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抗旨拒婚(三)
抗旨拒婚(三)
夜風微涼, 容嫣抱席靠坐在美人榻上,透過半開的窗,靜靜望着天上的皎月。
“姑娘, 天涼, 可要把窗關了?”
容嫣搖搖頭。
青環見容嫣如此, 不禁問出:“姑娘可有什麽心事?”
姑娘自今晚從外頭回來就一直靠窗沉思,青環不知道容嫣去做了什麽,只知道她今晨心神不寧,出去一趟回來後雖然心神安定了, 卻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青環, 你說會有人為了喜歡一個人連死都不怕嗎?”
青環不知容嫣怎會突然這麽問,她拿了件薄毯給容嫣蓋上,輕聲道:“姑娘說的這種事情也是可能的,不過, 我覺得應當比姑娘說的這種程度要深一些。”
見容嫣疑惑看來, 青環笑道:“就比如咱們大人和夫人,大人和夫人感情深厚,不單單是喜歡一詞可以比拟的,應當說是相愛了,我覺得以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他們是會為了彼此不畏懼生死的。”
“可是……”容嫣陷入沉思,她值得他這麽對她嗎?他竟只是因為心慕于她就會連死都不怕。
而她從未為他做過什麽,甚至連心意,她都不曾向他表露。
顧長颛那帶着懇求的神情又浮現在她腦海中。
——請你別讓我放下。
“青環, 我是不是個很膽小的人。”容嫣嘴角帶上了苦澀。
聽這話, 青環笑:“姑娘您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您從小天不怕地不怕, 您還記得小時候陛下抱着您,您可是敢揪陛下胡子的人,還有您八歲的時候,西瀾國使臣觐見我朝,他們那公主跋扈張揚,非要在殿上賣弄,您那時候比她小了整整七歲,卻不卑不亢的站在殿上同那公主對詩,那時不論是陛下還是諸位大臣都誇贊您呢,還有您十餘歲就獨自離家跟着廖之先生在外游歷途經多少艱險,這甚至是許多少爺男子們不曾做到的,您哪兒膽小了,便是……同顧二公子和離,您亦果敢決絕,姑娘,若您膽小,世上可再沒幾個膽子大的了。”
聽青環說了這麽一通,容嫣笑笑。
Advertisement
可她心裏也知道,她能有膽子做這些事情,皆因容府,皆因爹娘他們給了她足夠的底氣。
“姑娘,不早了,您早些睡吧。”
容嫣點頭,她緩緩起身下了榻,正要去梳洗,可最終她還是又吩咐了聲:
“青環,明日早晨再讓人炖一盅湯送去将軍府吧,只說是祖母讓送去的。”
青環立在原地,眉頭輕蹙,隐隐意識到了些什麽,可她沒敢多問,只輕輕應了聲:“好。”
将軍府中一連半月都從容府收到容老夫人派人送來的溫補食方。
這日一早,溫康從容府給容老夫人請脈回來,順便還拎回來一個食盒。
“将軍,這是容老夫人吩咐人炖的千年人參大補湯,讓我給您捎過來了。”
正在低頭喝湯的顧長颛動作一頓,擡頭看了看溫康手裏的食盒,又看了看自己的碗,眉心輕攏。
旁邊令晉納悶道:“容老夫人不是剛派人送來一份,怎麽又送來了?”
“啊?”溫康出聲,“不能啊,我一早就在容老夫人那邊了,這老參湯剛炖好啊。”
說着,他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了顧長颛面前的湯盅,瞥見裏面的食材,他脫口而出:“這不是我剛研究出的養脾胃的食補方,只給了容大小姐,将軍這就喝上了?”
顧長颛手中動作輕頓:“你說什麽?”
溫康還一副別想瞞過我的得意神色:“唔,半個多月前容大小姐來問我要養脾胃的食補方子,可是據我所知,這容府裏的人可沒有脾胃不好的,容大小姐更是身體康健,就連容老夫人現在一頓飯都能吃兩碗大米飯呢,要說脾胃不好的嘛,這兩府中就只有将軍您,而且……”
“而且什麽?”顧長颛素來不緊不慢的語氣稍帶了些迫切。
“容大小姐早就知道将軍您脾胃不好了,之前您吐血那次,容大小姐向我問起您,我就說了您在戰場上傷了脾胃。”
顧長颛面目表情:“多嘴。”
溫康:“……”
可下一刻,顧長颛就看向令晉:“你去打探,這湯到底是誰送來的……別讓別人知道。”
溫康:“?”
令晉領命去後,顧長颛繼續埋頭喝着盅裏的湯。
溫康舉了舉手裏的食盒:“那這湯,将軍還喝得下嗎?”
顧長颛将面前盅裏的湯喝得一幹二淨,随後他擡起頭,對着溫康搖了搖頭:“你拿去吧,我喝不下了。”
“得嘞。”溫康拿着老參湯正準備下去,啧啧啧,這可是千年的人參。
“等會兒。”
顧長颛又把人喊住。
“若是容府再有人問起你我的傷勢,你且說還沒大好。”
溫康回頭:“?”
……
顧長颛在府中養了大半個月的傷,自從他交了兵權後,陛下只讓他在府中休養,沒再提起讓他去軍營處理軍務。
雖然官沒降,俸祿照發,外頭還是議論紛紛,只當胤帝忌憚了顧長颛,日後顧長颛怕是要被陛下擯棄,一時間令人唏噓。
怕顧長颛心中愁悶,這些日子,容府三個少爺倒是時常來将軍府同顧長颛說話,還偶爾會帶些其他的好友來開解他。
熟料顧長颛看得開:“陛下未降我官職,俸祿也不曾減少,我倒是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
“話雖如此。”雖然顧長颛這麽說,但容家幾個兄弟只覺得顧長颛心中不是這樣的,他們都認為像顧長颛這樣的人,定是心中有大抱負大志向,心懷着征戰沙場、平複北疆、收複國土的豪情壯志之人。
容成軒忍不住道:“陛下他……不該是這樣忌憚功臣的。”
容成章提醒:“慎言。”
怕繼續談論下去引得顧長颛心中更惆悵,其他人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今日容家三兄弟還帶了其他幾個好友來将軍府一同為顧長颛排憂解悶。
幾人在一起說笑。
其中有人突然問起容成軒:“成軒老弟,聽聞你當初追妻追的艱難,最後是如何抱得美人入懷,說說呗。”
“怎麽?楚公子也有讨不得美人歡心的時候?”
另一個姓裴的公子笑道:“前幾日楚公子你惹得陸府小娘子不高興,如今那小娘子還t沒搭理你呢?”
那姓楚的公子嘆了口氣:“我現在就是不知道她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容成章哈哈笑起來,随後道:“那你當真要學學我二弟。”
“哦?”
“裝病賣慘,姑娘家最容易心軟,只要她心裏有你,總會忍不住擔心,你用這法子,一下就能試探出來她對你有沒有意。”
旁邊容成軒被自家大哥揭短,沒好氣的瞪了幾眼。
周圍人哈哈大笑。
“好主意,好主意!”
……
又過了半個月,晚膳時容老夫人問起溫康。
“周将軍的傷可好些了?”
溫康搖搖頭:“尚不能痊愈,背上的棍傷還好些,但将軍右肩之前受了重傷,仗刑後一直反複發紅,現在還一直沒好利索。”
“哎呀,周将軍可是武将,日後還要手拿長槍保家衛國,可不能落了病根啊。”
“溫大夫醫術高明,想必定會有法子吧。”
溫康沉吟道:“的确是有個好方子,只不過還缺一味藥材。”
衆人好奇:“什麽藥材?”
“還缺一味在寒山之巅的塔黃,可惜這藥生在極寒之處,比天山雪蓮還要難尋,只有機緣巧合才能碰上一株,千金難求。”
容肖易沉思:“當真這麽難求,我倒是認識些四處游歷的好友,托他們打聽打聽。”
數月後,将軍府收到了容老夫人派人送來的珍貴藥材——塔黃。
院中,顧長颛看着桌上的塔黃,神色複雜。
令晉出聲:“來送藥的人的确是容老夫人那邊的,不過……買藥的是明珠閣那邊的人。”
顧長颛緩緩出聲:“你們出去吧。”
溫康和令晉走出門。
溫康好奇:“剛才将軍那個臉色,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令晉看了溫康一眼:“溫大夫,不該問的事少打聽,少說多做,這樣能活得長。”
溫康哼聲,他向令晉伸出手:“銀子。”
“不是都給你了,”令晉無語,“而且将軍或許都用不到這藥材,說不定最後又給你了。”
“我是說演戲的錢,”溫康把手伸到令晉眼皮子底下,晃了晃,“演戲錢得另加。”
……
另一邊,容府來送藥的丫鬟回了明珠閣複命。
“藥材送去了?”
青環應聲:“老夫人讓人送去了,溫大夫也看過了,真是的塔黃。”
“那就好。”
青環擡頭看了容嫣一眼,欲言又止,但她到底還是沒多問。
“說起來,那賣藥的老人家也是個怪人,我聽那買藥的小厮說那老人家最後竟然分毫未收。”
“為何?”容嫣好奇。
青環解釋:“本來那老人家說此藥千金不賣,但是後來也不知怎麽,他算了算買藥小厮的八字,說是有緣人來買,只送不賣,就把藥材給那派去的小厮了。”
容嫣驚訝:“還有這樣的事,總不好欠人情,他既不要錢財,你派人去尋他,問問可有其他報答的法子,總不能白拿的,還有那小厮,既是他因八字所得,也該給賞。”
青環應聲:“嗯,小厮後來又去找了,不過沒再找到那老人家,我再讓人去尋尋。”
溫康本以為能白嫖五千兩銀子,沒想到顧長颛一直沒把那塔黃還給他,他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入夜,顧長颛坐在書房裏,又重新從櫃子裏拿出了那株塔黃。
令晉來禀報事情,見自家将軍又看着這塔黃出神,他已經見怪不怪。
禀報完事情,令晉剛要出去,又被顧長颛喊住。
“令晉你說,若是一個女子給一個男子暗中關心,卻又隐瞞着不表露心意,是不是代表她是對這男子心生慕意。”
令晉頓住腳步:“将軍是在說容大小姐?”
“……你下去吧。”
“是。”
……
秋雨料峭,夏末殘餘的溫暖褪去,又日漸微寒。
這場雨下了數日,淅淅瀝瀝不見停。
容府下人看到長廊裏的顧長颛,上前問候:“将軍可是來找少爺們?”
顧長颛微點頭。
“成章成軒兩位少爺随二爺出門了,不過已經出門大半天了,約莫不久就能回來了。”
“那我在此等。”顧長颛溫聲。
下人對顧長颛很是敬重:“外頭有雨,您不妨去廳中稍作等候?”
“無妨,在這廊中淋不到,你們不必管我,我随意逛逛。”
“好,有需要您吩咐。”
顧長颛沿着長廊在院子裏緩行,他心知今日不一定能見到她,可是他就想過來看看,能多靠着她近些也好。
但是今日容府似乎過于安靜了些。
“容靖也不在嗎?”
“靖少爺和幾位夫人姑娘們都在二少夫人院中呢?”
顧長颛随口問道:“可是出什麽事了?”
那下人聽此也沒隐瞞,提起這事立刻忿忿道:“還不是那忠勇侯府,今天上午翩然小姐出門逛廟會時正好遇上那忠勇侯夫人,我們翩然小姐這還沒過門呢,沒想到那忠勇侯夫人竟然提前擺起了做婆婆的譜,嫌我們翩然小姐整日出去游玩,性子不夠沉穩,本來翩然小姐也就忍了,可後來那忠勇侯夫人竟然提到了我們大小姐,拿大小姐和離的事作筏子,這下可把翩然小姐氣到了,當場頂撞了忠勇侯夫人,這忠勇侯夫人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說話又難聽,把翩然小姐都氣哭了,這下就鬧了起來,幾位爺和公子也不是吃素的,這不就上門退親了。”
下人正說着,遠遠看到另一處長廊走出人影:“靖少爺出來了。”
從二房院子出來,容靖還在一路罵罵咧咧,直到他看到不遠處的顧長颛,驚訝疑聲:“诶,長颛哥什麽時候來了。”
“阿姐,你莫生氣了,這忠勇侯夫人是個不講理的,咱們不用管他,反正二叔可不好惹,這回定要上門讨回公道,等爹回來,再讓爹參忠勇侯一本,就參他不好好管教後宅,夫人嘴碎!”
容靖安慰完容嫣:“我看長颛哥來了,我先去尋他,阿姐你快回去歇着吧。”
說罷,容靖撐着傘走出長廊,繞去另一邊亭子,沿着另一條長廊去尋顧長颛。
雨珠成幕。
周圍的仆從還在悄聲議論着。
“這次二夫人竟然沒鬧,你還記得之前大小姐拒了同太子的婚事,惹得良妃不高興,當時還攪黃了二小姐的婚事呢。”
“是啊,當時二小姐剛過門沒半年呢,就因為此事跟婆家鬧得不愉快,後來就和離了,那時二夫人可在府裏鬧了好久,好在現在的夫家是個好的。”
“好了,別亂說話,如今二夫人沒說什麽,你們倒是在這裏嚼舌根子,仔細你們的皮。”
仆從們走遠,他們的聲音漸漸聽不太清了,唯留耳邊的雨聲愈大。
男子立在長廊中,隔着雨幕看向不相交的另一條長廊,往前的步伐停駐。
女子也站在檐下望過來,此刻,那雙素來靈動的眸子中似乎氤氲着水汽。
雨水越下越大,将前院和後宅之間的亭湖漸漸填滿,這場秋雨中,跨不過的溝渠也蓄滿了水,暴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