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智齒
第27章 智齒
李澈回到房間,那只白貓瘸着腿過來蹭他的褲子,被他無情抱走。
過了會兒,白貓哀怨地叫了聲,跳上桌子,卧在了高高摞起的書上。
不愧是陸予心的貓,跟它的主人一樣會黏人。李澈無奈地看着它,這次卻沒有趕它走。
他從書包裏抽出一張試卷,薄薄的紙張,密密麻麻的題目,一張又一張,一套又一套,陸予心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眼裏只有刷題嗎?
筆如千斤重,提不起放不下。桌腳堆着高高的、幾乎和桌面持平的兩摞書,身後的書櫃裏擠滿了筆記和卷子。
陸予心說的沒錯,他只會刷題。
他的人生沒有那麽多選擇,只能靠着這一本本書往上爬,沒日沒夜地爬,拖着身上的泥沼和無數惡語流言,只有站在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那些滋生的罪惡才能被暫時甩在身後。
“那不是精神病的兒子嗎?”
“你們知道嗎?精神病是會遺傳的!”
“那他以後不會也……?離遠點吧,萬一突然發病打人怎麽辦?”
“有病不應該去精神病院嗎?怎麽咱們學校還收精神病呢?”
“快走快走!離遠點,晦氣!”
……
李澈下意識攥緊卷子,眼中晦暗不明。
盡管知道回憶過去沒有意義,但那些聲音還是會時不時響起,也許再過幾年就會忘記,也許會纏繞他的一生,永遠揮之不去。
更不容忽視的是,那些都是事實。
李澈拿起筆開始做題,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知道李素萍沒說完的話,等攢夠了錢,他就可以離開,永遠地離開,再也不用回這片泥淖地。然而去哪裏呢?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離開。
離開……
這不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标嗎?沒日沒夜地刷題學習,寫不完的卷子和作業,一張張壓在肩膀的成績單,每天五個小時的睡眠,不都是為了那一天麽?
可為什麽會猶豫呢?這裏明明早已沒有任何牽絆。
真奇怪啊。
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陸予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李澈,陪我去看牙,我不知道口腔醫院在哪。”
某種真相似乎正在接近,可惜他只來得及抓住一團模糊。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讓李澈莫名煩躁,連帶着語氣也有些煩:“你沒導航嗎?”
門沒反鎖,陸予心很不客氣地開門進來。他牙疼得厲害,只能按着臉緩解:“陪我去呗。”
“沒空。”李澈甩了句。
陸予心瞥見他桌上的空白試卷,又看看趴在書上的貓,把貓抱起來說:“那你陪我去。”
白貓發出“嗷”的一聲抗議,從他懷裏跳走,又重新趴回李澈的試卷上。
“憑什麽啊。”陸予心哀怨,“在你房間才呆了幾天就跟你這麽親!”
貓趴在試卷上不肯起來,懶懶地閉着眼睡起覺,李澈抽了兩下卷子沒抽出來:“能不能把你貓抱走?”
“不能。”陸予心雙手抱在胸前,模仿着他平時的口氣,“你自己沒手嗎?”
李澈:“……”
竟然學得很像,連陸予心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這一幸災樂禍就遭了殃,微微緩解的那點牙痛又溢滿他半邊臉。
陸予心用手指去戳,輕微緩解之後脹痛更嚴重了,他又去戳,如同飲鸩止渴。
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一定要李澈陪他,只是覺得人生第一次去看牙,應該是件挺有紀念意義的事。
有紀念意義的時刻,不應該自己一個人。
“去不去?”因為疼痛,陸予心說話都沒力氣。
李澈看了眼卧在卷子上的貓,又看看陸予心,放下筆站了起來。
“走吧。”
人生有很多事一旦成為過去,就再沒有改變的機會。比如考場上的一份答卷,某場重要比賽的投球,某個下午落在他們家的無妄之災。
還有那個雨夜,他親手撥通的報警電話。
人生也有很多無法預測的事,比如貓會突然跳上桌子,天會突然降一場暴雨,陸予心會突然敲開他的門。
“疼幾天了?”
躺在口腔醫院的觀察椅上,頭頂的白熾燈亮得刺眼。陸予心眯起眼睛:“三四天吧。”
醫生查看過後道:“最裏面那顆智齒發炎了,挺嚴重,得拔了。”
陸予心躺在診治椅上如待宰的羔羊,這種感覺很不妙:“疼嗎?”
“會打麻藥,不疼。”
他從小牙口就好,從未看過牙醫,對拔牙的概念還停留在小時候電視劇裏血腥又殘忍的畫面。
醫生的話總是帶點欺騙性,陸予心又問了一遍:“真不疼?”
“麻藥過了以後可能會有點不舒服。”醫生是個中年人,看起來經驗頗豐,“先去拍個片子吧。”
拍完片子,又等了會兒,似乎沒什麽問題,醫生才問,“早上吃飯了嗎?”
陸予心被燈晃得眼暈,随口說:“吃了。”
始終安靜站在一邊的李澈突兀地開口:“沒吃。”
醫生轉過身,夾着消毒棉球的手頓住:“到底吃沒吃?”
陸予心躺着往上斜了一眼李澈,悻悻地說:“沒有。”
“那不行,拔牙前要适當進食,防止過程中出現低血糖和昏厥。”醫生又放下手裏的工具,“要不你下午再來吧,中午回去吃頓飯。”
“吃不下。”陸予心疼得直哼唧,“不能直接拔嗎?”
“那我可不敢,萬一你低血糖可就麻煩了。”
低血糖,還真有這種可能,陸予心想起他第一天過來時,賭氣沒吃晚飯低血糖餓暈了過去。
被醫生強制趕出來吃東西,他哀怨地看着李澈:“你幹嘛總拆穿我?”
李澈說話一如既往的難聽:“怕你把自己作死。”
陸予心竟然從他的刻薄裏聽出幾分關心,只是他還不确定那是否算得上關心,還是自己想多了。
半上午,路邊的早餐攤已經收了,陸予心難受又矯情,這不想吃那不想吃,一排飯店都沒能入他眼的。
“想吃上次那家陽春面。”
在學校附近,離這兒好幾公裏,不值得特意跑一趟,所以也就是想想。
最後買了兩個包子裹腹,邊走邊吃,吃完正好回到口腔醫院。
漱口,消毒,麻醉,拔牙,一氣呵成,只有最後一步多花了點時間,醫生說的智齒的位置長得有點刁鑽。
打過麻藥的口腔裏沒什麽痛感,咬着棉球的嘴裏感覺怪異,陸予心坐起來,慢慢适應這種奇怪的感覺。
“你這顆智齒位置不好,樣子還挺好。”
聞言,陸予心轉頭去看那顆智齒,血淋淋的,露着一點白色的齒身,躺在褶皺的紙巾裏像剛從肚子裏剖出來的嬰兒。
咬着棉球,說話含糊不清,他說了句什麽,醫生沒聽清。
陸予心又艱難地重複了一遍:“我能把它拿走嗎?”
這是他第一次拔牙的戰利品。
“可以,我幫你沖洗一下。”
牙醫覺得這要求挺奇怪,但也不是第一個這樣要求的客人。他從抽屜裏拿出個小自封袋,很鄭重地用鑷子把那顆漂亮的智齒放了進去。
陸予心說了聲謝謝。
李澈在診室外的凳子上等他,拔完牙陸予心右半邊臉腫得像被蜜蜂蟄過,一直用手捂着。
他忽然覺得讓李澈陪他來是個極其錯誤的選擇,因為他現在又醜又狼狽。
那顆牙齒在他手裏緊攥着,只是用來紀念,李澈也是紀念的一部分,等以後他回想起來第一次拔牙,可能會想起這顆牙齒和李澈。
盡管他不知道為什麽要紀念。
那李澈呢?會記得嗎?
過很多年還會記得嗎?
人的記憶是有限度的,總是優先記得重要的人和事,無論怎麽想,他們都不應該在彼此的記憶裏停留太久。
想到這裏,他心中隐隐有些酸澀。
“李澈。”陸予心停下來,喊了聲他的名字。
李澈回頭:“嗯?”
陸予心把手裏裝着智齒的小袋子扔給他:“送你了,不想要就扔了。”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這幾天太忙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