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似乎是她臉上的驚詫與不願過于明顯, 像一個下一秒就要揭竿而起、反抗荒淫暴君的農民起義軍頭頭。

虞母偏了偏頭,好整以暇地向格欄邊一靠:“要實在不想, 你也可以不去。”

虞知微胸腔中積蓄的、即将要爆發的氣焰一頓,腦袋擡起來,張着耳朵聽。

“——那這四天你和我一起回外婆家打柴去,現在就出發,晚上應該可以到。”

虞母笑吟吟的,像是真的良心發現退了一步, 給了她第二個選擇。

這是一個多麽民主、多麽尊重人權的當家人啊。

啊呸啊呸。

虞知微冷笑一聲:虛僞的大人!

她對上了虞母充滿底氣的眸子——她知道她不會去的,她讨厭那裏重男輕女又老舊封建的氛圍,除了過年這樣不可避免的時間點,只要還有選擇,她都不會去的。

果然, 見虞知微安分下來,虞母面帶勝利微笑地說:“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就趕緊去收拾東西吧。”

虞知微:“……”

她不情不願又咬牙切齒的地将書桌上的卷子放進書包,動作重地像是在拆家。

這樣明顯的不服氣虞母得是瞎了才看不出來, 慢悠悠補了一句:

“你自己選的就要好好做, 我會問卿見的。你要是陽奉陰違或者不聽話,你就給我等着——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都別想要零花錢了。別想着讓你爸接濟你, 他陪你一起沒有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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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這句恐怖的話, 虞知微不由自主就打了個寒戰:被扼制經濟命脈太可怕了!

而且她還背負着她爸的經濟命脈,簡直是壓力山大。

為了爸爸, 她真是忍辱負重, 她簡直是中國好閨女。

坐在她對面的卿見聽見筆尖聲沒有了,擡頭一看——對面的女生已經很明顯地神游天外了。

他蹙了蹙眉, 伸出手在她的卷子上敲兩下,提醒之意甚濃。

虞知微驚醒回神,對上卿見平靜的黑眸,苦巴巴地重新看向題目。

已知定義域為R的函數f(x)= (-2^x+b) / 2^(x+1)+a是奇函數,求f(x)的解析式,判斷并證明函數f(x)的單調性。

虞知微咬着筆頭拼命回憶道,奇函數是什麽來着?f(x)=f(-x)?所以f(1)=f(-1)

她嘗試着将數字帶進去……只有一個方程式,解不出來啊。

她又繼續帶f(2)=f(-2)。

化簡,通分,搬過來,一張紙算過來算過去折騰了大半面,算的她實在是沒有耐心了,只是憑借着“勝利就在前方”的念頭強撐着往下做,然後得出了個和之前一樣的方程式。

也就是說,她寫的這大半面,毫無用處。

虞知微要瘋了。

幹什麽!怎麽回事!不就是這個方法嗎?她又沒有算錯!憑什麽不對?!卷子出錯了吧!哪個狗東西出的題?

她死死地瞪着數學題,像是瞪着自己的階級敵人,要靠着目光把紙剜出一個洞來。

無聲地瞪了一會兒,虞知微把手往衣兜裏一摸,打算用小猿搜題直接快進到最後一步——卻摸了個空。

她這才恍惚地想起,哦,卿見為了讓她專心寫題少用手機摸魚,沒收了她的手機,鎖進了櫃子裏。

妙哇。

真是妙媽媽端着一盤妙脆角在墓碑前哭天搶地——妙死了呀。

虞知微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讓這口氣在胸腔裏游走了一圈然後重重地又重新呼出來。然後再吸,再呼,發出拉風箱喘氣一樣的聲音。

腿不耐煩地動了動,一個不小心,踢到了對面的卿見。

“哦,對不起。”她幹巴巴地道歉,聽不出來有多少誠心。

對面這個說起來還是讓她落到如此慘境界的罪魁禍首,又不是故意的,踹他一腳怎麽了?

虞知微氣鼓鼓地想着,沒注意到自己這樣很像小女兒對親近之人恣意又驕縱地嗔怒——知道自己會被包容,所以有着無意識卻充足的底氣。

卿見好脾氣地站起來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然後小心地抽出了她手中的草稿紙。

“我真的很認真地寫了。”虞知微委屈巴巴地仰頭灌了一口水,“就是算不出來。”

确實很認真,圓滾滾的字母符號密密麻麻地占了大半面,一排排往下延展。

卿見看到第一行嘴角就抽了抽,回頭看一眼題目,眼角都不禁顫了顫。

這不是最基礎的嗎?

他面無表情地想,要是姜新源敢拿這樣的題目問他,他一定會把他罵到狗血淋頭懷疑人生——從他上課不認真聽講、課後不知道複習一直罵道不會動腦子思考。

莫名其妙被卿見在心中貸款罵了一頓姜新源打了個噴嚏。

虞知微在一邊可憐巴巴又氣悶悶地喝着水,臉頰鼓起來像個小包,小鹿一樣的眼睛瞅着他。

卿見頓了頓,輕聲細語地說:“應該是剛學不久的知識還不夠牢固——很正常的現象——你把奇函數和偶函數弄混了。”

“沒關系,我給你從頭梳理一遍。”他翻開數學書到相應的章節,聲音溫和又平靜,像是最耐心的老師,“你寫的這個事偶函數的特點,奇函數是關于原點對稱的,所以應該是f(-x)=-f(x),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奇函數有f(0)=0……”

課堂上的老師總是“這個是初中老師講過的不講了”“這個很簡單看一眼就好了”“這個之前講過自己回憶一下”“好了這道題講完了大家都懂了吧?我們來看下一題。”一套流程,虞知微聽得一臉蒙圈,到後來索性放棄。

但卿見不一樣,講起題來層次井然,她稍稍蹙蹙眉他都會放慢速度,還順便将相關的知識點重新都梳理了一遍--他講得很詳細,幾乎是一點點掰碎了磨成粉喂過來,虞知微消化良好。

這是什麽一對一耐心完美的金牌私人家教!

然後卿見給她找出了兩道例題讓她練習一下,效果還不錯。

于是她順着這股感覺往下寫,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開了挂似的,寫得很是順暢。卿見就在一邊刷着數學五三。

虞知微頭一次體會到寫作業寫到心滿意足的感覺,寫完了這張單元卷後,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認真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等回過神來,已經日近西山了。

“卿見我寫完啦!”她拎着卷子沖他露出個雀躍的笑,配着窗外的晚霞,滟滟生光。

卿見怔了一下,唇角下意識跟着她唇瓣的弧度翹起來,緩緩加深。

“很棒,”他說,“餓了嗎,我去做飯?”

“诶,”虞知微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湊了過來,“我才發現,你有酒窩诶!”

她說着,一直手撐在桌子上一只手戳了一下他的酒窩,還向上提了提。

柔嫩溫熱的觸感從頰邊傳來,又像是在水裏向紙四面漫開的紅墨水,一直染到卿見的耳垂。

他觸電似的猛然往回一縮。

虞知微聳了聳肩縮回手,扁着嘴說了一句。

“真小氣,不就摸摸酒窩嘛,我也有啊。”

她說着,手指按在自己的頰邊:“不過是隐形的,要按一按才有。”

卿見的目光落在她剛剛按過他的臉、現在又落到她頰上的同一根手指,目光有些游離。

紅墨水似是暈染得更開了。

“斌斌也有啊,戳起來軟軟的,一戳一個坑,老好玩兒了。”

暈開的紅墨水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然後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大水給沖散了。

誰?哪個斌?賓賓?彬彬?

聽上去怎麽像個男孩子的名字?

卿見癱着一張臉想着。

“就是個男孩子呀,是我好朋友妮妮的弟弟,真的可愛。”

聽到虞知微輕快的回答聲,卿見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把心裏話說出了口。

他驀得一窘,随後狀似淡然平靜地問:“哦,多可愛?”

虞知微沒聽出來,興致勃勃地沖他比劃:“真的巨可愛,你是不知道……”

哦,晚上吃鹹菜炒飯。

卿見耷拉着臉想。

“雖然沒你的酒窩精致……”

嗯,可以加一個蛋。卿見默默地想。

“也沒你位置好……”

再加點香腸。

“長得還有點偏……”

再加點蝦仁,煮碗湯。

“但真是又大又深,翹翹嘴角就很明顯,戳起來軟t乎乎的手感老好嘞,可玩兒了。”

沒有湯了。

卿見目光幽幽地計劃着。

“說起來她弟弟長得真好,小小的一只,跟個小天使似的,說話奶聲奶氣甜甜的,好想把他捏哭。”

卿見回過味來,試探着問:“她弟弟多大?”

“五六歲吧,人類幼崽真的可愛。”虞知微偏偏頭回憶道,一臉贊嘆。

卿見想着自己之前不知道突然冒出來的幼稚想法,局促極了。

他在幹什麽,居然跟一個小孩子比,還是這樣無聊的事。

虞知微哪兒知道面前淡然平靜的人腦中的想法百轉千回成了迷宮,突然想起他之前說的話:“诶,你做飯呀?好呀好呀,我們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像是要轉移注意力從而沖淡尴尬似的,卿見立馬站了起來。

虞知微聳聳肩:“我都可以,你做飯,我不挑。”

她的意思是飯是卿見做的,還是在他家,她沒資格挑嘴,但落到卿見耳中,又似乎是另一個意思。

卿見的後脖子上泛起潮紅:“哦,那做一個上湯娃娃菜菜,一個幹煸四季豆,一個青椒炒肉,再做一個蝦仁滑蛋怎麽樣?”

渾然不記得之前在心中如何計劃只做個蛋炒飯的。

“哇,聽起來就好好吃!”虞知微雙眸亮晶晶的,又有些遲疑,“但我們就兩個人,會不會多了?”

卿見從容地說:“沒關系,我每樣少做一點。”

虞知微海豹鼓掌,彩虹屁一套一套的:“好耶!卿見你太厲害了吧!會做這麽多東西,動手能力也太強了吧!會做飯的男生棒呆好嗎?新世紀好男人啊!要我幫忙嗎?我可以給你打下手。”

卿見飄飄忽忽進了廚房,聽到最後一句話猛然回神:“不用的,很簡單的,你去沙發上看會兒電視。”

虞知微假意推辭:“那多不好意思啊,你還是我部長呢,我會于心不安的。”

戳我臉的時候沒想起我是你部長,戳了還說人家比我好看的時候沒想起我是你部長,捶我的時候沒想起我是你部長,搶我菜的時候沒想起我是你部長,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卿見小心眼兒地在心中碎碎念,回頭瞥了她一眼。

卻見她正扒拉着門框探出半個腦袋往裏看,仿佛有碎星浮動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全然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卿見一下子啞了聲:“真沒什麽,你去看電視去。對了,只能看一個小時,等我做完飯,就要關了啊。”

門口的腦袋簌地收回去:“那我真的走了哦。”

“嗯。”

“真的真的走了哦。”

“快走。”

噠噠的腳步聲歡快地遠去,他甚至能想起她一跳一跳的蹦跶着,魚尾辮在胸前腦後張揚甩來甩去,像是一只在她身邊繞着飛的雨燕。

他低頭抿唇,眼底漾開笑意。

一開電視正巧是一部她很喜歡的綜藝,明星偵探類的,帶了點讓人欲罷不能的恐怖。

她放下遙控器,盤起jiojio窩在沙發上看。

明星們一個個都是能說會演的好手,各種段子就沒停過,虞知微嘎嘎嘎笑得在沙發上滾來滾去;但有時候又确實有些恐怖了,她就把自己往沙發縫裏塞。

廚房裏傳來咚咚當當的切菜聲,安靜了一會兒,陡然傳來菜下鍋時油珠噼啪爆裂的聲響。

窗外是殘紅的斜陽和被籠上紅紗的樹葉,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之後匆匆往家趕,窗內是電視裏的歡聲笑語和做飯的響動,還有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的飯菜香氣。

突然就有一種安寧又溫暖的感覺。

卿見應該是正在炒青椒,廚房裏傳出又嗆又香的味道。然後不知道加了了什麽,嗆味漸漸散去,香味轉而變得濃厚撲鼻,像一把強力的小鈎子,勾得人口水直流。

霸道又濃烈的香氣喚醒了本來沉睡又安分的胃,咕咕叫着表示抗議。明明之前沒什麽感覺,突然間就饞蟲就炸了窩似的到處鬧騰。

雖然中午吃過卿見做的檸檬蝦知道他廚藝很好,但現在親身見證了全過程,才更真切地體會到這真叫一個拍案叫絕。

虞知微趿拉着拖鞋往廚房跑,再次扒在門上,咽着口水問:“現在有我什麽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怎麽說呢,就像一只嬌矜的貓,平時愛答不理的,現在想讨你手上的罐頭吃,于是先殷勤地跑過來圍着你喵喵叫,聲音又叫又軟,表情又甜又乖。

但是,平日對你愛理不理的貓貓現在目不轉睛巴巴地望着你,又有誰能拒絕呢?

卿見拿鍋鏟的手頓了一下,偏頭想了一下:“你去冰箱右開門的第二層抽屜拿兩個雞蛋出來。”

“好嘞。”

虞知微歡歡喜喜拿來了雞蛋遞給他,卻不再挪動了。眼睛緊緊地盯着鍋,腦袋還強撐着、以示禮貌性地偏向卿見:

“還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嘛?”

卿見嘆了口氣,從邊上筷子筒中抽出一雙遞給她:“你幫我嘗嘗鹹淡吧。”

“好勒。”虞知微眉開眼笑地接過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中。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成果能得到肯定,卿見也不例外,下意識偏頭看她的反應。

“嘶嘶嘶——嗚嗚——”

虞知微牙齒咬住菜不肯吞,不斷地吸氣,眼睛有淚花開始打轉。

卿見一愣,手上的鍋鏟不自覺掉進鍋裏:

——不會吧,都難吃哭了?

他繃起了唇,苦大仇深地盯着鍋裏的菜,又一一掃過各種調味品,認真地複盤自己做飯的流程。

沒有問題。

難不成有有調料過期了?

就在他準備一一打開檢查的時候,虞知微終于将嘴裏的東西吞下去。

“好吃,真好吃,卿見你手藝好好。”虞知微眼淚汪汪地說。

卿見沉默地關了火——你看我信不信?

“就是忘記吹了有點燙,含了半天咽才咽下去,舌頭有點疼。”

卿見回頭看向她——面上一片真摯,一邊傻裏傻氣嘶嘶吸冷氣企圖緩解舌尖上的疼痛,目光還巴巴地望向鍋裏。

卿見:……

他信了,只是他現在有些頭疼。

“你張嘴讓我看看燙起泡了沒有。”

虞知微結結巴巴地往後縮:“這,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我自己去廁所看。”

卿見也不勉強:“那你自己看,如果沒氣泡就含一會兒涼水降溫,如果有水泡就先降溫再消炎……”

“知道啦知道啦。”

虞知微應付得敷衍,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還快。

卿見額角的青筋在蹦,覺得自己像個為熊孩子盡了操心的老母親,關鍵是那倒黴孩子還不聽話。

卿·提早享受帶娃待遇·見深吸兩口氣,将鍋裏的菜盛出來裝盤,然後端出去。

倒黴孩子又蹦跶着跑過來——看樣子剛才的事對她半點影響都沒有——然後笑嘻嘻地說:“卿見,你剛才的樣子好像我媽媽呀。”

似乎也是心虛,她飛快縮回去,用比剛才快得多的速度沖向衛生間。

嘎嘣一聲清響,随後是接連的兩聲啪嗒落地聲。

卿見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剛剛沒收住力不小心把筷子折斷了。

木質的筷子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反射着頭頂白熾燈的光。

他黑着臉,将地上的筷子撿起來,若無其事地丢進垃圾桶。

半天,終還是沒忍住在心中暗戳戳地罵了一句,倒黴孩子這倒黴孩子!不和倒黴孩子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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