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卡爾莊園

黑卡爾莊園

002

再次見到這位漂亮的年輕人,貝拉也很驚訝。

不但是他們,上前迎接的男管家雷納德也同樣露出詫異的表情。

但作為黑卡爾莊園的管家,應對各種突發事件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男管家只短暫愣了一秒,臉上便重新帶上得體的笑容。

按理說,新來的家庭教師和男爵閣下的貴客不好一起進入大門……但眼見着兩方已經熱烈交談起來,他也不好打擾。

只好安排一位侍從幫貝拉提行李,一行人就這樣走入宅邸的大廳。

“利昂哈特·盧波希爾·弗魯門。”

得知對方來這裏的緣由後,看起來身份高貴的年輕人率先向女教師報出自己的名字,金屬制的手杖指向即将沉入山巒之中的夕陽:“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不得不說,起碼空氣要比龐納好太多了,還能看到完整的落日,實在是個不錯的療養地。”

“貝琳達·帕斯特爾。”

女教師也依照禮節報上名字,帶着低聲回應道:“有得必有失,弗魯門先生。起碼龐納城的路面要比這裏平整很多,也不用擔心晚上會有狼竄出來,威脅我們的生命。”

這不是一位淑女該說的話,如果是在別人面前貝拉絕對不會說出口。

但兩人在火車上已經讨論了好幾本帶着恐怖色彩的哥特小說,她對對方的接受能力有一定了解,這才開了這麽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果然,年輕的紳士對她這樣出格的話并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輕輕挑起一邊的眉毛。

他微微向女士的方向偏過頭,用同樣意味深長的語調低聲道:“龐納沒有狼,但比狼還可怕的生物可是有二百多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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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貝拉反應過來,年輕人又直起身子,朗聲笑道:“還有,我以為我們的關系已經不需要用那麽生疏的稱呼了,直接叫我‘利昂’就好。”

這麽說着,他還孩子氣地皺了下鼻子:“‘弗魯門先生’這個稱呼顯得我好像是個老頭子。”

貝拉被他的樣子逗笑,卻還是堅持道:“這不符合禮節……”

年輕人像是很熟練應對這樣的拒絕,立刻接道:“那就私下這麽叫。”

“……好吧。”

貝拉對着那雙清澈的眼眸也無法再說出拒絕的話,只妥協般地應下。

在她看來,她與這位小先生應該不會再有私下說話的機會。

畢竟看男管家那畢恭畢敬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就知道,這位身份不會很低,甚至可能比她的新雇主還要高。

盡管現在的時代與過去不同,可馬黎王國的權利依舊在國王和貴族手裏。

也許那些代表着新資本的大富商還能與之切磋一番,但這都與一位家境落魄的女教師無關。

列車上的偶遇終究只是偶遇,階級讓他們注定沒有再接觸的機會。

“利昂!我親愛的孩子,真是好久不見!”

莊園的主人,同樣也是貝拉的新雇主——希爾科羅男爵張開雙臂,用最熱情的姿态迎接自己的貴客。

相比之下,小弗魯門先生臉上的笑容要收斂很多。

即使嘴角的角度和動作都得體到挑不出問題,貝拉還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出的疏離感。

在男管家的提醒下,興奮的男爵總算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貝拉。

看清貝拉的容貌,那雙幾乎要隐沒在濃眉下的眼睛突然亮了亮。

貝拉無法形容那樣的眼神。

仿佛一雙無形的大手穿過她的衣裝,順着手臂向下,肆無忌憚地貼在肌膚上游走……

真是……令人作嘔。

貝拉眼眸輕垂,隐去眼中的厭惡。

也許是顧忌着身邊還有尊貴的客人,男爵只與貝拉簡單颔首致意,便讓侍從将其帶到女管家的工作室。

黑卡爾莊園的女管家奧德茨太太已經年近六十。

銀灰色的短卷發非常整齊地裝飾在臉頰兩邊,嘴角附近的肌肉下耷,是位面相嚴肅的老婦人。

雙方之前只是有書信來往,當見到本人後,即使是閱人無數的奧德茨太太也驚訝于這位女教師的容貌。

貝拉無疑是位美人,且是位傳統的、不帶任何攻擊性的美人。

當她靜靜站在那裏時,周身散發出的氣場會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

奧德茨太太還着重觀察了她的儀态,但不管是走路還是站立的姿勢都非常端莊,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教養優秀的家庭。

如果非要挑刺的話,只能說這位女士的臉色帶着有些病态的蒼白,衣服顯得有點寬大,領口的寬度與她纖細的脖頸不太契合,好似剛剛大病一場。

經過一段不尴不尬的客套寒暄後,不茍言笑的女管家又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這才開始深入交談。

“您在信中說過,您的父親是納維郡的牧師,可您又說您一直在龐納城內生活。”女管家坐在書桌後,言語客氣卻帶着犀利,“這其中有什麽原因嗎?”

長而密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顫動一瞬,年輕女教師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我的父母在我十歲那年去世了。”她無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搭在手臂上的外衣,垂眸平靜道,“在那之後,我便被外祖父接到了龐納城。”

女管家大概也設想過其中的原因,沒有特別驚訝,只是聲音緩和了一些:“我很抱歉。”

貝拉明白這是必要流程,只輕輕搖頭示意沒關系。

“那您的祖父是……”

“他是一位藥劑師,曾經做過切爾曼伯爵的家庭醫生。”貝拉站得筆直,說起這個時也帶上引以為豪的微笑,“他一直想擁有一間自己的診所。所以後來有了積蓄後,他便來到了龐納城。”

女管家聞言微微颔首,視線掃向手邊的推薦信,卻又緩緩蹙起眉。

“恕我直言,帕斯特爾小姐,您本可以在龐納城周邊找到報酬更豐厚的工作。”她用那如枯枝般的手指點了點擺在桌面的信紙,“伯爵夫人肯親自幫您寫推薦信,僅憑借這個,您便不該為工作發愁。”

“…………”

貝拉的手指收緊一瞬,再次垂下眼眸。

像是想起什麽極痛苦的事,她周身散發出的悲傷根本無法掩飾。

“您知道,去年龐納城中再次爆發t霍亂,恰好外祖父家附近就出現了大量病患,等我趕到家時已經……”

她深吸一口氣,有些失控的聲調再次回歸平靜:“我……因此大病了一場,直到不久前才恢複健康。伯爵夫人是位非常通情達理的雇主。正好我的學生也到了進入女子學校的年紀,她便建議我換一個環境生活,也許在陌生的環境裏會讓我盡快治愈這種傷痛。”

面對這樣的理由,再看着這個蒼白消瘦的女人,再嚴苛的人也不忍在此時繼續詢問下去,奧德茨太太也不例外。

雖然心中還有疑惑,可奧德茨太太還是決定留下貝拉。

不管是手寫信還是代表切爾曼伯爵府的火漆印,都證明手中的推薦信貨真價實,她沒有理由為小主人拒絕一位優秀的女教師。

“我相信伯爵夫人的眼光,但按照規矩,我們依然要在一個月的使用期後才能跟您簽訂正式合同,希望您不要介意。”女管家又瞥了一眼手中的簡歷,在“年齡二十五歲”上頓了頓,補充道,“還有……如果您有結婚或因其他原因打算離職,請至少提前三個月通知我。”

這都是正常流程,貝拉并沒有什麽異議。

工作便這樣敲定了,明天她便可以與自己的新學生——男爵的幼女薇薇安·福裏斯特小姐見面。

走出房間時,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問道:“請問,我什麽時候能面見男爵夫人?”

女管家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很快,之前緩和下來的眼神又變得十分嚴厲。

“我必須提醒你,帕斯特爾小姐,如果您想在黑卡爾莊園工作下去,第一件要學會的便是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用嚴肅、甚至是有些嚴厲的語調說道:“請不要在任何時候、向任何人提及或詢問有關夫人的事,這是為了您好。”

***

“在這個時候造訪實屬無奈,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家人……”

另一邊,被引到接待室的小弗魯門先生環視周圍一圈,姿态自然地入座:“聽說尊夫人生了重病還在修養,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希爾科羅男爵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在對方擡手婉拒後便徑自點燃一只卷煙。

“別這麽客氣,利昂。你父親在世時我們便是老相識了,不需要這麽拘謹。”

男爵肥胖的身體幾乎把整個單人沙發擠滿,向上呼出一口白煙:“至于瑪麗的病……老毛病,治不好,只要不要繼續惡化下去我便謝天謝地了。”

他們說話的功夫,侍者已經将托盤上的杯子放到茶幾上,退出房間時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咔嚓。

鎖舌發出的聲響很弱,卻立時讓室內的兩人都安靜下來。

“為了節省雙方的時間,廢話我就不多說了,男爵閣下。”金發的年輕人随手把一個信封扔到桌上,“殿下讓我來取一份文件,你該知道是什麽。”

男爵看清信封後愣了下,忽地仰頭大笑起來。

粗嘎的聲音仿佛鋸子拉木頭,聽着便令人感到不快。

“對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捋着精心打理過的胡須,眼窩裏只有一雙充滿算計的小眼睛:“我已經離開政府很多年,過去的文件不是留在我的辦工桌上便是銷毀了,恐怕幫不上公主殿下的忙——”

刻意拖長的聲音向上揚起,好似在制造什麽懸念。

可惜對面的年輕人并沒有配合的意思,一雙煙灰色的眼睛變得愈加冰冷。

“——好吧,我也不賣關子了。”

男爵把手裏的半截卷煙按進煙灰缸,攤手道:“雖然我這裏什麽都沒有,但人脈還在。如果殿下需要查什麽,我一定全力配合。”

可即使話說到這個份上,對面沙發上的年輕人依然很不滿。

“我要塞勒梅研究院失火案的調查報告。”他用指尖敲擊着金屬杖的把手,低沉的聲音也如敲擊聲一般有力,“所有的資料,不要用某些‘殘次品’糊弄我。”

“好吧好吧,看在我與你父親有交情的份上。”

男爵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我會請當時的負責人來莊園參加今年的創世節晚宴,到時候您自己問他吧。”

“我不是真來這裏療養的,希爾科羅男爵!”小弗魯門先生像是被氣笑了,“如果我沒記錯,距離創世節還有半個多月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男爵笑得露出一嘴黃牙,“您知道,每年年末都是政府最忙的時候,我這時候趕上去只會讓人拒絕呀。”

金發的年輕人定定看了他半晌,這才緩緩站起身。

“不管你在耍什麽心眼,我都必須給你一個忠告。”他用手杖敲擊了兩下地面,“人算不如天算,希爾科羅男爵。算計太多小心把自己賠進去。”

————碰!

空蕩蕩的接待室內,男爵再次點燃一根卷煙。

煙霧在房間中彌漫開來,橘紅的火光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呵……年輕人。”

男爵輕嘲一聲,将那點橘紅暗滅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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