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賜良緣

第23章 天賜良緣

入夜,天空下起細碎的小雪,今冬第一場的雪。雪花極小,剛落到地上便化了。

郝瑾瑜溫了一壺桂花酒,淺淺品酌。

回想起今日的事,仍覺得內心既惡心又苦悶。他無意傷害人,現實卻總難以預料。宮廷內亂七八糟的事太多,不知何時才能結束這一場紛争。

老是保持這樣的高度緊張,他好累。

“大人,錦衣衛都指揮使路鋒于今夜返回京城,卻未曾告知,是否需召見?”

慶霧出現,跪地禀告道。他為皇家暗衛,也是郝瑾瑜情報系統的頭頭。

“罷了,随他去。”路鋒常年受他壓制,如今得太子賞識,恐怕只想高他一頭,又怎會再聽他擺布。

郝瑾瑜在賭,賭太子是位明君,賭太子能夠放過自己,給他個安穩的退休生活。

但郝瑾瑜也在怕,怕太子過于賢明,眼裏容不得沙子。原身做過不少貪贓忤逆、坑害忠良的事,這些事都不是他所為,但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唯有承擔。

郝瑾瑜擺擺手:“慶霧,你陪我喝杯酒。”

慶霧第一次在主子面前逾矩,同坐一桌。

“灑家記得你的年齡與吾相仿,那時我們一同進宮,你身體素質好,被選為暗衛,而我成了太監。我們每隔月餘偷偷見面,彙報彼此情況,聊以慰藉。一晃快二十年了。”

郝瑾瑜眯了眯眼,在原身的記憶裏,慶霧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也是他最信任之人。

“我行事殘忍又貪婪,你可曾認為我做的事是錯的?”

慶霧搖頭道:“屬下從未如此想過。即便天下都說您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奸臣,屬下也必定站在您的身側。屬下沒有對錯之分,凡是您的指示,屬下必定遵從。”

他出生窮苦,父母早逝,為了活下去不得不進宮為奴。郝瑾瑜是唯一給予他溫暖的人,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

“天下至高的權勢我已經得到,覺得甚是無聊。若我想歸隐田野,從此青山綠水相伴,你會怎樣認為?”郝瑾瑜問道。

原身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只有慶雲和慶霧。慶雲有父母家人,離宮後有地方可去。慶霧在世上沒有親人,他得考慮慶霧的歸宿。

慶霧堅定道:“屬下願跟随大人,閑雲野鶴,周游世界。”

郝瑾瑜笑道:“可我太懶了,只想找個好吃好玩的地方呆着。”

“那慶霧便也跟随您呆着。”

“我記住了。”郝瑾瑜半是答應半是含糊。

他不是原身,不是與慶霧有着生死情誼的人,怎能困住他後半生。慶霧既有心雲游,到時便放他自由好了。

原身對慶霧最為偏愛。他與郝瑾瑜的關系,唯有慶雲知曉。即便他未能全身而退,慶霧也是安全的。

“酒不熱了,快喝酒。”郝瑾瑜笑吟吟道。

慶霧抿唇淺淺地品着,好像這樣便能拉長兩人共處的時間。

郝瑾瑜才不管那套,一杯一杯地喝着,很快有了醉意。

他擺手道:“喝完這杯酒,你便下去吧,順帶把我周遭的暗衛全撤了。”

“主子,這樣不安全。”慶霧道。

郝瑾瑜堅定道:“我不想要任何人看見我醉酒的樣子,都下去。”

原身是個極自律嚴苛的人,知曉酒量淺,便從不會醉酒。

可他不是,重活一世不能放肆而為,他想痛痛快快放縱一次,一醉解千愁。

慶霧不會拒絕郝瑾瑜的任何命令,低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道:“屬下告退。”

劉子駿頂着一頭雪花融化的水珠走進寝殿,殿內格外安靜,連燈都沒點。

微弱的殿外燈光照映進窗戶,可以隐約看到模糊人影俯趴在桌面上。

這麽冷的天,這家夥也不怕凍着。

他走過去俯身想要将人抱起來,聞到濃重的桂花香的酒味,不覺笑出聲:“饞貓。”

郝瑾瑜耳朵動了動,雙眼迷蒙,轉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劉子駿。

“殿下……”

那聲音浸了酒味,意外的香甜。

劉子駿被上了定身咒般,僵硬着不敢動彈。

“殿下,我真的沒做過壞事,我真的真的有很努力地要你相信我……你可不可以不要殺我?”

昏暗中他眼角的淚珠尤為清透明亮,他的聲音如此的嬌軟。

劉子駿內心一緊,輕聲哄道:“我相信你,我不會殺你。”

“說到做到。”郝瑾瑜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像是他承諾了別人似的。

“殿下……”

郝瑾瑜一聲聲輕聲喚着,手圈住劉子駿的腰,悶頭靠在他的腹部嘀咕:“殿下,我真的好慘。我不知道怎麽就來這裏,為何要做到這個位置,也沒有能力解決任何問題。我真慘,真的。

你千萬不要搞我啊。雖然我總說老子又不是沒死過,死沒什麽可怕的,甚至沒事在後院給自己鑿墳坑,可那都是安慰自己的,好死不如賴活着嘛……”

郝瑾瑜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他越說越糊塗,劉子駿卻越聽越分明。

聽到最後,啞然失笑。這家夥太蠢了,自己給自己挖坑……

聲音逐漸停息,郝瑾瑜頭抵他的腰腹睡覺了。

劉子駿內心火熱,額角微微沁出汗,直到站得腿腳發麻,才緩緩将人抱起送到床上,脫去外袍和靴子,蓋好被子。

他內心無比暢快。走出殿外,小雪已變成鵝毛大雪,地像披了一層棉絮,意外的生出暖意。

雪,于他的記憶而言,是四面透風的茅草屋裏灌進來的簌簌冷風,是饑寒交迫下的輾轉難眠,是最痛苦的回憶。

今夜他卻不覺得冷了,甚至品出了一點漫天飄舞的自在來。

劉子駿大步流星地走在雪裏,忍住想要起舞的沖動。

行至半路,突然想起什麽,匆匆折返回來,進了後院。找到郝瑾瑜所說的坑,瞧着有兩尺厚,好大一坑。

在角落尋到鐵鏟,吭哧吭哧把坑重新填平。他怎麽會允許郝瑾瑜死呢?

這是老天爺可憐他孤寡一生,穿越時空送來的天賜良緣。他絕對會護郝瑾瑜周全,無論遇到任何情況。

翌日,郝瑾瑜睡到晌午,聽着叽叽喳喳的吵鬧聲。

慶雲:“大人到現在沒醒,你說只是醉酒?!大人從來不醉酒,定是有人下了毒。你個庸醫!”

虞蓬額角青筋直跳,氣道:“你半點醫理不懂,憑甚說本太醫是庸醫!”

“庸醫!庸醫!大人的饑厥之症,你治好了嗎?大人的花粉過敏,你治好了嗎?大人最近總犯懶,你診出什麽症狀了嗎?”

郝瑾瑜:……犯懶真沒必要,是個人都喜歡犯懶。

虞蓬被說得面紅耳赤,憤憤地甩了兩遍袖子。

“別為難虞太醫了。”郝瑾瑜揉了揉宿醉的頭,“太醫照顧灑家不容易,把唐代吳道子的《玄元真圖》送與太醫作為謝禮。”

虞蓬登時轉怒為喜,有些不敢置信道:“當真送與我?那可是畫聖吳道子啊。”

“太醫客氣,送給太醫了。”郝瑾瑜豪爽地說道。

他知曉虞蓬是個畫癡,極愛收藏畫作,與其留在他的箱底吃灰,不如送給愛畫之人。

慶雲不情不願地拿出畫作送給虞蓬。見對方喜笑顏開,跑得比兔子還快,唯恐大人反悔。

忿忿不平道:“《玄元真圖》可是您最喜愛的一幅畫作,都沒舍得獻給聖上,反便宜了破大夫。”

“允你七天沐休,這才三天就回來了。”郝瑾瑜笑問道。

慶雲眼神黯淡:“奴才家裏那一大家子,一個比一個事多,奴才真的煩極了,回來伺候您更踏實更舒心。”

郝瑾瑜對此有所了解,慶雲家人口極多,弟弟妹妹有十一個,還有什麽伯叔堂弟之類的。慶雲年紀最大,責任最大,為多掙些錢財,自願賣到宮裏當太監。

如今一大家子幾乎全指望他養,給弟弟娶媳婦蓋房子,給妹妹彩禮準備嫁妝,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親戚伸手要錢。

還好有郝瑾瑜在,慶雲錢財是不缺的,只常常感到厭煩。

“好了,好了。”

郝瑾瑜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準備用膳吧。”

慶雲道:“大人,太子請您一同共進午食,安排在湖心亭,已派人來了三回。”

郝瑾瑜挑了挑眉:“太子不會故意找機會,飯後留我做事吧?”

有着同屋辦公三個月的經驗,郝瑾瑜心有餘悸。和工作狂上司一起辦公,摸魚都困難。

慶雲搖頭道:“小的不知。不過太子本想請您用早膳,您一直沒起來,拖着拖着,又成了午膳。”

卧槽!這是非拉着他幹活啊!天煞的太子,喝水噎死你,走路滑雪摔死你。

郝瑾瑜心裏罵罵咧咧,行動卻不敢怠慢。

他穿好赤色蟒袍錦衣,外披白狐裘,手上揣着镂雕蓮花手爐,足蹬繡金靴,包裹得嚴嚴實實。

原身體質虛弱,不耐寒,多穿點省得感冒。

狐毛柔軟蓬松,襯得他的臉面更加白淨,貴氣又乖巧。劉子駿瞧見,眼尾嘴角皆帶了暖暖的笑意。

湖心亭位于禦花園後園的湖泊中心,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又鋪了厚厚的雪,走上去咯吱作響,蠻好玩的。

走着走着,滿心的不情願悄然消散,郝瑾瑜帶上笑臉:“太子金安,今日怎沒有上值?”

“初雪沐休日,适合與家人朋友賞雪。”

劉子駿掀開帷幔,郝瑾瑜順勢低頭進來,兩人擦着肩膀而過。劉子駿眼睛眨了眨,心海波光粼粼。

桌面擺的菜食,鹹香辣為主,是郝瑾瑜喜愛的食物。

兩人對面而坐,劉子駿為郝瑾瑜遞上一碗熱馬奶。

“暖暖身子。”

“承蒙殿下厚愛。”郝瑾瑜喝了口馬奶,拿着筷子,眼睛閃亮地瞥向辣子雞。

那盤雞動了,離郝瑾瑜越來越遠。

“剛起床,胃空着呢。先喝完奶,吃上幾口清淡的蒸魚,再吃辛辣之物。”劉子駿道。

“好的,好的。”郝瑾瑜小雞吃米地點頭,捧起碗,大口大口喝奶。擡起頭,嘴角多了兩撇白色的胡子。

劉子駿仿佛眼睛進了釘子,釘在郝瑾瑜的嘴角下不來。

半響後,他舔了舔唇角,渴極了,掩飾般喝一口清茶。

郝瑾瑜毫無所覺,按照任務要求,喝完奶吃魚。透粉的指甲小心地挑出魚刺,再啊嗚一口吃掉。

像他這種幹飯就要大口吃的人,吃魚什麽的,簡直是折磨。

郝瑾瑜皺着眉頭,費勁巴拉地吃了幾筷子魚後,徹底放棄。

銀筷子轉向辣子雞塊,被一雙金筷子夾住。

金銀交錯,金色順着楞沿淺淺滑動摩擦了幾下銀色。

郝瑾瑜的心被針刺了一下,很淺很癢,莫名生出幾分羞恥和局促。

“吃魚麻煩,吃碗蛋羹再吃辣。 ”

劉子駿不着痕跡地拿開筷子,遞上碗蛋羹。

一碗奶一碗羹,還吃個屁勒,早飽了。

郝瑾瑜咬了咬唇,磨磨唧唧地拿起勺,一勺一勺吃起來。

劉子駿把金筷子抵在唇口,眼神瞥向郝瑾瑜,心癢難耐。

好乖啊。不想吃,也在努力地往嘴裏放。

“不吃就不吃吧。”

劉子駿把蛋羹碗拿回,手指輕撫碗壁,延遲提醒:“先生的嘴角有奶漬。”

“哦,殿下見笑了。”郝瑾瑜掏出方帕,矜持地擦了擦嘴角。

方帕繡着一株蘭花,劉子駿眼尖看到,笑容弧度擴大。

“先生似乎很喜歡蘭花,願意把綠蘭割愛送給孤,孤着實有幾愧意。”

郝瑾瑜瞅了瞅帕子一角的蘭花,笑道:“這是府上的妾……嗯,繡娘繡的,灑家便用上了,并無特殊的含義。殿下沒必要內疚,灑家花粉過敏,對一切的花都要敬而遠之,綠蘭與殿下更相得益彰。”

劉子駿的笑容往回收了收。

辣子雞,嘿,真好吃。

郝瑾瑜滿心滿眼的美食,暗自思忖他宮裏的菜單不知道是不是原身胃不好的緣故,寡淡得緊。得尋個合适的理由和機會改改菜單,每天一道辣子雞,快樂似神仙啊。

巍峨的宮殿被白雪覆蓋,靜谧又雄偉。坐在有充足熱氣的帷幔內觀雪用膳,說不出的溫暖舒心。

一鵝黃襖裙的女子緩步向他們走近,福禮道:“太子表哥安好,郝叔叔安好。”

劉子駿皺了皺眉,什麽表哥叔叔的,差了輩分。

“玉柔啊,幾年不見都長這麽大了。”郝瑾瑜笑吟吟道,有些詫異孫玉柔來皇宮,他怎麽沒收到消息。

昨夜慶霧當是沒來得及禀告,就被他呵退了。誰讓慶霧看着長了一副冷峻的臉,實則彙報公事絮叨又墨跡,好幾次他都困得睡着了。

孫玉柔聲音亦溫柔可人:“好景好菜,唯獨缺了好音樂。玉柔願意彈奏一曲琴音,為兩位助興。”

她猛足了勁想得到太子的青睐,眼波流轉、含羞帶怯地頻頻看向太子。

劉子駿被她看得厭煩,擔心郝瑾瑜誤會,慌忙看向郝瑾瑜。見他微蹙眉頭,不耐情緒快溢出臉面,內心不由竊喜:莫不是吃醋了?

郝瑾瑜嘴角挂起僵硬的假笑,內心哀嚎:救命啊,現在的他聽不得“琴”這個字,會令他回想血不拉幾的□□,頓時胃口全無。

他的辣子雞!他的香辣蟹!他的酸辣野筍肉!

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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