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抗旨拒婚(合章一、二)
抗旨拒婚(合章一、二)
經過溫康的調理, 容老夫人的身子漸漸好起來。
連太醫都沒把握的病症,被溫康輕輕松松治好,容家把溫康當成神醫, 奉為貴客對待, 這一個月為了溫康在府中給老夫人調理身體, 還專門給他收拾出來了一個院子,有丫鬟小厮專門負責他的起居。
比起在空蕩蕩的将軍府,溫康自然是更想在容府待着,吃得好住得好, 不僅有專人伺候, 每次給容府的夫人公子們看診後還有豐厚的回報。
起先容府的人還覺得這樣會不會讓顧長颛不高興。
“聽聞周将軍受傷了,讓溫大夫受累兩頭跑。”
“不礙事不礙事,将軍雖然傷得不輕,好在沒傷到要害, 只需要日日換藥就可, 這些我那幾個小徒弟也能做得,将軍說了,老夫人您這邊的事要緊,讓我安心在此給您看診,反正将軍府也沒幾個主子,我在将軍府清閑的很。”
雖然顧長颛原話不是這樣,但溫康自認将顧長颛的意思表達了出來。
溫康比誰都清楚,将軍高興還來不及呢,他自己也高興, 将軍已經允許他在兩家看診, 這樣一來,他可以拿兩家錢, 還有豐厚的賞賜。
看來當初他選擇跟顧長颛是賭對了,果然跟着大樹好乘涼,只要不讓他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将軍還是不錯的。
于是,日日出入容府的溫康在令晉面前腰杆挺得更直了:“我可是第一個打入容府的,你別羨慕将軍看重我。”
令晉無語。
……
容老夫人生病前,安伯侯府長子盧修曾有意結親,那時容嫣也答應同盧修接觸。
老夫人生病後此事就此擱置,如今老夫人病好,容府擺了沖喜宴,安伯侯府也來人赴宴,來得正是盧修。
“容大小姐,不知可否同您單獨說話?”席間,盧修單獨邀容嫣去亭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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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容嫣也有話要說,便答應下來。
容嫣同盧修站在小亭裏,突然,她的視線注意到小亭不遠處的人影。
顧長颛不知何時站在了對面假山旁,正看着這處。
“這安伯侯有意讓盧大公子同阿梨說親,今日看他們帶來的禮物,倒是誠意滿滿。”容成軒在旁邊八卦。
容成章出聲:“安伯侯同大伯本來就交好,就算沒有議親這事,他們帶來的禮物也不會少,不過……這盧修和大妹妹的确是相配,盧修發妻去世,大妹妹也和離了,兩人年紀也相仿,這盧修人品也是不錯的。”
旁邊容靖揪着草,一直撅着嘴不說話。
在他心裏,他阿姐是最好的,沒人能配得上他阿姐,盧修一個帶倆孩子的鳏夫,哪裏配得上阿姐了?
容成軒和容成章說完,注意到旁邊顧長颛肅着臉走了。
“大妹妹畢竟跟顧長颢和離才一年多,如今那顧長颢被貶外地,大妹妹這麽快議親,長颛不高興也是應該的。”
容成軒搖頭:“我倒是覺得,以長颛兄的胸懷品性應當不會介意這些事,許是有什麽旁的事吧。”
“你說的也對。”容成章點頭。
“容大小姐,容大小姐……”
聽盧修溫聲喚她,容嫣的視線從不遠處走遠的背影中收回視線。
“抱歉,我走神了,”她向盧修道歉,想到盧修的話,她出聲,“盧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感謝盧公子如此坦蕩,不瞞盧公子,我亦心中有所屬,我今日也想同你說此事的。”
盧修是個癡心人,發妻去世後他也不想活了,是為了兩個孩子才挺過那最艱難的時光,今日他來府上是想跟容嫣說明心意,他不想再娶。
盧修只當容嫣是為了不叫他內疚才這麽說的,心中倍感激:“多謝容大小姐,回頭我跟父親說,讓他打消這個念頭,希望您日後覓得良人。”
容嫣微微颔首:“多謝吉言。”
宴席結束,容靖和容嫣幫馮氏清算賬務。
“我今天是第一次知道長颛哥酒量還挺好,喝了得有七八杯,最能喝的大哥才喝了四杯,二哥半杯酒倒了。”
馮氏笑:“你啊,天天把長颛哥挂嘴邊,這小周将軍雖然樣樣都好,你以他為榜樣娘沒意見,但喝酒這一點你可不能學。”
“我才不學,”容靖湊近了繼續道,“我看喝酒也沒啥好的,雖然長颛哥酒量好,但是我看到他出門時臉色不大好,還捂着腹,想來是不舒服了。”
馮氏點頭:“你知道就好。”
在旁邊撥算盤的容嫣指尖久久停在半空。
“累了?先回去休息,讓靖兒陪我弄就好。”馮氏發覺容嫣今晚神思不寧,她擡手摸了摸容嫣的額頭。
容嫣搖頭:“我沒事。”
但思緒又想到溫康的話,他受了傷,明明喝不得酒。
輾轉難眠一整夜,第二日早早起來,容嫣吩咐青環。
“你讓人備些養脾胃的湯,給爹爹和二叔三叔還有大哥二哥送去,他們昨日喝了太多的酒,別傷了脾胃。”
青環聽吩咐正準備下去。
“給隔壁将軍府也送一份去吧,祖母這次生病,多虧周将軍派溫大夫來診治,聽說他昨晚也喝了不少。”
青環應聲:“好。”
“只說是祖母吩咐去送的。”
青環推門的手停住,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了容嫣一眼,又狐疑地收回視線,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應下出了門。
半個時辰後,青環回來。
“湯送去了?”
青環點頭:“三位大人和兩位公子那邊都送去了,但是送湯的小厮回來說周将軍一早被陛下召進宮了,估計等将軍回來都涼了吧。”
容嫣點點頭,沒再說些什麽。
是她多慮了,有溫大夫照料,他應該無礙。
只是,他為何昨晚又喝那麽多……想着,容嫣又記起昨日小亭外,他面色不好的轉身離開……
與此此時,在宮中的宣觐殿中,肅帝面色嚴肅地看向顧長颛。
自從顧長颛回京後,肅帝每次看到這個大功臣都喜笑顏開,從未像今日這般動怒。
“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殿堂中,顧長颛跪在地上,再一次重複了剛才讓肅帝面色驟變的言辭。
旁邊伺候的太監聽此,都紛紛捏了把汗。
“這是朕的旨意,你要抗旨?”肅帝聲音冷沉,顯然是動怒了。
“臣不敢,臣知陛下好意,是臣配不上七公主殿下,懇請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今日肅帝召見顧長颛,就是為了給顧長颛和最受寵愛的七公主賜婚。
将軍尚公主,不只是一段佳話,更是帝王鞏固兵權的手段。
“你可是咱們大胤戰無不勝的戰神将軍,朕說你配的上,你就配得上,朕這既是旨意,也是命令,你從軍多年,自然知道軍令不可違的道理,”肅帝的聲音不怒自威,“來人,朕即刻拟紙賜婚,再讓欽天監算個好日子盡快完婚。”
“陛下,臣身負重傷,今後怕是不能勝任征戰邊疆的大任,懇請陛下收回兵權,收回賜婚旨意。”顧長颛将赤統軍的兵符交出,重重伏地叩首。
“放肆!”肅帝震怒。
“來人,鎮北将軍當庭抗旨,藐視軍令,先拉下去打一百軍棍!”
“陛下三思啊。”旁邊太監小聲勸阻。
“臣多謝陛下收回成命。”顧長颛說完,不等侍衛來拉,他順從地去領罰。
“好,好!”肅帝拍案,“狠狠的打!不許徇私!”
殿外,傳來一聲聲棍棒落在肉身傷的悶聲,顧長颛一聲不吭挺直跪着,任由棍棒落在他身上。
殿中,旁邊太監勸道:“陛下,周将軍并非擁兵自重之徒,不然也不會這般輕易交出兵權。”
“朕自然知道。”
“那陛下您還下令責打,一百軍棍可真能要了人命啊,就算周将軍征戰多年身體健壯,可也不是鐵打的,這一百軍棍下去怕是要落殘”
“敢當庭抗旨,朕定要挫挫他的銳氣!”
見肅帝還在氣頭上,太監繼續勸道:“這周将軍是曠世奇才,行兵打仗少有敗績,用兵如神,陛下也曾說周将軍是咱t們大胤最有可能收複婺州金銀二城之人,陛下賜婚公主,是為了拉攏鞏固周将軍,讓周将軍全心為咱們大胤收複失地,如今您若是打傷了周将軍,傷身傷心,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陛下三思。”
肅帝的怒火漸漸被平息,他沒好氣道:“朕的旨意越發不作數了,一個兩個都違抗朕的旨意!”
見此,太監知道肅帝都怒火消的差不多了,開口道:“這天下敢違抗陛下聖意的,只有一個容太傅,但陛下和太傅是過命的交情,且太傅此人不貪慕權勢,對陛下您無二心,您也縱着他抗旨。”
“至于這周将軍,”心腹太監将肅帝心思說出來,“這周将軍比起容太傅,他更是無欲無求之人,他連淮王府都輕易放棄,還有這兵權也不甚在意,這雖是好事,但也不好,容太傅行事恣意,卻也有家人為束縛,可這周将軍,似乎真的無欲無求,無欲求便難束。”
帝王權術,控臣之道最不好掌握。
肅帝沉吟半晌,緩緩道:“也不見得,為了拒婚連死都不怕……若他真的無欲無求,又怎會如此執拗。”
“陛下神思敏捷,一下就想到了關竅,”太監拍着馬屁,突然心思一頓,“這周将軍如此拒婚,怕不是如傳言那般……”
肅帝好奇:“傳言如何?”
太監咳了咳,壓低聲音附耳道:“……有傳言周将軍是斷袖。”
“???”
肅帝滿頭黑線:“此話當真?”
太監咳了一聲:“只是傳言。”
但肅帝卻突然又想起什麽。
“朕突然想起……你可還記得五年前這周長颛曾從北疆給朕寄回一封急信要求盡快回城。”
“确有此事,不過那時正是奪回婺州第九城鑲玉城的關頭,雖說那時收複鑲玉城已經十拿九穩,但陛下為了保險,并未答應周将軍的請求。”
肅帝沉思:“那時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急着回來?”
太監搖頭:“只依稀記得将軍說是私事,并未細說。”
太監一直在數着外頭的動靜,他再次勸道:“陛下,已經打了快三十下了,再打下去就要傷人根本了,若是此後周将軍因此無法帶兵,可是咱們大胤的一大損失。”
“行了,看在你給他求情的份上,讓他們住手,把人擡進來吧。”
明明肅帝有意饒恕,還非要加在自己身上,太監笑了笑。
殿外,太監出來制止。
棍棒停止,顧長颛身上的白色裏衣已經被血染透,不但是後背的傷痕,原本右肩處的傷口又裂開了。
“陛下惜才,是少有的明君,就是這脾性傲嬌了些,将軍抗旨,陛下總是要氣一場的。”
“臣知道公公好意,不會對陛下心生怨恨,多謝。”
聽顧長颛如此坦蕩直言,太監心中更對顧長颛敬佩。
“陛下還要話要同将軍說。”太監說着,讓人将顧長颛扶進去。
顧長颛制止,他強撐着拿起外裳,穿戴整齊,自己緩緩走入殿中。
見此,太監暗暗點頭,不卑不亢,也不借此示慘,明君賢臣,大胤幸事。
殿中,顧長颛再次跪下:“請陛下收回成命。”
肅帝站起身,這次他沒有動怒,應了聲:“好。”
顧長颛沒想到肅帝會輕易答應,他再次叩首:“多謝陛下。”
“你且起來,朕有話同你說。”
顧長颛緩緩起身,君臣同立殿中。
“這些年你帶兵收回婺州十城,朕曾問過你可有什麽想要的賞賜可用軍功來換,但你至今未向朕開口。”
“臣只求陛下收回賜婚旨意。”
聽顧長颛如此固執,肅帝挑眉:“你行事周到有禮,很少有這般執拗鑽牛角的時候,你若不想,朕不給你賜婚便是了,這并非是值得用軍功來換的,你若有何心願只管告訴朕。”
帝王變臉比翻書都快,剛才還因為賜婚一事要打要殺,這會兒便不是什麽大事了。
“臣……沒什麽想要的。”
“哦?可朕不信天底下真的有無欲無求之人,便是那寺廟裏的和尚,也有着悟道成佛的念想。”
肅帝立在高殿上,他攤開雙手:“朕是俗人,朕的欲求很多,朕希望天下安治,如今大胤日漸國富民強,但朕尚不滿足,朕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朕曾說過,此生夙願就是大胤奪回全部失地,重振我大胤輝煌,朕要青史留名,可如今婺州金銀兩城尚未收複,此乃朕心腹大憾。”
肅帝說着,緩緩走下安置龍椅的高殿,他站在顧長颛身旁。
“若有人能收回婺州最後兩城,朕可允任何事,”說着,肅帝指向龍椅,“就算是要朕的龍椅,朕也給。”
此話一落,在場的太監仆從紛紛震驚。
顧長颛搖頭:“臣無……”
肅帝擡手扶在顧長颛肩膀上:“先不要急着拒絕,再回去好好想想,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朕拿回兵符。”
說罷,肅帝擺手:“将周将軍安然護送回府,讓太醫随行診治,治好了再回宮。”
聽肅帝未再提起賜婚一事,顧長颛松了口氣:“多謝陛下,臣告退。”
待顧長颛離開,旁邊的心腹太監上前來,忐忑道:“您剛才說的,可真是要把龍椅……”
“若真能收複失地,朕必然是大胤史上最功高的皇帝,就算因此把龍椅換個人坐,世人只會将朕比肩堯帝,如此青史留名有何不可。”
“可翡氏皇權旁落……”
“哈哈哈哈哈哈。”胤帝突然大笑。
“你看顧長颛那樣,是對朕的龍椅有興趣嗎?”
太監一頓,随後明白,笑着道:“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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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老夫人的祥鶴堂中,用完早膳後,溫康來給容老夫人繼續施針調理。
今日休沐,府中人聚得齊,容老夫人請溫康給府中人都把把脈,看看是否還有人有不足之證。
溫康又從容老夫人這裏得了好些賞賜,他也樂得幹這事兒。
一一診完,溫康針對每個人都寫了對症的方子,有的食補,有的藥補,有的針灸,有的藥浴,唯有容嫣,身體康健。
“我在容府時,也多虧了溫大夫日日給我調理。”那時容嫣還不知道溫康是顧長颛的人。
容老夫人點頭,對着幾個兒孫道:“你們幾個身體一個個差的不行,快按着溫大夫的方子日後好好康養身體。”
正說着話,外頭有人進來禀報
“将軍府來人請溫大夫過去呢,說是周将軍今晨抗旨被打了一百多軍棍,剛被送回府中,還跟來了太醫,怕是傷得很重!”
一百軍棍,還跟來了太醫。
在場所有人聽聞這個消息,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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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早上溫康走後便一直沒再回來。
顧長颛同容府是交好的鄰居,還派了溫康給老夫人看好了病,同府上三個公子是好友,因着這些關系,素來不愛多管閑事的容肖易親自問了宮中相熟之人,打探來了些消息。
消息稱肅帝有意給顧長颛和七公主賜婚,但顧長颛果斷抗旨拒婚,引得陛下發怒,不僅沒收了兵權,還下令打了顧長颛一百軍棍,聽說傷得極重,連太醫都随行回來了,到現在都沒見太醫回去呢。
“今日休沐,宮中當值的人也不太知道實情,這也只是聽說,按理說陛下不該下手這麽狠才是。”容肖易覺得不太對。
老二容肖辭也道:“只等明日早朝後就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了。”
容老夫人還想着顧長颛的救命恩情,她緩緩出聲:“雖不知道這小周将軍到底是如何惹怒了陛下,但終歸是近鄰,且他于我有恩,晚些時候你們派人悄悄去将軍府慰問一番。”
現在還不知道陛下到底如何震怒,在不知真相前,無人敢明目張膽地去觸陛下黴頭。
黃昏将至,明珠閣裏,青環聽容嫣吩咐拿來了自己的衣服。
見容嫣穿戴好丫鬟常服,青環忍不住問道:“姑娘,您這是?”
“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回來,若有人問起我,你便說我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
容嫣十一二歲時也常偷跑出府去,那是她最愛玩鬧的時候,十三四歲時容嫣師從廖之先生,那時她更是不拘小節,裝扮成男孩做書童也是常有的。
只可惜後來嫁人後就慢慢束起了性子。
如今再看容嫣如此,青環雖詫異,但也沒大驚小怪,應聲:“好,不過天快黑了,姑娘您早些回來。”
……
容嫣提着食盒來到将軍府。
“我是容府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聽聞周将軍受了傷,老夫人派我來探望。”
天色黑,容嫣又刻意低了低頭,那守衛也沒怎麽見過容嫣,加上容府和将軍府走得近,那守衛絲毫沒懷疑,讓容嫣進去了。
一進将軍府的大門,入目便是西側的一大t片梨林,這是秋季,滿樹枯枝丫,竟別有一番蕭瑟孤寂的壯觀之色。
容嫣驀然想起那時顧長颛叫她設計将軍府的布局。
如今想來,他那時說的想要種一大片梨林……望着眼前的樹,容嫣一眼就認出這是抗寒的玄梨樹,只有玄梨樹的樹幹枝桠是這般墨黑,不開花時如同枯槁一般,可到了冬末春初之時,滿樹墨枝綻白,別有一番驚心之美。
這是容嫣第一次來将軍府,每一處都是按照她布局的方式,分毫不差。
引路的小厮道:“此處就是将軍的居所了,大夫還在給将軍醫治,這會或許不能見客。”
“多謝指引,我把東西放下,傳達完老夫人的探望之意就走。”容嫣輕聲。
那小厮點頭後離開。
容嫣擡頭看了一下門匾,門匾上空蕩蕩,于沿路走來的其他院子一樣,匾上沒有任何題名。
那時她設計各處布局時,想着既是旁人的院子,她只管布局,并沒有任何題名,現在院子竟然也還都沒題名。
扣響院門。
容嫣深深吸了口氣,默默告訴自己,她只是來打探消息,進了院子問過消息就走,只要她小心些避開這府中相熟的溫大夫就無妨。
片刻後,院門被人從裏面打開。
“我是容老夫人身邊的丫鬟……”
“容府大小姐?”裏面的人竟是一眼就認出她來。
容嫣聲音戛然而止,擡頭看了眼面前這個陌生的男子,似乎見過,但又沒有多少印象了。
對方倒是語氣熟稔:“您來看将軍?”
容嫣穩了穩心神,打量着此人一身暗色勁裝,應當是将軍府的護衛,但他氣度比起普通的護衛又強上許多,猜到他應該是顧長颛的屬下,只是從未在淮王府見過。
見對方打量她的衣着,容嫣心中一陣無奈,她原只想知曉顧長颛如今究竟如何了,可沒想到還沒進院子就被發現了身份。
“我……”
還沒等容嫣說什麽,那男子竟然直接對着身後人道:“告訴将軍,說容大小姐來看他了。”
這下容嫣避無可避。
但到底是擔心壓過了一切,既然被人發現,她也不再扭捏,索性直接問:“将軍如何了?”
“将軍挨了打,這會兒還在裏屋讓溫康治傷呢,宮裏也來了太醫……”
一百軍棍,來了太醫。
看來傳言都是真的。
“我進去看他。”她語氣再也克制不住的急切。
“……好,您随我進來。”令晉也有些摸不着頭腦,原來容大小姐也對将軍這麽主動的。
他沒再讓人進去通傳,直接引着容嫣進了裏屋。
這會兒顧長颛正俯卧在床上假寐,由太醫給他上藥,溫康一眼就看出那傷勢尚可,太醫也沒把溫康看在眼裏,這會兒溫康臭着臉站在床旁給太醫當下手,遞紗布,遞藥粉。
令晉打開屋門後功成身退,繼續在門口當他的守衛,容嫣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顧長颛被打了一百軍棍怕是人都快不行了,她幾乎是腦子一片空白的進了裏屋。
“容……”溫康在這裏看到容嫣,差點驚掉眼珠子。
床榻上趴着閉目養神的男人睜開眼,聽到溫康大驚小怪的動靜,他有些不悅。
可擡頭正瞧站在屋口的容嫣對上,他面上的驚愕神色沒比溫康好多少。
“你,你……”
這會兒顧長颛光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後背傷痕累累,青紫一片,看着很重。
但容嫣沒想到他還是清醒着的,看上去沒她想的那麽重,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怔在原地。
顧長颛幾乎是手腳并用的從榻上坐起來。
“将軍,您的傷……”太醫不明所以,順着顧長颛的目光看出,只看到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太醫剛才專心治傷,剛才溫康喚的那句驚呼他并未往心裏去。
“多謝劉太醫,我的傷無大礙,您去歇着吧,”顧長颛這會兒哪還有別的心思,對着其他人道,“你們也都下去吧。”
有外人在,顧長颛也注意到了容嫣的打扮。
屋裏人紛紛退下,容嫣這會兒心情很是複雜。
“你,是來看我的?”顧長颛語氣帶着些不敢置信。
看到人沒事,容嫣很快整理好情緒。
她讓自己的語氣盡可能放的平淡些:“我聽人說你因為抗旨退婚被打了一百軍棍,還以為你傷的極重。”
顧長颛此生從未像現在這般體會到如此高興的情緒,就像久旱逢甘霖,凜冬遇豔陽,他的眉眼都染上了明亮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四肢百骸像注入了暖流,一直暖到心裏。
可容嫣的下一句又讓他如墜入平地。
“我很是愧疚,你如此執着又是何苦?”
顧長颛低下頭,唇角帶了些苦澀:“所以,你只是因為愧疚,所以才來看我的。”
他還以為她也是有那麽一點對他擔心,就像在淮王府時二弟受傷時她那樣的擔心,原來只是愧疚。
“你不需要感到愧疚,沒有一百軍棍,我的傷沒多麽重。”
顧長颛聲音緩緩繼續。
“我做這一切皆是自己一廂情願,跟你無關,你不必愧疚,我只希望你不要厭惡我,不要覺得我這份心思龌龊惡心。”
聞聲,容嫣擡頭看他。
顧長颛這會兒面對着她,他端坐在床沿,因為她進來,他剛才動作飛快地披了件白色裏衣,将身上的傷遮蓋的嚴嚴實實。
可容嫣剛進來時分明看到了他後背的傷痕,雖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卻也沒他嘴上說的輕松。
她翕了翕唇,那些被她壓在心裏的話克制不住地逸了一些出來,她垂眸,低聲:“我從未覺得厭惡。”
聽到這話,顧長颛擡頭,他扯了扯唇線,眉眼柔和了些:“那就夠了。”
“容嫣,我知道我這份心思對你來說是困擾,可心慕你這件事從來都不苦,請你別讓我放下,成麽?”他素來平靜穩重的聲音竟帶了些小心翼翼的懇求。
容嫣立在原地,若是仔細瞧,定能看到她的唇上已經被自己咬出淡淡血痕。
忽然外頭傳來動靜。
“長颛哥傷得如何了?聽說打了一百多軍棍,性命可無虞?”
“阿靖你慢些,別擾了長颛兄,他傷得那麽重,需要靜養。”
随着外頭少年和男子的聲音,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是容靖和兩位堂哥的聲音,容嫣臉上露出少有的驚慌,她下意識看向顧長颛:“是阿靖他們,該如何是好?”
以她和顧長颛的身份,若讓他們看見自己在這兒,還是這副打扮,定然會……容嫣不敢細想。
都怪她聽到消息時亂了分寸,以為顧長颛傷及性命,根本沒來得及多想。
房門已經被打開,頃刻間容靖就會跑進裏屋來,顧長颛也來不及出聲阻攔了。
“長颛哥如何了?”容靖這會兒着急,也顧不得禮數,直奔裏屋來。
顧長颛坐在床沿,看着冒冒失失進來的容靖,他出聲:“并非傳言那般,只是三十軍棍的皮肉傷,未傷及根本。”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還真以為陛下打了你一百軍棍。”
容成軒和容成章兩兄弟随後也走了進來。
“長颛兄你怎麽這就坐起來了,聽說傷在背上,你該脫掉外衣好好趴着休養,那樣傷口好得快些。”
“還不是因為咱們來打擾,我聽聞長颛在軍中可是有名的君子将軍,軍中那些好友說長颛頗為講究,曾嫌棄軍中條件艱苦,大冷的天非要用雪水洗衣洗澡,哪怕是凍得生病,也要衣裳整潔、行止端正雅正呢,這會兒他定是不好意思在咱們面前衣衫不整的袒露體膚。”容成章打趣。
顧長颛擡手扶了下額,但他并未否認,只是想起那些往事自己也覺得好笑,無奈給自己辯上幾句:“那是初到軍營的事了,那時年幼……枉他們好記性還記到現在。”
容嫣抱膝靠在架子床最裏面,蜷縮着身子,她壓着呼吸生怕被外面的人發現自己。
剛才好在顧長颛反應快,将她拉進來避着。
隔着床紗,容嫣聽到堂哥打趣顧長颛的話,聽他這會兒也好脾性的同堂哥他們辯解,容嫣覺得他似乎又鮮活起來……是了,那些将軍傳記中描寫的長颛戰神小将軍該是這樣生動鮮活的,不該是淮王府那樣沉靜寡默。
腕子還被輕握着,透過布料傳來溫熱的掌溫,容嫣的視線落在右手。
不知是怕外頭三人聽到任何動靜,還是其他別的緣故,兩人都沒再動作,就連容嫣也沒悄然抽回手,只是由他握着。
許是剛才他拉她上丨床的動作太大,他右肩的傷口又出血了,已經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色裏衣。
後背上亦是,容嫣這會兒同他靠得近,能隐隐看到裏衣下透出t的累累傷痕。
她不敢想,若是陛下真的要打他一百軍棍,他也不肯接受賜婚嗎?
——我已然決定終生非她不娶。
顧長颛的話又出現在腦海裏。
這一次,容嫣對他說曾說過的這句話有了實感。
外頭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長颛哥,你不若去我們府上養傷吧,就住我院子,我院子有好多丫鬟婆子,你這裏怎麽全是男人,他們怎麽能把你照顧好啊。”容靖勸道。
“這淮王府至今沒來個人瞧瞧。”容成軒也小聲道。
容成章瞪了二弟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若是長颛你有何需求,盡管開口,且不論你讓溫大夫來給祖母治病于我們家有恩,便是咱們的交情,我們互相照應也是應該的。”容成章出聲。
“多謝你們,我有需要會開口的,不會同你們客氣。”
見此,兄弟三人又跟顧長颛唠叨了幾句。
容靖喋喋不休:“傷口別沾水,安心躺着養傷”
容成軒也附和:“是了,也要有忌口,雖然長颛兄你酒量好,但這些日子不要喝酒。”
旁邊容成章:“好了,咱們別打擾了,讓長颛休息吧。”
好一會兒,容嫣腿都快蜷麻了,才聽到兄弟三人依依不舍的離開。
腳步聲漸遠,屋內又安靜下來,關門聲傳來,容嫣伸開腿活動了一下,察覺到自己還穿着鞋就上了顧長颛的床榻。
“抱歉,弄髒了你的床褥。”她歉意地側頭看向顧長颛。
擡頭卻發現顧長颛耳朵和脖頸都透着不正常的緋紅。
“無妨,”顧長颛緩緩側過身來,他似乎也是剛注意到自己還握着容嫣的腕子,修長的手指松開,低低說了句,“抱歉,剛才情急,失禮了。”
他語氣與往常無二,還是那樣冷靜沉穩,可容嫣注意到他耳朵更紅了。
他坐在床沿,而她就在他的床榻上,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除卻藥味之外,還有另一種好聞但又不說上來的清冽氣息,讓人忍不住想湊近些嗅個明白。
容嫣這個視角,又剛好能透過他略松散的衣襟,窺見裏面的膚色胸膛和那一抹紅。
只覺一股熱浪從胸口往上蔓延,在臉頰發熱前,容嫣幾乎是手腳并用的下了床,避開詭異又窘迫的場面,草草說了聲:“我先走了。”
然後忙不疊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