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刺客與狙擊手

刺客與狙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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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國聯姻并不是小事, 其中不但有大大小小的儀式,還有兩國接下來的合作細節需要确認。

但這些都跟利昂娜關系不大。

她作為花瓶護衛隊的一員, 每天不是在站崗就是在站崗的路上,一心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終于,在一次次會談中雙方拟定好條件。

在去信征求內閣和國王允許後,利貝爾将軍作為馬黎王國的代表,與帕魯本大公正式簽署了數條合作協議。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現在只需要舉辦最後一項儀式,夏洛蒂公主就可以啓程出發了。

三月中旬的室外有些冷,但大教堂內還算暖和。

十四歲的夏洛蒂公主披散着頭發, 身着一身潔淨素白的長裙, 在兩位修女和修士的帶領下走過長長的中央回廊,最後雙膝跪在教堂正中央的三尊神像前。

初春的陽光透過顏色絢爛的彩色玻璃,紛紛灑灑落在少女身上, 仿佛為她披上一層彩衣。

她的前方,帕魯本的大主教雙手捧着經書立在那裏,只等待她準備就緒便可以開始儀式。

「請重複我的話,殿下。」

大主教輕聲提醒一句,便高聲念出誓言:「我, 達利佳·伊麗莎白·蒙娜·夏洛蒂——」

「我, 達利佳·伊麗莎白·蒙娜·夏洛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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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吾主面前宣誓——」

「在吾主面前宣誓。」

「我将放棄我在帕魯本大公國的一切權利——」

「我将放棄我在帕魯本大公國的一切權利。」

「我承諾以純潔之身離開——」

「我承諾以純潔之身離開……」

莊嚴的宣誓聲在大教堂內顯得格外清晰。

利昂娜站在隊伍中,看着垂首跪在那裏的少女,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嫁到母國之外的王族都必須舉行這樣的儀式, 以此顯示自己将以全新的身份加入另一個國家。

且嫁到馬黎與嫁到其他舊大陸的王室還不同。

馬黎國教與舊大陸上流行的傳統聖教不太一樣,且因為過去一系列宗教改革引起的血案, 律法中留下了一條明文規定——馬黎的國王和王後都必須信仰馬黎國教。

因此, 夏洛蒂不但要放棄自己在母國的地位,甚至要放棄自己的宗教信仰。

等到達馬黎後, 馬黎大主教會給她進行國教洗禮……直到這一步做完,她才真正有資格成為馬黎的王後。

而這也只是一個開始。

作為異國來的王後,她該如何融入馬黎的上流圈子,是否能順利得到國王的寵愛,當母國的利益與馬黎産生矛盾,她又該如何選擇……

利昂娜已經可以預見夏洛蒂公主的未來,那将是一條比自己腳下還要困難的路。

她這樣想着,宣誓儀式也到達尾聲。

「……我将遵守諾言,直到生命的盡頭。」

說完最後的誓詞,夏洛蒂公主擡起頭,向三尊神像做出祈禱的手勢。

「您做得很好。」大主教遞給她一把裝飾精美的小刀,「現在請割破您的手指,向父神、聖母和英靈獻上您的三滴血。」

夏洛蒂雙手接過匕首,抽出。

鋒利的刀刃讓她有一瞬間的猶豫,貼在指腹卻遲遲沒能按下。

「啊……我的孩子……夏洛蒂……」

就在儀式即将結束時,觀禮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道痛呼。

大公爵夫人淚流滿面地看着女兒的背影,她似是想要上前,卻被長子和次子一起攔住。

而夏洛特公主被母親的悲鳴驚了一下,握刀的右手猛地一抖,直接在食指上割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一旁端着盤子的修女趕緊接住血,另一位修士熟練地拿出布條為她包紮。

夏洛蒂還跪在原地,任由旁人幫自己包紮,頭卻看向母親的方向。

大公爵夫人已經捂着胸口暈過去,觀禮臺那邊也有些混亂,兩位大公之子似乎正在組織人手把母親送出教堂。

少女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焦急,但一個人影擋住了她的視線。

「父親……」

「夏洛蒂。」帕魯本大公牽着她的手将她拉起來,面露感慨,「不知不覺你已經長這麽大了……我的孩子,我真為你感到驕傲。」

「但孩子長大了就會離開父母……就像雄鷹,不離開巢穴的雛鷹永遠無法成為天空的霸主。」

「你一直是個不讓我操心的孩子,比你的那幾個哥哥姐姐都懂事。」

帕魯本大公按住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王後,父親永遠相信你。」

少女的眼中還帶着茫然,可她還是習慣性地點點頭。

「我會的,父親。」

帕魯本大公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拍拍她的肩膀。

「父親的選擇永遠不會錯。」他小聲在女兒耳邊說道,「你很快就要見識到了,你将要前往一個怎樣強大的國家。」

他話音剛落,教堂外突然傳出一陣高一陣的騷動。

「那是什麽?!」

「怪物……是怪物!!」

人們尖叫着、吶喊着……無數交疊的聲音中,一種從未聽過的聲音傳入夏洛蒂耳中。

有一瞬間她以為是風聲,可那聲音遠比風聲更加劇烈……

她又覺得那是巨獸的低吼,可那聲音一直持續着,沒有絲毫停歇……

轟鳴聲越來越近,漸漸蓋過人群的尖叫,成為天空的主旋律。

突然,照入彩窗的光線消失了。

一片巨大的陰影将整個教堂籠罩其中。

帕魯本大公帶着女兒走出教堂,夏洛蒂還沒看清外面的場景,頭發先被迎面而來的風吹亂了。

「擡頭看看吧,我的孩子!」

帕魯本大公緊握着女兒的手,為了蓋過頭上傳來的巨響,聲音都高到有些變調。

「機械飛艇——索羅提斯!這就是你未來的仆從!」

夏洛蒂順着父親的聲音擡起頭。

淩亂的發絲後,那雙嫩綠色的眼睛漸漸睜圓。

巨大的船漂浮在天上,遮住太陽,只在她的眼中映出一個純黑的剪影。

——這不算什麽,殿下,您未來還會見到更多。

金發侍衛那日的話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她真的見到了……比軍艦更加雄偉壯觀的東西……

人類便是這樣充滿好奇心的動物,好奇心是驅使人類進步的誘因,是有別于其他動物的關鍵。

可凡事都有兩面,當雙面像中的天使轉為惡魔時,很少有人能察覺到其中的危險……

「叛徒……去死吧———」

在所有人都向天空看去時,一人趁亂沖到大公父女面前。

夏洛蒂看到逼到眼前的刀尖,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锵!

尖銳的金屬碰撞聲後,匕首被擊飛到半空又落到地上。

一直跟在公主身後的利昂娜持劍擋在這對父女身前,一腳踢上刺殺者的下巴,将人擊飛。

“請盡快進入建築內!”

她眼中凝重卻未因擊退刺殺者而減退,一邊帶着大公父女往後退,一邊雙眼快速環視四周。

果不其然,最糟糕的事發生了。

随着人群的尖叫,一只點着火的酒瓶朝他們的方t向飛來。

“小心!”

時間來不及了,慌亂下利昂娜只能一腳将帕魯本大公踢到左邊,自己抱着公主滾向右邊。

砰!

酒瓶落到地上後立刻爆開,在地上形成一條蜿蜒的火龍。

「唔——!」

「爸、爸爸!!」

不遠處傳來孩童的哭聲,像是有人被飛濺的玻璃傷到了。

一片混亂中,某雙隐藏在陰影裏的瞳孔縮了下,伸出的槍口緩緩移到了另一個位置。

“必須到室內……”

爆炸後利昂娜立刻站起身,伸手去拉還沒回過神的小公主,“殿下?夏洛蒂殿下!您還能站起來嗎?”

小公主被吓蒙了,盯着金發侍衛的臉看了兩秒,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顫抖。

“你、你在流血……”她幾乎要哭出來,“你的額頭,好多血……”

“只是擦傷,殿下。我們現在需要快點到室內……”

「去死吧叛徒!馬黎的走狗!」

沒等夏洛蒂站起來,不遠處一個男人高舉着燃燒的酒瓶,眼看下一秒就要朝她們的方向投擲——

————嘭!

某處傳來一聲槍響,利昂娜習慣性地上前一步,擋到小公主身前。

下一秒,對面那舉着□□男人的頭部中彈,腦袋幾乎與□□同時炸開。

……是狙擊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吾主啊……」

突然響起的槍聲讓人群變得更加混亂。

利昂娜不再顧忌禮儀的問題,一把抱起公主就往教堂跑去。

帕魯本大公早已逃進教堂,見女兒安全回來立刻命人将大門關上。

巨大的門扉合上,所有騷亂都被擋到了門外。

利昂娜立刻把公主放下。可夏洛蒂還沒有從剛剛的騷亂中緩過來,一失去支撐就向下倒。

她現在的樣子狼狽極了。

素白的麻布裙被灰塵和不知名的東西染成斑斑點點的灰色,頭發和臉上也滿是髒污……尤其是她的眼睛,那雙原本充滿活潑生機的眼睛,此時已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少女愣愣坐在地上,看着自己面前的空地,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夏洛蒂,我可憐的孩子……你還好嗎?」

見到女兒變成這樣,任帕魯本大公是個再怎麽心狠的人都露出些許不忍。

「…………」

「父親……他想殺死我……」

少女迷茫地擡起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為什麽……他說我是‘叛徒’……我嫁過去不是為了讓帕魯本更加強大嗎……為什麽要殺我……」

帕魯本大公趕緊蹲下來,雙臂抱住女兒顫抖的身軀。

「別聽他們的!他們都是想要阻止帕魯本強大的家夥,他們才是帕魯本的叛徒!」帕魯本大公恨恨道,「卡裏根、凱斯塔姆……還有羅蘭。那些壞家夥就是想要繼續剝削我們帕魯本人,我一定會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那邊父親還在安慰受驚的女兒,利昂娜默默退到旁邊。

她四下看了圈,腳尖一轉,向自己的長官走去。

“……這是好事。說明他們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這才會做這種沒計劃的突襲。注意點艦隊那邊的情況,發現異常不用上報,立刻抓起來……”

利貝爾将軍正向手下的中校布置之後的任務,餘光瞥見利昂娜靠近才轉過身。

“長官。”

“格萊德斯通,你剛剛的表現不錯。”利貝爾将軍臉上的表情剛緩和了點,又在看到她額頭上的血跡後再次皺眉,“受傷了?”

“一點擦傷,不是大事……比起這個,長官,剛剛人群中有人開槍擊斃了那個刺客,我懷疑對方有狙擊手……”

“哦,不用擔心那位。那是我們這邊的人。”

不遠處的帕魯本大公終于安慰好女兒,起身向他們走來:“是我為夏洛蒂準備的‘秘密武器’。”

“……之前可沒聽您說過。”

利貝爾将軍顯然沒不知道這件事,眉頭緊緊蹙起來:“那人可靠嗎?”

“是個雇傭兵,交足夠的錢就能幹活。”不等利貝爾将軍再次質疑,大公擡手補充道,“我與那人背後的主人有長期合作,不會有問題。”

“……我以為我們作為盟友,應該沒有秘密。”

帕魯本大公聞言卻是笑了,頗有諷刺感地瞥了一眼利昂娜:“……關于這件事,我們都是彼此彼此吧。”

“而且就與你們布下的‘棋子’一樣,我的‘棋子’也顯示了自己的忠誠,不是嗎?”

利貝爾将軍沉默了,片刻後退讓了一步:“我需要知道那人的具體身份。而且這樣身份不明的人,我們不允許他進入馬黎境內。”

他退後一步,帕魯本大公也順勢退了一步:“這件事好說,之後我們可以私下再談……現在能讓我的女兒回去好好休息嗎?”

“這是當然……”

利貝爾将軍已經與帕魯本大公走遠,帶隊的伊登中校卻看到利昂娜正在朝另一邊走。

“格萊德斯通,你要去哪兒?”他高聲喊道,“別不把擦傷當回事,趕快過來上藥!”

“我有東西落在外面了。”利昂娜頭都沒回,嘴上編了個很不走心的借口,“我去外面找找,很快回來。”

***

大概是猜到會有人挑在今天鬧事,帕魯本大公安排在教堂廣場上的士兵并不算少。

只是機械飛艇的事不能提前洩露,士兵也是人,在「索羅提斯」出現時都忍不住向上看,這才給了那些人可乘之機。

經過一段時間,鬧事者和試圖鬧事的家夥全部被捕。

飛艇早就按照原計劃飛向王宮,普通民衆也紛紛跑回家,此時的教堂廣場反而有種空蕩蕩的感覺。

利昂娜身上的制服很顯眼,大公國的士兵看到她也只相互行了個軍禮,便低頭忙自己的事了。

那個被擊斃的刺殺者還躺在小廣場上,屍體上的火已經熄滅,收拾殘局的士兵們正準備把他的屍體擡走。

叮當——

一聲脆響在擔架擡起時響起,可惜那點聲音被周圍嘈雜聲掩蓋,沒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利昂娜耐心等擡屍體的人離開才快步上前,撿起那個小小的金屬塊。

它看起來很像子彈的彈頭……可又與利昂娜見過的子彈形狀不太一樣。

槍彈這類着實是利昂娜的知識盲區,她只能暫時把這小小的彈頭收起,打算找時間去問問專業人士。

她扶着膝蓋起身,根據地上的燒痕調整位置,站到了死者之前站的位置。

閉上眼,回憶着那一瞬間所有的細節,

那人右手拿着□□,被擊中時是什麽先被打碎了?

是酒瓶,酒瓶被先被打碎,屍體臉上的傷痕也證明了這一點……是什麽位置?是酒瓶的上端……酒瓶是舉在側面還是前面?與腦袋的夾角……兩點相連、所指的方向是……

利昂娜睜開眼,突然仰頭朝某個方向看去。

這是一座傳統的聖教大教堂,整個建築都由向上的豎線組成,一座座細長高聳的尖塔向天空指去。

上層的窗框顯得又窄又長,外牆由一層層尖塔狀的飛券支撐。

可利昂娜知道,飛券的內部呈拱狀,要想在陰影裏藏個人也不是不行……

…………

算了,都過這麽長時間,那人要跑早就跑了。

既然帕魯本大公願意說明那個“狙擊手”的身份,那只要等他們談完,再看利貝爾将軍對其的态度就好……

她終于收回視線,擡步回到教堂內部。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又過了一分鐘,飛券的陰影裏才慢慢探出一個腦袋。

謝爾比确定下面那道探究的視線完全消失,這才面無表情地收回頭。

他快速将拆好的零件裝進一個鐵盒,提在手裏,腳尖點了三兩下便悄無聲息地跳進窗戶。

旋轉的樓梯下傳來些許說話聲。

謝爾比快速整理了下身上的服飾,确定一切都沒問題才微垂着頭,一步步走下樓。

上樓的兩名修士正說着話,迎面便遇到一位拎着醫藥箱的修女從上面下來。

雙方無聲打過招呼,修士們主動靠到牆壁,請修女先下。

黑發的修女向他們微微颔首表示感謝,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轉樓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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