢的手,兩人在步廊中慢悠悠散步。
“無妨,明年我再陪你來,說不定明年就瞧見了。”
“行,那可說好了,明年你記得陪我來,若是你食言不陪我來……”
“如何?”
“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顧長颢握緊容嫣的手,笑着道:“好,我一定會陪你來的。”
與步廊一牆之隔的山門外,有人也恰好聽到了二人的約定。
顧長颛站在山門外,久久看着那枝初開的玄梨花,緩緩擡手将枝上那朵正開的梨花摘下來。
“小将軍,等你凱旋,咱們一起再看這梨花逢雪的盛景。”
終究是有緣無分。
許久,他從懷中拿出那枚陳舊的符囊,小心翼翼将這朵梨花放進去。
除了他,不會再有人記得那時的約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