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今天太極宮的氣氛很古怪——熟悉的古怪。
放在平時,大朝前皇上還沒到這點功夫,大臣們會三三兩兩說話,談論談論正事,聯絡聯絡感情,交換交換信息。今天衆人也在說話,但明顯心不在焉,都在暗中觀察李世民和太子的情況。
聽說了嗎?太子和秦王又起沖突了!
是的,有眼力勁兒的都明白,這事兒明面上是寵妃和功臣争地,實際上是太子黨和秦王府的争鋒。大家都想知道結果如何,昨天的消息是秦王處在下風,不知道今天會不會有反轉。
如今看來,應該是太子黨大獲全勝,否則齊王李元吉不會如此得意,瞧那下巴擡得多高,就不害怕脫臼嗎?
不過也不怪他得意,皇上如此處置,顯然看重太子更勝秦王,若太子将來登基,他也能水漲船高。
倒是秦王……可惜了。
李世民默然站着,對衆人的打量混不在意。不在李淵面前的時候,他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肩膀被人拍了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李元吉。
李元吉比李世民小四歲,今年才二十出頭,身形高瘦,五官也稱得上端正,不過精明外露,氣質也略顯陰鸷,破壞了他的面相。
李世民對李元吉沒什麽好臉色,同樣是死對頭,李世民不怎麽讨厭李建成,反而極其厭惡李元吉。
李建成不能說是端方君子,做為政客他有心機手腕,有時候也會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如收買後妃吹枕頭風之類,但他确實心軟有底線,對家人也有感情。
李世民和他大半是立場不同導致的天然對立,剩下的小半才是長久針鋒相對和李淵偏心拱出的真火氣。
李元吉就不一樣了,這人就是天生壞種。奸殺擄掠、性喜荒淫,視普通百姓如草芥。
李世民帶他打過幾年仗,下了狠手管教才叫他不敢惹事。但還是免不了被拖後腿,李元吉打仗不行,棄城逃跑倒是一絕,李世民要給他擦屁股,回京後還要被倒打一耙,真是想起來都覺得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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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李淵和李建成會被李元吉哄住,覺得他是好兒子好弟弟。
對上李元吉,李世民連個眼神都欠奉,李元吉面容扭曲一瞬,随後笑呵呵道:“二哥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睡不着?”
聲音涼飕飕的,像是陰冷的蛇,帶着附骨的寒意。
李世民讨厭李元吉,李元吉又何嘗不讨厭李世民呢?想起當初被李世民整治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被指着鼻子罵廢物的日子,他就恨得牙根癢癢,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會打仗又如何,功勳卓著又如何?當初再怎麽威風凜凜,現在還不是一條鬥敗的狗!
李元吉嗤笑道:“想來是我多想了,二哥自小就不如大哥招人喜歡,應該早就習慣了。好在二嫂懂事,知道替你巴結後妃,二哥有此賢內助,應該可以高枕無憂了。”
長孫氏确實是賢內助,知道李世民拉不下臉讨好李淵和後妃,又心疼他總在這上頭吃虧,就時常替他進宮盡孝。李世民是狗脾氣不假,但也知道好賴,心疼長孫氏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受李元吉挑撥。
他瞥了李元吉一眼,淡淡道:“我有王妃幫忙盡孝,不像二弟還要親自巴結後妃,自然輕松一些。”
“你!”李元吉差點氣炸,但很快冷靜下來,對李世民冷笑道,“二哥果真胸懷寬廣,到了現在嘴還這麽硬。算了,我不與你浪費口舌,有這功夫還不如和大人們說說話。”
他附在李世民耳邊低聲道:“等大哥登基那一日,希望你的命能和你的嘴一樣硬。”
說完轉身離開,很快被幾位大臣包圍起來。
太子黨風光無兩,李元吉自然也衆星拱月。
李世民看着這一幕,心裏逐漸堅定起來。臭小子說得有道理,指望着李淵改變是不可能的,他不想陷入被動,就只能主動出擊。
李世民下定決心,等大朝散了便以朝事為由求見李淵。
李世民權柄不小,他有事李淵不會不見。父子倆心照不宣的默契,關起門再怎麽吵鬧都行,正事不能耽誤。不過正事說完,他們就沒話說了,禦書房陷入尴尬的寂靜。
往日這時候李世民就該告退了,今日卻絲毫沒有走的意思,李淵也不知道他作什麽妖,不耐煩地端起茶盞抿上一口:“如果沒事——”
李世民突然開口:“阿耶!”
“噗!”李淵被嗆到了,李世民都多久沒喊阿耶了,自打一年多前父子交惡開始,李世民就一口一個聖上的叫,好像喊一聲阿耶能髒了他的嘴似的。
今天突然來這麽一下,李淵着實被驚到了,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冷臉也擺不出來了:“何事?”
李世民也有點別扭,剛才做了那麽久心裏建設,這會兒還是覺得臉微微發燙,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李淵卻表現得格外有耐心,不說話也不催促,只等着李世民張口。
李世民深吸一口氣,硬邦邦地說:“兒子就是想說,李神通那事我不知情。我回京後極少與他接觸,更不曾授意他做任何事。兒子對阿耶一片衷心,蒼天可鑒。”
李淵挑眉,沒想到李世民會松口解釋。這兩年每次對峙,李世民都不辯駁不解釋,只失望又無語地看他,好像他是是非不分的傻子,讓人看着就火大。
如今這兒子真是轉性了不成?
李淵問:“那天怎麽不說?”
李世民垂下眼睑:“兒子從前只想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倒左了性情,過于固執。多虧承乾相勸,兒子已經想通了。”
李淵看着低眉順目的李世民,沒再繼續追問,只好像很感興趣地問:“是承乾勸你的?”
“是,”李世民便把昨天李承乾勸他的話挑揀着說給李淵,“他勸兒子有話就直說,憋在肚子裏沒人知道。還說兒子性子太沖,要不是他脾氣好,早就不跟兒子玩了……”
李淵聽得發笑,倒覺得這個數年未見的孫子有點意思,說話還挺有道理。
父子倆很久不曾這樣平靜地說些日常小事,李世民尴尬之餘也有點高興,見李淵有興致,就把魔方拿出來獻上:“承乾自己做的小玩具,這個是特意給您做的,阿耶試試好不好玩。”
這個魔方沒那些可可愛愛的圖案,說是特意給李淵的也說得過去。
李淵給面子地玩了幾下,說了句不錯就放下了:“承乾也不小了,合該請個先生正經教導,就算比不上承道,也不能每日玩鬧,實在不像樣子。”
李世民剛彎起的嘴角又抿成了一條直線,運了半天氣才沒有當場頂撞回去,只是到底也沒了說話的欲望,敷衍幾句就告退了。
李淵:“……”
李淵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又發脾氣!他又發脾氣!我上輩子欠他的嗎?還說什麽想開了知錯了,呸!”
總管太監陳進心裏無奈,心說您都忘了秦王家的小王爺五歲前不能見生人,自然也不能請先生的事,還說人家比不上太子的兒子,秦王不生氣才怪。
但他還是笑呵呵地替兩位祖宗描補:“秦王殿下是和您親近呢,做子女的在父親面前總是任性一些,旁人想看他們任性還不成呢。”
李淵也明白這一點,他從前也頗喜愛李世民的真性情,只是後來……
罷了。
李淵淡聲道:“你去傳朕的旨意,那塊地是李神通的,朕不會搶功臣的地。張婕妤禁足一個月思過,再敲打一下張家,讓他們安分點,再敢仗着朕的寵愛橫行霸道,就別怪朕不講情分。”
“是!”陳進笑道,“聖上還是疼秦王殿下的。”
這旨意一下,李世民就被洗白了。所有人都會知道此事錯在張婕妤,雖然沒提太子,多少也是一點震懾。
李淵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再不好也是朕的兒子,後宮婦人也敢算計他,真當朕是瞎子傻子不成?!”
陳進嘴上應着,心裏卻暗暗吐槽,張婕妤和尹德妃以前也沒少算計秦王,怎麽不見您替他出頭。
說到底,還是秦王先低頭做孝子,聖上才肯做這個慈父。
這個張婕妤也是蠢貨,只想着抱太子大腿,卻忘了她能有今天全靠皇上的恩寵。惹惱了皇上,莫說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她連眼下的榮耀都保不住。
還敢算計秦王?
太子和齊王算計秦王也就罷了,人家都是皇子龍孫,她一個小喽啰也敢當出頭鳥,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
現在秦王态度一軟和,人家父子倆就和好了。所有過錯都成了她的。
活該!
張婕妤性子張揚狂妄,仗着得寵對底下人多有白眼,陳進見她倒黴絲毫不同情,只覺得痛快。
陳進自傳旨去了,小太監問魔方怎麽處置。
李淵掃了魔方一眼,不甚在意地說:“收到庫裏去吧。”
這玩意兒的确有點意思,但他已經過了喜歡玩具的年紀,對魔方實在提不起興致。
正好外面通報李承道到了,李淵喜笑顏開,登時顧不上什麽魔方不魔方,讓心愛的大孫子進來,祖孫倆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