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窒息

第26章 窒息

回去的公交車上不再那麽擁擠,兩人随便找了個前後的位置坐下。

李澈又把他那副不隔音的耳機塞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陸予心一看手機就暈車得厲害,乖乖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出門沒帶耳機的習慣,此時覺得無聊,便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分我一只耳朵。”

李澈沒回頭,把右耳摘下來給他。

陸予心塞進耳朵裏,這次不是英語閱讀了,是英語新聞。

耳機裏主持人操着一口标準的英式英語,語速快到像是念完稿子就能下班,他勉強聽辨出一兩個單詞,還沒等認真确認,那聲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為切斷,忽然斷了聲音。陸予心以為網卡了,下一秒鐘耳機裏卻響起溫柔缱绻的男音,又是首他說不出名字的英文歌。

Just let me fall

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

……

是首情歌,他從沒像現在這麽希望自己英語不要這麽好。

“你怎麽換了?”陸予心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怪異,“剛才的新聞我還沒聽幾句呢。”

李澈緊握着手機:“你不是喜歡聽歌嗎?”

那倒是。

情歌唱得溫柔,聽得他心裏酥酥癢癢。陸予心問:“看不出來你喜歡聽這種歌。”

李澈冷淡地說:“随機推薦。”

陸予心沒再說話,靜靜欣賞APP随機推薦的歌單。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離李澈過分近了,共用同一條耳機的緣故,他只能用手撐在前座的靠背上,李澈正好保持着靠在椅背的姿勢,他的鼻尖離對方的脖頸只有一掌距離。

烏黑的發和校服衣領之間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在車裏慘淡的燈光下顯出幾分病态。陸予心懷疑他的膚色甚至比自己還要白,因為李澈體育課從不參加集體運動,還會在很熱的天氣把校服外套穿在身上。

這麽注意防曬,不白才怪。

鼻邊有股淡淡的香氣,分不清是洗發水還是沐浴露的味道,總之不難聞。陸予心不自覺湊近嗅了嗅,想要分辨出是什麽香。

可惜他知識淺薄,沒有搜索到匹配項。

耳機裏音樂換了首,慵懶沙啞,音樂順着耳機線傳進他的耳膜,明明放映的是音樂,他卻怎麽好似聽到了李澈的心跳?

砰砰的,像胸腔裏藏着一頭巨獸,在掙紮,在嘶吼,仿佛下一秒就會沖破束縛跳出來。

很快他發現,那不是李澈的心跳,是他自己的。

陡然間他被截斷呼吸,窒息的感覺從頭到腳襲來,他忘了該怎麽呼吸。

陸予心不明白那種感覺是為何,不明白何時李澈變得像一座高原,靠近就會空氣稀薄。會心悸、會暈眩,會變得呼吸困難。

他把窗子開得大了些,夜晚的風灌進來吹散了些許難受。陸予心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手放在胸前拼命壓制着快要湧出的怪獸。

夜靜靜的,公交車在不擁堵的馬路上奔馳前行,風吹亂他的衣服他的頭發,吹亂少年不自知的心動。

李澈不自覺握緊了手機,像被定格的默片,低頭看手機的動作猛然停下來。

輕微的呼吸噴薄在他的後頸,癢癢的,是陸予心在嗅。

兩根耳機線相互交錯糾纏,随着車的颠簸搖晃在兩人之間。他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繃緊了脊背,假裝不知情地縱容一切發生。

他不知道陸予心為什麽這麽做,更想不明白自己又是為何默許,這似乎是道比壓軸題還難的題目,人生的許多事遠比課本難得多,他看不破解不出。

濕熱的呼吸、暖夏的風,陸予心不離開他就不動,兩人保持着親密又奇怪的距離,車在路上颠簸,有種說不出的陌生的感覺也在跟着颠簸。

直到磨人的呼吸消失離開,李澈仍然保持着繃緊的動作,手指捏得僵硬。窗外的樹影和霓虹燈快速在他眸中掠過,交疊閃爍之間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車子繼續向下一站飛奔,乘客上車下車,換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條耳機,始終晃晃蕩蕩,挂着兩顆搖搖欲墜的心。

牙疼是半夜開始的。

陸予心說牙疼,有敷衍張瑜的成分,但也不是說謊,從前兩天他就隐隐覺得牙痛,不過忙着月考複習沒當回事。

半夜,原來的小疼痛開始變本加厲,沿着神經蔓延到了半張臉。

疼得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半晚上沒休息好,起得比平時上學還早。

白姨正在準備早餐,見他下樓接水:“心心今天起這麽早啊!”

陸予心捂着疼得快沒知覺的臉,無精打采地“嗯”了聲。

白姨看出來他不舒服:“怎麽了這是?”

陸予心喝了口溫開水:“牙疼,沒睡好。”

“哎呦,牙疼疼起來要命的。”白姨從廚房給他拿出來兩顆花椒,“咬在牙齒裏,能緩解緩解。”

陸予心聽話地放進嘴裏,沒一會兒整個口腔裏都麻麻的,疼痛果然緩解了點。早餐做好,他沒心情也不敢吃,怕好不容易緩解的牙齒又疼起來。

“附近就有口腔醫院,等會兒去檢查一下。”陸天華急着出門,随口叮囑了他兩句。

陸予心捂着臉,說話都變得有些不清楚:“大周末的你要去哪兒?我都疼成這樣了,不能陪我去醫院看牙嗎?”

“去談生意。多大的人了,看個牙還要大人陪?又不是做手術。”

陸予心倒不是真想讓他陪,就是每天看他忙得不着家,找個借口問問。

以前陸天華跟柳韻在一起也是這樣,一周都不一定能見次面,現在跟李素萍還是這樣,看來沒騙他是真的忙。

陸予心不滿地“哦”了聲:“那你把錢轉我微信。”

陸天華看了他眼:“上周不是剛給你轉了兩千生活費,花完了?”

“你都說了那是生活費,這是醫藥費,不一樣。再說,上周給貓做手術就花了一千多。”

陸天華輕聲嘆息:“要多少?”

“再轉兩千吧,現在看牙可貴了。”陸予心跟親爸絲毫不客氣,“不夠再找你要。”

陸天華把錢轉給他,臨走說:“不行讓小澈陪你去,口腔醫院不遠。還有,趕緊把你那貓弄走,吃個飯桌子上都有貓毛了!”

“知道了,你要遲到了!”

等陸天華離開,飯桌上又恢複了安靜,陸予心吃不下東西,喝了杯牛奶就上樓了。

過了兩分鐘,李澈也站起身來:“我吃飽了,先上樓了。”

“小澈。”李素萍今天格外沉默,此時卻叫住他。想起剛才陸予心提到生活費,她猶豫着問:“用不用媽媽也給你轉點生活費?”

“不用,上次發的獎學金還有。”

李素萍的臉上剛露出一絲欣慰,下一秒便被他的話澆熄。李澈說:“何況我不想花別人的錢。”

“媽媽怎麽是別人呢?”李素萍着急地解釋,站起來時眼裏泛着淚光。

眼下她沒工作,李澈很清楚她的錢是誰給的。他說的不是李素萍,是陸天華:“那錢你留着吧,我自己有。”

李素萍知道他的性子:“我要那麽多錢做什麽,都是給你攢着的,等攢夠了錢,你就可以……”

“知道了。”李澈打斷她的話,“我先上樓了。”

李素萍看着他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心情複雜。

作為母親,很多時候她都覺得兒子過分懂事了,她甚至希望李澈叛逆、頂嘴,跟陸予心一樣張口就找大人要生活費,而不是現在這樣寡言少語,克制得簡直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

可是晚了,從轉學開始,從十四歲的那個雨夜,甚至從更早,就晚了。

從那場無妄之災降臨到他們家開始,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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