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兇
真兇
021
即使被堵了個現行, 多弗爵士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慌亂。
“我不明白您在做什麽。”他與堵在門口的小弗魯門對視兩秒,又轉身看向從草堆裏站起的布朗探長, “探長也是,你不守着嫌疑人反而在這裏跟一個孩子胡鬧,看來我需要重新評估你的工作能力了……”
“我們都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多弗爵士。希爾科羅男爵不就是發覺了你的間諜身份,還準備向上舉報才被你滅口的嗎?”
論多弗爵士再怎麽沉穩,突然聽到這番話也不由變了表情。
只是很短的一瞬間,但得益于月光的幫助, 那微小的肌肉抽動還是清晰落入小弗魯門的眼中。
“希爾科羅男爵并不是想給什麽普瑞埃大教堂(minster)或是牧師(minister)寫信, 讨論什麽紡織(spin)的話題。而是給首相大人(prime minister)寫信舉報一個疑似間諜(spy)的人。”
“按照你說的,希爾科羅男爵從一開始就知道酒窖裏炸出來的木乃伊是自己的收藏,那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麽着急把隔壁治安所的人請過來。這是他的家事, 讓太多人知道終究會損害他的名聲,而他恰恰最重視這個。”
“讓他突然改變主意,寧可讓親信冒着生命危險也要送出的消息,只能是更重要的、不能耽誤時機的情報。”
“我猜,應該是昨晚那場爆炸後, 你與男爵單獨對話的時候露出了破綻……嗯——會是什麽呢?他談到了自己的兒子, 會不會也談到你的兒子……不對?那難道是有關我?哈!這下猜對了。”
看着對面男人的反應,小弗魯門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你說巧不巧?幾年前的塞梅勒研究院失火案t就牽扯到了舊大陸上的勢力,至今依然有人懷疑那是一次成功的間諜活動, 只是苦于沒有證據……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弗魯門閣下。”
多弗爵士還如往常那般挺直胸膛, 不卑不亢地回應着:“您對我的指控完全出于您的想象, 也是對我的侮辱!如果這是一個玩笑,我希望這個玩笑能到此為止。”
小弗魯門朗笑一聲, 搭在手杖上的手立起一根食指,輕輕搖了搖。
“你的手段确實不錯,但因為變數過多,破綻也越來越多。”他說道,“你本想把現場布置成小偷入室盜竊被發現、繼而殺人滅口的樣子,所以你離開前打開了陽臺的門,弄亂房間,還在保險箱上留下劃痕。但你萬萬沒想到,除了你,昨晚還有一人想要殺死希爾科羅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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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小弗魯門不禁譏諷地笑了聲:“看吧,有太多仇人也不全是壞事。就算是再無能的探長也不會将他的死因寫作簡單的‘入室盜竊’,從而草草結案了。”
“我想,你在今早看到希爾科羅男爵的屍體時,大概比我們所有人都驚訝,也比任何人都惱火。”
“因為另一人的介入,你那些高明的僞裝便顯得與現場格格不入,反而會引人懷疑。”金發的年輕人搖了搖頭,“你很着急,但你還沒有慌。你想找到那個破壞了男爵屍體的人,那會是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你确定那人一定對希爾科羅男爵有刻骨的仇怨,我們在尋找兇犯的時候你也在尋找……而恰巧,你在此時聽到了理查夫婦間的私房話。”
“你開始懷疑‘貝琳達·帕斯特爾’,雖然還不能百分百确認,但你也聽說路通了的消息。你不能确定那個車夫有沒有察覺到電報的異樣,所以你打算孤注一擲,趕在他回來之前把案子解決……”小弗魯門一眨不眨地與對面的男人對視着,“你先在理查先生的酒裏下毒,或者下在自己的杯子裏再調換這種老套的手段——你當時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簡直比‘貝琳達’還方便。你當衆将理查和男爵做過的事講出來,為的就是激怒那個‘兇手’。這樣,等理查先生中毒倒下後,大家自然而然就會想到晚餐時的話題,‘兇手’的畫像就更明晰了。”
“你成功了,卻也失敗了。”
“你猜得沒錯,‘貝琳達’就是破壞男爵屍體的人。但你卻沒想到,她居然一句質問都沒說,而是選擇直接暴起傷人……她讓你那下毒的舉動顯得那麽可笑。可你當時距離太近,什麽都不做反而太顯眼。”
看着了眼男人被包紮過的左手,小弗魯門臉上的笑更加放肆:“苦肉計永不過時,不是嗎?起碼當時沒有人懷疑你這個更容易下毒的人。”
“昨晚,你回屋後察覺到自己露出了破綻,所以故意守在門口觀察……不出所料,男爵真的在深夜傳喚了仆人向外送信。”
“你故意叫住那個從男爵房間出來的車夫……不過可別說你是聽到門外有聲音才出門的。這間宅邸的隔音很好,我們的房間都在東側,與男爵閣下的房間隔了一條不窄的回廊,且那車夫上樓也走的是西側的樓梯。如果真的一直緊閉房門,你不可能聽到他的動靜。”
“你假裝為其打抱不平,卻趁機順走了車夫身上的紙條。所以斯通小姐才先後兩次從門縫裏看到搖晃的燈光。那并非來自兇手,只是車夫發現兜裏的紙條不見了,想要上樓找回來。”
“他重新上到二樓,看到一張折疊好的紙條躺在走廊正中間,只以為是自己粗心弄掉了,匆匆撿起便離開了……可他沒注意裏面的內容已經被裁掉一半,而你也已經闖入了男爵的房間,用床幔勒死了他……”
啪、啪、啪————
“我承認這是個好故事。但你還是沒有證據,弗魯門閣下。”
多弗爵士冷漠地拍拍手,臉上第一次露出不耐的神色:“看在您年紀尚小的份上我不會跟您計較。但您也必須知道,我的忍耐是有底線的。光憑您今晚的這番話,我就可以向法院起訴……”
“證據就在這裏。”
在多弗爵士詫異的目光下,小弗魯門用戴着手套的雙指夾出一張折疊起的紙,在半空晃了晃。
“忠實的車夫菲利克斯保留了信的原件。雖然你銷毀了男爵的筆記本,無法對比兩邊的撕痕,但這上面可有看不到的證據呢。”小弗魯門先生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也許你沒關注最新的科技期刊,去年便有一位龐納大學的教授在《學者》上發表了一項研究成果——”
“人類的指紋具有唯一性,且不會随着時間流逝而改變。[*1]”
“而你,多弗爵士,要在車夫察覺之前把紙條裁好并放回走廊,我賭你沒有時間戴手套……現在猜一猜,你有沒有在上面留下附屬于你的痕跡?”
“這張紙上可以有車夫的指紋,可以有希爾科羅男爵的指紋,也可以有電報員的指紋,卻獨獨不該有你的指紋。”
戴着手套的手反複翻着手中的紙張,小弗魯門先生臉上的得意簡直不加掩飾:“你走了一步險棋,但按照你的計劃,原本可以在他回來前脫身的。只可惜中間變故太多,你每次想要彌補都會算錯一步,這才會被注意到。”
多弗爵士深吸一口氣:“聞所未聞……這根本不能算切實的證據!”
“可抓間諜不需要切實的證據啊。”小弗魯門又笑了,“你現在站在這裏,懷裏的毒藥,再加上這張紙條和車夫的證詞。光是這幾點就足夠讓議會對你展開調查了。”
“什麽人都不經查,多弗爵士。你真的能肯定,你這些年做的事沒露一點破綻嗎?”
年輕人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那雙煙灰色的眼中滿是篤定:“我猜沒有。否則希爾科羅男爵根本不會察覺,你也不用那麽急着滅口……”
最後一個音節還未落下,多弗爵士的右手突然伸進外衣。
看到這一動作,一直安靜站在他身後、幾乎被其他兩人無視的布朗探長也陡然撲上前,率先将他拿槍的右手向上推——
————砰!
一聲巨大槍響打破寂靜。
轉眼間,兩個男人已經在馬廄的地面扭打起來。
直到多弗爵士掏槍的那一刻,布朗探長才徹底相信了小弗魯門先生的話。
他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兇手竟然是那個在他眼中最不可能的人。
同時他也沒想到,利昂哈特·弗魯門居然不是一個只知道幻想的小說迷,真叫他誤打誤撞找到了兇手……這簡直比做夢還不真實。
更要命的是,瘦瘦高高的多弗爵士比他想象中的力氣還大。
而且對方顯然學過一些格鬥術,布朗探長不但沒能按照原計劃奪下他手中的槍,反而慢慢被他壓制住。
“剛剛都是騙你的!這張紙條被揉搓得太厲害,根本提取不出任何指紋!”
聽到這話,激鬥中的兩人動作齊齊一頓。
看着跟對手一起愣住的布朗探長,利昂娜簡直無語到想罵人。
從沒見過這樣的豬隊友!怪不得快四十了還窩在這種小地方沒升職!
多弗爵士的反應更快,左手肘猛擊探長的下巴。
布朗探長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強忍着沒有放開對方的右手,用力将其向上推。
砰、砰————!
又是兩次連續的槍響。
布朗探長慶幸于剛剛自己沒有放手,否則現在開了個洞的就不一定是馬廄的棚頂了。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一聲痛呼,緊接着便是槍支落地的聲音。
“啊————!!”
多弗爵士捂着被打穿的右手,晃着身子站起身。
同樣掙紮爬起身的布朗探長與他對視一瞬,終于機靈了一次,立刻轉身撿手槍。
眼看着布朗探長就要夠到槍,多弗爵士一秒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斷。
他沒有上前争搶,反而突然轉過身。
布朗探長剛拿到槍,轉身便看到多弗爵士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把小刀,徑直襲向毫無防備的小弗魯門先生。
而後者似是毫無察覺,還緊皺着眉頭看向窗外,根本不知危險已經來到眼前——
————锵!!
布朗探長還沒來得及喊出聲,短促的金屬撞擊聲突然刺入耳中。
“挾持人質的想法不錯……可惜你選錯了對象。”
隔着金屬杖和短刀,利昂娜微微眯起眼,唇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
金屬手杖陡然下壓,利昂娜單用左手便壓制住了多弗爵士的短刀,t右手拇指靈活地撥開杖頭的機關。
她臉上還帶着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緊緊盯着男人的表情變化,似是挑釁般,一邊下壓一邊抽出藏在手杖裏的細劍。
“論近身搏鬥,我還沒輸過。”
金屬杖緊壓着刀刃猛地甩向一邊,在黑暗中帶出一串閃亮的火星。
與此同時,細劍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劈向那只握着匕首的手。
————咣當!
“啊——————!!”
又是一聲慘叫,這次多弗爵士的兩只手都垂了下來。
布朗探長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手铐,毫不留情地将其雙手铐到背後。
多弗爵士狼狽地躺在地上喘息,冷汗浸濕他的額發,扭曲地貼在額頭上。
“利昂哈特·弗魯門……我為你感到可悲!!”他大喘着氣,用最後的力氣吼道,“你既然已經知道這個國家腐朽到什麽地步,居然還選擇和那些爛泥混在一起!你簡直是弗魯門家族的恥辱,讓你父親蒙羞的敗——唔!”
布朗探長眼疾手快地把幹草塞進多弗爵士的嘴裏,這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感覺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
他帶着忐忑轉頭,想先看看小弗魯門先生的反應,卻發現身後已經沒人了。
小弗魯門根本沒理那人的叫嚣,右手提着杖中劍,正大步朝外走去。
“……弗魯門閣下?”
他高聲喚道:“您要去哪兒?”
他的問話沒有得到回應,只見年輕人已經徑直走出門外,繞到一處窗戶前蹲下。
牆外的積雪還未完全清幹淨,借着月光,利昂娜看到幾個淩亂的腳印。
布朗探長剛剛跟人纏鬥在一起,可能并沒有注意到異常,但她這個旁觀者卻聽到了。
就在多弗爵士第二次開槍的瞬間,窗戶的方向同時傳出槍響。
多弗爵士的右手大概率不是恰巧被跳彈擊中,而是有第四人從窗外一槍打中了他的右手。
可這些腳印太淩亂了,根本分不清是新還是舊……
難道是……錯覺?
又定定看了會那些痕跡,直到布朗探長再次發出催促的聲音,金發的年輕人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唔,沒事。”利昂娜再次回到“小弗魯門先生”的狀态,從窗口向探長招招手,“你現在這兒看着,注意盡量別讓他移動。我去宅子那邊喊人過來。”
布朗探長剛經歷一場惡戰,正是興奮激動之時,立刻拍着胸脯保證:“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逃掉!”
聞言,小弗魯門只露出一個标準的無語表情。
“……不,我是讓你注意點,別讓他的傷口再擴大了。”漂亮的年輕人微笑着,比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我浪費了半個多月,就得到這麽一個成果……你要是敢讓他死了,後果自負哦。”
布朗探長:…………
果然還是那個一點都不可愛的臭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