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墜崖(二)
墜崖(二)
迷迷糊糊中, 容嫣被人輕輕扶起,被擺正了身子,脫離開熾熱的懷抱, 她瑟縮着打了個寒戰。
容嫣感覺有兩只大掌捧着自己的腦袋, 讓她輕輕擡頭, 四目相對,顧長颛幾乎是從嘴裏擠出了這句話:“你說,你喜歡誰?”
他的目光熾熱,一寸不錯的直視着她, 眸中的感情赤裸裸擺出來。
被這樣熾熱的眼神注視着, 容嫣下意識想要逃離,可腦袋被兩側的手掌固定着,她無法動彈,她擡手搭上顧長颛的手臂, 想拿開他的手, 可指尖觸到了他手臂微微顫抖。
容嫣反應過來了,在夢裏,她為何還要躲呢。
死前她從沒能對他表達心跡,現在她死了,也再也無法親口向他說出自己的心意了,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t,她也是喜歡他的。
眼前的人,便是她死前的遺憾幻化出來的吧,胸腔裏的遺憾變成酸楚漫上來, 她不想再逃避了。
她迎上顧長颛的視線, 這一次,她沒有再躲, 認真且堅定道:“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我是誰?”顧長颛追問。
掌心傳來的滾燙溫度讓顧長颛明白容嫣在發熱迷糊着,可他還是死心不改的想問個明白,哪怕是她迷迷糊糊着說的胡話,他也想從她口中再聽到一次。
“你是……顧長,颛。”不知為何,說出這話時,容嫣只覺得眼眶發熱,滾燙的淚滴掉落在顧長颛手指背上,燙得他指尖抖了一下。
随後,容嫣又冷得打了個寒戰,囔聲:“冷。”
顧長颛反應過來,帶着歉意扯了扯唇,再次将人箍進懷裏,身上的傷口被重重擠了一下,容嫣悶哼一聲:“痛。”
哪怕她說的是胡話,顧長颛都不想再放手,剛才想的那些避開她的念頭瞬間被他抛在腦後。
容嫣在納悶夢裏為什麽還會這麽痛,顧長颛抱得她太緊,她手足無措的動了幾下,突然手指觸到身上一個東西。
Advertisement
是前些日子從皇後那裏得來的玉佩。
腦海中閃過那晚的景象,那晚顧長颛贏得了投壺,他用黑綢蒙着眼投壺的身姿又浮現在眼前,但最令她克制不住心頭悸動的,是他摘下黑綢的那一瞬,他下意識望向她,自從他對她說破心思後,他就從未在她面前再遮掩他眸裏的神情。
那樣的神情——
是爹爹望着娘親時才會有的神情。
年少時容嫣倒是喜歡那些出風頭的事,但不知道後來從什麽時候開始,許是長大了,她覺得這樣在衆人面前出風頭實在沒必要,便漸漸很少參與宮宴上的比試。
但那晚皇後拿出來這枚藍色的暖玉後,容嫣第一瞬想到了顧長颛,想到他平日裏大多穿利落的勁裝,偶爾得了閑才會穿的雅致些,但也大都是穿些帶有暗紋的深色衣袍,除卻拇指上象征他将軍身份的扳指,他身上從未佩戴過裝飾。
許是那晚喝了酒,她竟克制不住覺得這藍色暖玉佩很襯顧長颛,然後她鬼使神差地參與了皇後發起的行酒令,贏到了最後,得了這枚玉佩。
想着那晚他贏得了那個手钏,她還以為他那晚又會跟以往一樣,會找借口拿給她,她也一直思忖着該如何不動聲色地将這藍色暖玉佩送給他。
可是……想到那晚他聽到了自己和梁毅的對話……她從未解釋,他肯定也誤會了。
現在她死了,他以後也再也不會知道真相了,他是不是以為她心裏還愛着顧長颢?
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容嫣心口就酸澀委屈的想要落淚。
她幾乎是不怕痛的推開顧長颛緊緊的懷抱,身上的痛感讓她抽了口冷氣。
看到她疼的呲牙咧嘴,顧長颛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太失态,忘了她身上還有傷,他趕忙道歉,想再次檢查她身上的傷。
容嫣低頭從懷裏摸出來了一個物什,放進他剛好伸過來的手掌裏。
掌心溫溫涼涼。
顧長颛看去,是一枚雕刻繁複的男子佩戴的藍色玉佩,他立馬認出這是那日皇後在女眷那邊許下的彩頭,要女子為狩獵賦詩,詩做得最好的就能得到這枚玉佩。
容嫣得了這玉佩一事,也人盡皆知。
只是他從未聽說她将此玉佩送出去,不曾給梁毅,也不曾給太傅,亦或容靖,他一直以為她是要留給……顧長颢的。
“不是給梁毅的,也不是給顧長颢的,是給你的,給顧長颛的。”她像是看出了他的心頭所想,就這麽解釋清楚了這幾日一直在他心裏糾結的事。
顧長颛擡手,指背搭在她額前,滾燙的溫度傳來。
他不死心,左手背搭在自己頭上,也是燙的。
可是,就算是他也迷糊了,他也認了。
“既是給我的,那我就不會在還給你了。”
“阿嫣,今日過後,不論你日後再如何避着我,我都不會再放手了。”
“你是不是,當真對我有那麽一些好感。”
顧長颛想起那些自己近來糾結卻不敢問出的問題。
看到他傷口時她眼中一瞬間而過的心疼。
她暗中派人送來的湯。
得知他受罰時她喬裝來看他。
她偷偷尋來的塔黃。
還有在淮王府時,她分明是對他比其他人也親近些的。
這些他反複糾結卻不敢去問的事在這一刻有了印證,她應當是真的對他有些好感的。
容嫣還完全摸不清狀态,她甚至又重複了一遍,像是訴說着心中無盡的遺憾。
“我喜歡的是顧長颛,不是其他人,是鎮北的戰神将軍,不是梁毅,也不是顧長颢,也不是別的什麽……是我生前不能喜歡的人,是我……的夫兄。”說到最後幾個字,她低頭喃喃,帶着無盡的委屈和遺憾。
可下一秒,她被人迎面擁入懷中。
這次,她臉頰輕靠在男人熾熱的胸膛,面頰上的皮膚緊貼着男人滾燙的胸膛肌膚。
容嫣就這麽靜靜靠着,失去意識前,她在想,夢裏的顧長颛甚至比平日裏更熱情了些,就這樣在夢裏吧,即便是她自己死後拟想出來的,也算是了卻遺憾了。
擁着懷中人,顧長颛反複問着自己,他應當是在夢中吧,想到這裏,他又扯了扯唇角,真想就這樣一直夢下去。
許久,懷裏人發出一聲低低的喃喃:“好渴,水。”
顧長颛低頭看去,懷裏的人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她好看的唇瓣有些幹燥皲裂。
眼下顧不得什麽幹淨,顧長颛四顧,擡手攥了一把雪,他将手心裏融化的雪水滴進容嫣口中,可是太少了,且冰涼的溫度讓容嫣唇瓣凍得打顫。
指尖輕輕劃過她溫涼的緋色唇瓣。
所有的顧慮被抛開,顧長颛抓了一大把雪塞進口中,他俯身壓下去。
唇齒相依。
溫涼解渴的水渡入口中,容嫣在迷迷糊糊中探身上前,渴望更多些。
原本顧長颛努力克制着雜念,在尚未明确得知她心意之前,他不想帶着任何冒犯和欺辱的意思趁人之危。
可容嫣比他要主動的多,她主動吸吮住了他的舌尖,顧長颛後撤一步,她追過來,他避之不及,舌尖被咬傷。
顧長颛睜開眼眸,眼裏的情動已經泛濫成災。
他單手撐在身後,另只手顫着握住了容嫣要壓上來的下巴。
前進的動作被打斷,容嫣睜開眸子,眸裏的情動也再明顯不過,她有些納悶,為何夢裏都不能由着她的想法來。
“我是誰?”顧長颛擡頭望着身上的容嫣。
“顧長颛。”她語氣有些不耐了。
“那就好。”
不管他是不是夢,這一刻,顧長颛也失了理智。
他攥起一把雪塞進口中,這一次,他沒再壓抑自己的情動,欺身覆過去,帶着欲望和貪戀去加深了這個吻。
是,他不再自欺欺人,他承認從一開始就想親她。
……
夜幕濃重,顧長颛走出臨時蔽身的山洞外,拿出身上的響箭。
風雪撲面而來,顧長颛回頭看向洞中。
取暖的火堆慢慢變小,女子身上蓋着他的外衣,安靜昏睡在火堆旁。
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父王和長颢說的對,只要他跟她在一起,就永遠會受世人诟病。
他什麽都不在乎,可她不一樣……
她那麽在乎容府,除他之外,她還被那麽多人愛着,她定然不會想要容府因她被世人恥笑,即便如她所言她心慕于他,她也永遠都不會同他一起。
顧長颛緩緩放下握着響箭……若是他放棄去拉動這枚響箭,等到天亮後再沒人找來這裏,他跟她就能永遠留在這裏了。
就這麽一起凍死在這裏,不用再去面對外頭的風雪。
這樣,他就能永遠和她一直待在一起了。
——我喜歡的是顧長颛。
——是給你的,不是給其他人的。
顧長颛攥緊了手心的藍色暖玉佩。
可他不甘心。
她剛說了心慕于他。
他還想等她清醒些,再追問她今晚說的話是真是假。
只要她也是有那麽一點喜歡他,他就不想就這樣放棄。
……
紅光沖破黑暗,在空中悠悠閃着光亮。
已經絕望的令晉仰頭看到這一道信號,眸中重燃希望,他興奮到高呼:“快看,将軍他們還活着t,快順着信號的方向去尋,他們都還活着!”
容靖聽到這話跑過來。
“令晉大哥,你這是何意?”
容靖是半路上偶遇令晉的,容府的人到底比不得赤統軍體力好,見容府的護衛都快要吃不消,容靖便跟令晉同行了。
“将軍下午翻下懸崖去尋容大小姐了,您瞧天上那信號,這是我們赤統軍獨有的響箭,定是将軍尋到容大小姐了,他在向我們發消息,我們快順着光亮的方向去尋。”令晉解釋。
容靖喃喃:“怎麽可能,阿姐是從山崖上掉下來的,或許只是長颛哥發了信號,阿姐已經……”
尋了整整六個時辰,容靖已經完全絕望了。
看容靖破碎且絕望的神情,令晉沉聲:“靖公子,您信我,将軍和容大姑娘一定都還活着,咱們需要趕快跟着那信號的方向去尋,不能再拖了。”
無人比令晉更知曉,将軍那時是抱了去死的絕心翻下的懸崖,片刻都不曾猶豫,若是找不到容大小姐,或者容大小姐已經沒了,将軍也不會想要活下去了。
望着令晉如此篤定的神情,容靖擦去眼淚,咬牙跟上。
“好,我們去尋。”
……
臨近山頂的洞裏,風雪沖進洞中,柴堆的火光慢慢變弱。
顧長颛将容嫣緊緊箍進懷裏,替她遮擋全部風雪。
阿梨,我們活下去。
你只要愛我就夠了,剩下的都交給我。
不管有多難,我們在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