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墜崖（一）
墜崖（一）
霞栖山的懸崖前, 用來圍擋的鐵網不知何時破了個大口子。
“前幾日有野豬撞爛了圍欄，原本這幾日着手修呢，沒想到容府大小姐就這麽不湊巧, 偏偏騎馬時驚了馬, 直接甩下了山崖。”
“容府的幾位公子急瘋了, 已經帶人下山去尋了。”
“陛下也派人去尋了。”
“太傅呢？”
“這還用問，太傅知道消息就差點跟着跳崖去尋女了，好在陛下讓人攔住了，我還從未見過太傅如此悲痛欲絕。”
“從這麽高的山崖跌下去, 怎麽還會有生還的可能啊, 不死也半殘。”
“是啊，不過聽說這半山上長了許多藤樹，最好的情況就是容大小姐能被這藤樹攔上一攔或許有生還可能，可就算如此, 如今剛下了大雪, 山上的積雪厚重，更遑論這山崖處陰面，這冰天雪地，便是個體壯的男子都無法忍受，更何況一個身負重傷的女子。”
“這霞栖山太大了，還不知何時能找到人，就算有萬分之一存活的可能，只要過了今晚，也約莫被凍死在山下, 若再遇到野獸……不敢想象。”
上山的途中, 所有人都在議論容嫣墜下山崖一事。
“将軍您莫急……”說完這句，令晉看到顧長颛充血的眼眸, 只見他面上的神情已然維持不住，整個人是強撐着的破碎之态。
令晉從未見過這樣失态失控的顧長颛。
“我們的人也已經去山崖下去尋了，說不定容大小姐還活着。”令晉說這話時，自己都不敢相信。
令晉一路跟着顧長颛來到了容嫣墜崖的地方。
為了怕再有人掉下去，這會兒墜崖的地方已經被人重新用鐵網圍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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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顧長颛将補上的那塊鐵網徒手撕下來。
“将軍您的手！”
看着顧長颛的架勢，令晉心頭一驚，上前死死攔住：“将軍，萬萬不可。”
“放手！”顧長颛全身都繃着。
令晉看出了顧長颛的意圖，他知道顧長颛是想要從這處下山去尋，比起從山下漫無目的的尋找，從墜崖之處往下t更容易判斷墜崖的方向，尋找到人的希望更大些。
可懸崖峭壁本就難攀，更何況如今冰天雪地，這樣與送死無異。
“将軍，這太危險了，這山崖太陡了，您身上還有傷，若有個萬一，您會死的！”
“派人去尋溫康！”
令晉根本攔不住顧長颛，被一把推開，眼睜睜看着顧長颛從容嫣墜崖的地方翻了下去。
“将軍！”
山下白雪皚皚，這天寒地凍的，若是過了今夜還未找到人，令晉知道，那麽死的就不會只是容大小姐一人了，還有他們将軍。
扒在崖上往下看，看着陡峭的懸崖覆滿皚皚白雪，絲毫看不到顧長颛身影，令晉心裏也絕望了，可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是按照顧長颛剛才的吩咐去伽藍寺尋溫康，然後……等。
天漸漸暗下來。
山上越來越冷了，寒氣襲人，山路又滑又陡，這漫山遍野的根本找不到，山下尋人的護衛都快漸漸放棄了。
“這霞栖山太大了，怕是一個月都翻不完這霞栖山崖。”
容家人拿着火把，絲毫沒放棄。
“阿姐！”
“阿姐！”
“阿姐！”
容靖十歲的年紀，拿着火把沖在最前頭，腳上和手上全是摔傷和荊棘刺傷，他臉上的皮膚被荊棘割傷，出現了好幾刀血口子，可這都紅不過他欲滴血的眼眸。
“靖兒！”容二叔拉回一腳踩空差點從岩石上跌下去的容靖，“打起精神來！”
容肖易剛才在山下摔傷，當前的主心骨就是容肖賀，他心急如焚，可面上也得強打起精神，指揮着衆人：“咱們這樣漫無目的地尋找不妥，需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分頭去尋。”
容三叔容肖辭點頭：“剛才陛下已經派了在山上的赤統軍和狼慶軍都來山下尋找，咱們也再分成幾路盡可能多個方向去尋。”
“二叔三叔，我自己也能單獨帶一路！”容靖面上剛毅果決。
容肖賀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頭：“好，小心些。”
容肖辭拍了拍容靖的肩膀：“阿靖，你爹娘還需要你，不論遇到什麽都不可沖動，嫣兒她……我們先努力去尋！”
容肖辭終究是沒有說出喪氣話，連他自己都接受不了這個侄女死去的消息，更何況大哥和容靖呢。
……
天完全黑下來，容嫣醒來時，滿目是濃稠的黑，她努力睜大眼睛，掙紮着想獲得些光亮，但任憑她如何，她都看不到一點色彩，眼前的黑像糊在她眼前的黏稠濃墨，絕望的情緒正慢慢吞噬她。
渾身動彈不得，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只有痛。
好痛。
真的好痛啊。
不知過了多久，容嫣又痛死過去。
等到再醒來，眼前還是絕望的黑，當四肢百骸和五髒六腑的劇痛慢慢退去，容嫣感覺到身體的熱量在慢慢流逝，身體愈來愈冷，求生的念頭在黑夜中漸漸褪去。
她要死了。
她才二十歲，她還沒有給父母和祖母盡孝，若是她死了，容府的人應當都會很傷痛吧，祖母，爹爹，娘親，阿靖，二叔，三叔……
所有親人的容貌和過往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容嫣腦中出現，随着她生命漸漸流逝慢慢變淡了。
她這一生能生在容府，當爹娘的女兒是最大的幸事。
可是，當那個沉默穩重的面龐出現在腦海裏，流動的記憶慢下來——
她竟到死都沒告訴他自己也是喜歡他的。
再也沒機會了，他再也不會知道她也是喜歡他的了。
想到這裏，容嫣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若是她死了，他會如何……
帶着無盡的遺憾和絕望，容嫣再次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容嫣又再次緩緩睜開眼，微弱的光亮讓她眼眸眨了下，視線裏竟出現了一個日思夜想的面龐。
望着面前顧長颛的容顏，容嫣努力扯動了一下唇角，真好，同書裏一樣，原來死後果真會有殘存意識困頓在自己生前求不得的夢中，若是這樣這樣無窮無盡困頓在這樣的夢中，也算無憾了。
“容嫣，你醒了？”
用盡了所有的努力，顧長颛終于感知到容嫣的生機，望着容嫣緩緩睜開了眼眸，他喜極而泣，擡手捂住了眼眸。
顧長颛是在山崖下的藤樹上找到容嫣的，當他看到容嫣落在半空的藤樹上，胸口還帶着起伏時，哪怕是在戰場上多次僥幸未死，他也從未像這一刻相信神佛真的存在。
容嫣只是睜着眼眸望着他，一言未發。
顧長颛知道她此刻定然很虛弱，他已經替她檢查了一下，她身上有大大小小的跌傷，但好在尚無性命之虞，只是……他擡手摸上容嫣的額頭，她開始發熱了。
雪封漫山，顧長颛找到容嫣時，她已經全身凍僵，若是再晚些找到她，她就要凍死在這寒夜裏了。
想到這裏，顧長颛把剛才又找到的一些枯枝都丢進火堆裏，他緩緩抱起容嫣，将人離火源再近些。
“我，好冷，”懷裏的容嫣突然輕輕吱咛了聲，“能不能抱抱我。”
聞言，顧長颛擰緊眉頭，他低頭看向懷裏的人，見她面上帶着不正常的紅，渾身發燙，顧長颛心急如焚，他擡手将身上的衣服都扯開，将人攬入懷中。
顧長颛肩寬背闊，熾熱的胸膛緊貼容嫣後背，手臂箍緊，以一種牢靠嚴密的姿态将嬌弱的女子完全護進胸前。
“可好些？”
容嫣仍舊沒吭聲，她只是輕輕将頭靠在顧長颛赤裸的胸膛上。
火光照在兩人的面龐上。
“阿嫣，你不會死的。”顧長颛擡手摸去容嫣面上的污泥。
“我找到了你，只要明日他們找到我們，我們就能活着回去了。”
“只要能活着，阿嫣，你想怎麽樣都好，你不愛我也無妨，若是你還心慕長颢……我……”
容嫣實在是迷糊極了，她只能聽到耳邊有個好聽低沉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但她很安心，她知道這是顧長颛的聲音。
眼皮上傳來一滴濡濕感，容嫣掀開眼皮，迷糊中，她竟然看到顧長颛紅了眼眶，那剛到才那滴水意……容嫣又扯了扯唇，她竟在這樣的夢境中看到了顧長颛落淚。
這樣的夢雖然虛假，卻又實在令她沉迷。
她想啊，定是她拒絕了他太多次，所以會在這樣殘存的意念中夢到顧長颛哭。
想着，容嫣緩緩擡起沉重酸疼的手臂，指尖輕點在顧長颛的下颌，順着那水痕一寸寸輕輕劃上去，直到指尖落在顧長颛眼眸，感受到睫毛輕掃過指尖，指尖因過分逼真的觸感而輕顫了一下。
容嫣心道，這夢境雖虛假，卻又觸感真實，太美好了。
她輕輕安慰：“莫再哭了。”
顧長颛伸手抓住她落回的手指，緊緊攥進掌心裏，就讓他放肆這一次，等回去後，他會主動避着她，一如她避着他那樣，他不會再纏着她讓她為難，他會離開望京，再也不會見她，不會讓她身陷泥潭。
容嫣望着自己的手掌被顧長颛攥了又攥，随後，他握着她的手輕輕扣在他的左胸膛，掌心傳來有力的跳動，肌膚下埋藏的滿腔愛意傳遞到手掌。
面頰越來越熱，容嫣悄悄莞爾。
許久，容嫣靠在顧長颛懷裏輕輕發出滿足的喟嘆：“顧長颛，原來人死後會和喜歡的人永遠厮守啊，真好。”
顧長颛後背僵直，他緩緩睜開眸子。
他垂下頭去看懷裏人，女子方才還蒼白的唇瓣已經慢慢恢複了些血色。
她輕靠在他的胸膛前，還在輕輕低喃：
“顧長颛，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顧長颛三個字，是第一次從她口中說出來，她吐字清晰，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砸進顧長颛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