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李淵眼睜睜看着李建成被刺中心口,目眦欲裂:“李元吉,你這個畜牲!你大哥對你那麽好,你也下得了手?”

李元吉冷冷一笑:“成王敗寇,阿耶罵也無用,今天這個诏書你寫還是不寫?”

“你別做夢了!”李淵恨道。

“那阿耶就別怪我了。”李元吉擺擺手,就有人上去拉李淵,李世民拔出靴子裏的匕首與之纏鬥,護着李淵且戰且退。

李淵把長刀給他:“二郎,用這個。”

李世民也不推辭,現在确實要靠他護着兩個人,接過長刀,把匕首給李淵護身,一邊對敵一邊解釋:“我聽說李元吉有異動,為防萬一才準備了匕首,之前不敢确定,所以沒和阿耶說。”

李淵點頭。

李世民又小聲道:“我讓尉遲恭帶人在玄武門外等着,剛才發現李元吉遲遲不到,已經悄悄派人去通知了,他們很快就會過來,阿耶再堅持一下。”

李淵精神一振,也沒心思計較李世民私自囤積兵馬在玄武門的事。

他現在只覺得慶幸,慶幸李世民能力出衆,慶幸他有先見之明,有他提前排兵布陣,李元吉的勝算就不大了。

李淵瞬間安心許多。

李元吉對此一無所知,見李世民竟以一己之力抵抗十幾人,新仇舊恨湧上心頭,對李淵道:“阿耶不想寫诏書也行,只要殺了李世民,再立我為太子,我就帶着他們走。”

李淵冷笑一聲,對他的話一個字都不信。

李元吉淡淡一笑:“你們反抗也沒用,我們這麽多人,只憑你們幾個能怎麽樣?也別想着有人來救你們,我早就……”

話音未落就聽到震天馬蹄聲,李淵和李世民循聲望去,果然是尉遲恭帶着人來了。

李淵大大松了口氣,李元吉卻是臉色大變:“怎麽會來得這麽快?”

他有些慌張地指使将士:“快快,你們都去,把聖上和李世民給我拿下!”

他要用李淵和李世民做人質制衡尉遲恭。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将士們剛往李淵和李世民的方向跑了幾步,尉遲恭已經率衆而至,直接把李元吉本就松散的陣列給沖散了。

他提着馬槊直沖李元吉,一招就讓李元吉無力招架,雖然險險避開,發冠卻被打掉了。

将士們顧不上李淵和李世民了,連忙回去保護李元吉。

李世民和李淵被尉遲恭帶來的将士保護起來,冷眼看着這混亂的場景,李世民扶住李淵的胳膊:“阿耶,我們進去等吧?”

李淵不進去:“我就在這看着!”

他要看看,他最喜歡的小兒子是怎麽對他的!

這場戰鬥結束得很快,李元吉和尉遲恭根本不是一個層級,幾乎是一面倒的碾壓,沒多久李元吉就敗下陣來,被尉遲恭扭送到李淵和李世民面前。

李淵看着披頭散發,形容狼狽的李元吉,聲音幹澀地問:“為什麽要這麽做?阿耶對你不好嗎,大郎對你不好嗎?你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齊王,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我為什麽要滿足?阿耶當初也是高高在上的唐國公,你滿足了嗎?”李元吉嗤笑,“阿耶如果滿足了,就不會有今天的大唐,更不會有今天這場災禍!”

他怨恨地看着李淵:“你和大哥誰是真心對我好的?不是我舔着臉巴巴哄着你、哄着大哥,你們看我有點用,才肯給我點好臉色嗎?你對大哥和李世民可比我好多了,同樣都是兒子,憑什麽他們都能争皇位,我就只配給大哥鞍前馬後?即便我處處為大哥打算,他還是不領情,動不動就訓斥我,也不信任我,居然還在我宮裏安插奸細!”

李元吉陰狠一笑:“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能自己做皇帝?也好叫人知道,我不是生來就低人一等的!”

李淵一臉失望:“你就是這麽想我和你大哥的嗎?”

他對李元吉的偏愛,大郎對他的疼寵,在他眼裏都這麽不堪嗎?

“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李元吉梗着脖子反問。

“沒什麽。”李淵面目表情,“你怎麽想是你的事,但我沒有你這個逆子,從此以後,你就不再是大唐的齊王了,謀反的事會由刑部和大理寺審理,朕便不過問了。”

也就是說要規矩來,律法怎麽規定就怎麽判,他不會插手了。

如果真按律法來,李元吉必死無疑。

他頓時慌了神:“阿耶,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能不管我啊!”李淵淡淡道:“不是說朕不是真心對你嗎?”

“我那是胡說的,阿耶,我心裏不是這麽想的,我知道你們對我好,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你有什麽不甘心的?即便不甘心,難道就能殺了你大哥嗎?你還要殺朕!”

“我沒想殺阿耶,我只想讓你寫退位诏書,之後我還是會好好孝順阿耶的。大哥,大哥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時沖動,我沒想殺大哥。”

李元吉眼淚和鼻涕一起流,哀求道:“阿耶,你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李淵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不說饒,也不說不饒。

李元吉動了動手,被尉遲恭按住了,只能吸吸鼻子道:“阿耶還記得我胳膊上那條疤嗎?那是我還小的時候,你帶我出去玩時不小心弄傷的。很大很深的一個傷口,流了好多血,阿耶還記得那時候你說了什麽嗎?”

李淵當然記得,李元吉後來沒少拿這件事說話,當時他自責不已,說會永遠護着李元吉,不讓他再受一點委屈。

李元吉又上前幾步,想要把胳膊上的傷疤給李淵看,可惜胳膊被尉遲恭扭着,這一下動作太大,忍不住慘叫一聲。

李淵眼中閃過不忍,對尉遲恭說:“放開他吧。”

尉遲恭看向李世民,見李世民輕輕點頭,這才松開了李元吉。卻不許他往李淵和李世民跟前湊。

李元吉傷心地看着李淵:“阿耶,如今我連跟你說句話都不能了嗎?”

李世民冷笑:“什麽話不能在那裏說?”

“自然是不能叫二哥聽到的。”李元吉涼涼一笑,對李淵道,“阿耶,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今天會謀反嗎,是誰騙了我?還有大哥的一些秘密,如今世界上知道的只有我一個了。”

李淵狐疑:“果真?”

“我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沒必要再騙阿耶了。”李元吉垂下眼睑道,“只要阿耶饒我和家人一條命,我就把這些事都告訴你。”

如此倒也算合理。

李淵确實很想知道李元吉為什麽要謀反,也想知道李建成有什麽秘密,于是讓尉遲恭放他過來。

李世民:“阿耶……”

李淵擺擺手:“他都已經這樣了,赤手空拳,不能對我做什麽。”

李世民勸不住,只能讓李元吉過來,暗自提高了警惕。

李元吉湊到李淵耳邊,小聲說了什麽,李淵沒聽清楚:“你說什麽?”

“我說……”李元吉以李淵做遮擋,拔出藏在腰間的軟匕,“……阿耶你不該信我的。”

說着就将軟匕抵到李淵腹部,他們之間距離太近,李世民根本無法出手,只能看着李淵被李元吉挾持。

李元吉狂笑三聲:“阿耶,你現在下旨殺了李世民,再把皇位傳給我,我就留你一條命。”

李淵失望地閉上眼:“這裏都是你二哥的人,阿耶做不了主。”

李元吉扭頭看向李世民,陰冷一笑:“二哥自盡吧。你不是阿耶的好兒子嗎,肯定願意為了阿耶自盡的對吧?”

李淵厲聲道:“不許!二郎別聽他的!”

“你閉嘴!”李元吉冷喝一聲,把匕首抵到李淵脖子上,并且往裏按了按,想要給他一個教訓。

然而匕首劃過脖子,卻沒有割破皮肉,反而聽到“叮”的一聲,仿佛撞上了什麽硬物,而李淵依舊毫發無損。

李淵和李元吉都是一愣。

李元吉瞬間想到了當初的瘋馬之事,據說那匹瘋馬就是在即将接觸到李世民的時候被莫名其妙彈開的。

正是因為這個,他後來都沒怎麽考慮過用這種辦法對付李世民,上次借生辰宴想殺他,即便提前安排了刀斧手,後來也換成了毒酒。

就連這回,他明知道李世民更有價值,還是選擇挾持李淵,固然有李世民武力高的緣故,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是!

誰能告訴他,為什麽李淵也砍不動了?

李元吉又試了兩次,果真傷不到李淵,神情不免開始恍惚。

李世民趁機将李元吉制住,交給尉遲恭看管,然後才去看李淵:“阿耶沒事吧?”

“沒事。”李淵下意識看向腕上的手鏈,這是李世民剛剛送給他的,說是李承乾親手編的。

李淵這回是徹底心涼了,看也沒看李元吉一眼,讓人把他押進大牢待審,跟着他來的将士也跑不了,都被帶下去嚴加看守。李元吉還在懷疑人生,也或許知道自己再無希望,倒也沒有掙紮。

太極殿總算清淨了,宮女太監壓下恐懼,有條不紊地收拾地上的血跡和屍首。一切都好似和從前沒有什麽區別,只是李淵好像在短短時間內老了好幾歲,腰背都有些佝偻了,眼神也變得渾濁,渾身充滿了暮氣。

李世民嘆氣:“阿耶,咱們回屋去吧。”

李淵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了李世民好一會兒,突然問:“二郎,你告訴阿耶,此事與你有沒有關系?”

李世民一愣,斬釘截鐵道:“沒有!”

李淵沒說信與不信,也沒有再追問,轉身往回走,李世民這才發現李淵走路也不怎麽穩了,連忙上前攙扶,李淵甩開他的手:“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沒有去禦書房,而是去了偏殿,早在李建成被刺之後,屍體就被宮人冒險擡了出來,這會兒被安置在偏殿。

李世民自然也與李淵同去,到了才發現李建成沒死,雖然傷勢很重,但還留着一口氣。

李淵怔愣過後便是大喜,斥道:“怎麽不早些告訴朕?”

雖然這麽說,李淵也知道早告訴他也沒用,所以并不追究,只是打發人趕緊去請太醫。

“去請了,尉遲将軍一來,我們就悄悄派人去請了,想來馬上就要到了。”

陳進話音剛落,太醫就匆匆趕到了,見到這個場景,吓得腿直打哆嗦。

把脈的結果也不是很好,李元吉那一刺雖然沒有刺破心髒,但已經傷到心脈,加上傷口過深、失血過多,能不能醒來還要看運氣。即便醒過來,他以後只怕也要纏綿病榻,做個病美人了。

李世民心裏啧啧,對這個結果不是很滿意,李建成為什麽就沒死呢?

李淵對這個結果也不是很滿意,一邊令太醫給李建成治病,一邊又派人去叫院正和孫思邈,頓了頓道:“把承乾也接來,他休養得怎麽樣了?”

“瞧着還是有些虛弱,不知道能不能來,不過大哥的事要緊,這就讓陳和去接他過來。”李世民非常大方地說完,悄悄給陳和使了個眼色。

陳和心領神會,麻溜出去了。

*

秦王府正院,長孫氏已經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跟秦瓊商量好了逃跑的方法和路線,帶着幾個孩子提心吊膽等消息。

聽到禀告說陳和來了,長孫氏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裏。

陳和能出來,說明情況沒那麽壞。

她讓人把孩子們抱進內室,只帶着李承乾見陳和。

“宮裏如何?”她迫不及待地問。

“沒事了!”陳和龇牙一笑,“聖上和王爺都好,不過太子受傷了,聖上讓奴婢請大郎君和孫先生進宮。”

長孫氏一愣,召孫思邈進宮也就罷了,讓李承乾進宮……

她摸摸兒子小腦袋,恐怕是上次李世民中毒的事,李淵盼着李承乾能再救太子一回呢。

李承乾眨眨眼,無辜地說:“可是我不會治病啊。”

上次阿耶根本就沒中毒,不是他治好的,去了不就露餡了嗎?

陳和提高了聲音誇張地說:“什麽?大郎君說身體不舒服?”

李承乾狐疑地看着他:“我沒有說不舒服,陳叔父是不是生病聽錯了?”

“什麽?大郎君很不舒服,可能是生病了?”陳和聲音更大了,“是剛才突然開始難受的?哎呀,這不是聖上遇刺的時辰嗎?”

李承乾:“……”

陳和:“大郎君,您怎麽了?怎麽就暈倒了?”

李承乾:“……”

李承乾嘟嘟嘴,配合地閉眼倒下,還機智地倒向長孫氏那邊。

長孫氏接住李承乾,假意拿帕子擦了擦眼淚:“這孩子就是老毛病,一直沒養好,今天竟然又重了,能先讓孫先生給他把個脈嗎?”

陳和想了想道:“太子那邊還有院正,想來孫先生耽擱片刻也不要緊。”

于是請孫思邈過來給李承乾請脈,這回系統沒給李承乾做假脈象。因為上回扣了三千積分,後來李承乾才知道李世民中毒的假象就是孫思邈幫忙造成的,他本來就參與其中,根本不需要再花這筆積分蒙混過關,就嚴禁系統在不需要的時候做假脈象。

所以這會兒孫思邈聽到的就是一個正常且有力的脈象,再看李承乾眼睛還在眼皮底下亂轉,默然片刻後說:“大郎君身體損傷更嚴重了,萬萬不可再耗神,否則可能有性命之危。”

長孫氏看向陳和。

陳和嘆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奴婢會如實回禀聖上和王爺,想來他們也會體諒的。”

說完就帶着孫思邈走了。

李承乾聽到腳步聲走遠,試探性地睜開一只眼睛,見屋裏确實沒別人了,這才盤腿坐到榻上,仰着小腦袋問:“孫阿翁能治好太子大伯嗎?”

長孫氏問:“你希望大伯好起來嗎?”

“我不知道。”李承乾托着下巴道,“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可是大伯要是好了,阿耶和他又會開始争,到時候阿耶可能不好,還會連累很多人。”

之前太子和李世民相争就已經連累很多人了,比如瘋馬事件中受傷的百姓,毒酒事件中被審問處置的宮女和侍衛,今天肯定也要連累很多人,他們很多都是無辜的。

李承乾皺眉沉思,然後長長地嘆了一聲。

可愁死小孩了。

長孫氏失笑:“不用愁,這些事有阿耶和阿娘呢。”

李承乾重重點頭。

*

太極殿偏殿,李淵聽到陳和帶回來的消息一愣:“在朕被挾持的時辰突然病情加重了?”

陳和點頭:“奴婢到的時候,大郎君都暈過去了,孫先生說他不能再勞神,否則恐怕有性命之憂,所以奴婢自作主張,沒有帶大郎君過來。”

李淵下意識摸住腕上的手鏈,狐疑地看向李世民,見他是不似作僞的震驚和擔心,心裏的懷疑才去了些。

既然李承乾病得那麽嚴重,李淵也沒有辦法,讓院正和孫思邈給太子看病,院正得出的結論好一些,太子活命的機會能達到六七成,孫思邈也附和。

太子現在不宜挪動,李淵就讓他在偏殿住着,讓秦院正和孫思邈守在這裏,等到好些再挪回東宮去。

李淵卻不能一直待在這裏,還要處理李元吉逼宮的事。

但是毒酒加上逼宮的事讓李淵受了太多刺激,第二天就病倒了。

這一病來勢洶洶,李淵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勉力支撐兩天後,只能把政務交給李世民處理。

李世民沒有太子之名,卻有了太子之實。

事實證明李世民幹得不錯,處事通達,令上下臣服。

大臣們都替李世民惋惜,如此明君之選!只是李建成還活着,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幾天後,李建成脫離了生命危險,從昏迷中醒來。李淵得到消息,托着病體去看他,怕過了病氣給李建成,只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說了幾句話。

又過了幾日,李淵病好多了,李建成也恢複得好了一些,父子二人才得以相見。

李建成很愧疚:“都是兒子糊塗,沒有發現四弟的異狀,還生出了……那樣的想法。”

李元吉逼宮時,李建成也是生出了取李淵而代之的心思,才給了李元吉暗算他的機會。

李淵想到這事也覺得堵心,但看着兒子慘白的臉,苛責的話就說不出口,長嘆一聲道:“不說這些,你先好好養病,等承乾身體好轉了,阿耶讓他給你治病,會和以前一樣的。”

太子一愣:“承乾?”

李淵颔首,把李承乾是神仙轉世,還治好李世民的毒之事說了:“只是他最近消耗太過,身體不太好,等他休養好了再為你治病。”

“原來承乾還有這樣的神通。”李建成嘆氣,“阿耶,你說二弟是不是真的天命所歸?”

李淵一愣:“你什麽意思?”

李建成問:“阿耶,你覺得我應該讓承乾給我治好嗎?”

“自然!”李淵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你是不是擔心二郎不答應?”

“不是擔心二弟不答應,我只是覺得我這樣病着才是最好的。”

李建成苦笑着搖搖頭:“我是永遠鬥不過二弟的,這樣半死不活或許還能保住性命,如果治好了,二弟便只能選擇殺了我,說不定還要連累妻兒。”

這是李建成思考了好幾日的想法,這幾天無事可做,他就從頭開始分析,事情到底怎麽變成現在這樣的。

他沒有李淵對李世民的兒子濾鏡,所以很容易就從結果倒推,把幕後黑手鎖定到李世民身上。

李建成無比篤定這一點,但可怕的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李世民到底怎麽做到的。

李建成是真的累了,也怕了。死過一回他才知道,原來皇室傾軋不是說說而已,是真的要死人的。

他不想死,也不想家人死。

李淵這幾天也在想這事,多少也懷疑李世民。卻沒想到太子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沉默片刻後問:“你想好了?即便你退一步,他也未必會放過你。”

“可是與他鬥下去,我必死無疑。”李建成嘆氣,“至少有一個機會,我想試一試。”

即便茍延殘喘,即便前途未蔔,甚至還是有可能會死,他也想試着活下去,至少不要連累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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