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過往
第33章 過往
等李澈的背影消失,周亦凝才小聲問:“你們……認識啊?”
她想起來之前體育課上,光明正大地跟陸予心說自己喜歡的人是李澈,現在想起來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嗯,不是很熟。”
撒了個謊,因為他擔心周亦凝問起他和李澈的關系,實在沒法解釋。
周亦凝“哦”了聲。不知是怕氣氛沉默,還是想多了解一點李澈,等出了教學樓,她問:“你們怎麽認識的啊?”
怕什麽來什麽,陸予心繼續扯謊:“打球認識的。”
“那關于李澈的傳聞你聽說過吧?”
“聽說過一點。”兩人往校門口走,陸予心問,“是他打架那個事吧?”
周亦凝說:“還有別的,說他有個精神病爸爸,其實我不是很信,你也知道校園八卦都是捕風捉影。”
提到這個,陸予心覺得心裏有點發堵,要是單純捕風捉影就罷了,但他知道那可能是真的。
不過他還是說:“我也不信。”
周亦凝問:“你是不是有他微信?”
他剛才好像是說給李澈發微信來着……但現在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不是很想給周亦凝。
“我跟他不熟。”陸予心說,“而且沒經過他同意,把微信號給別人不太好吧?”
“那平時他朋友圈都發什麽?”
朋友圈?他都懷疑李澈開沒開這功能。
陸予心不是很想跟她讨論關于李澈的話題,便說:“他沒發過朋友圈。”
“這樣啊……不過想想也正常。”周亦凝看起來挺失落,“陸予心,能不能把他微信號給我?我不加他。”
陸予心挺好奇:“那你要他微信做什麽?”
“就看看。”周亦凝說,“其實我跟他表白,也沒有想着要跟他談戀愛,就是想讓他知道有這麽個人喜歡他。”
說着,她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淺粉色的信封,很明顯是封情書。
“上次我給他的情書,他接都沒接,但我還是想讓他看一眼,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給他?”
不是很想幫,但他還是接過去了。
周亦凝對他說了聲“謝謝”。
陸予心把那封情書收起來,問:“你就沒想過換個人喜歡?李澈……看起來不會喜歡別人。”
就聽見周亦凝“噗嗤”笑了,挂在她臉頰的兩個酒窩很可愛:“我喜歡他是我的事,又沒讓他喜歡我。再說了,喜歡這種事是看感覺的,哪有那麽輕易換?一看你就沒喜歡過女生。”
陸予心很不愉快:……
最後還是把李澈的微信號給了周亦凝,他是不太想給,但受不了一個女生對自己軟磨硬泡,何況周亦凝答應了他,不過随便打擾李澈。
不知道李澈知道了會不會又生他的氣。
張瑜生日來的人不多,只有一個生面孔,其餘都是本班的,陸予心雖然不熟,但多少能搭上話,不算太尴尬。
吃完了飯,時間還早,有人提議去K歌。
“章魚,去我表舅那兒,能打折還能送酒!”
于是一行人又轉移到練歌房,周六的晚上包廂搶手,好在是熟人開的,給他們弄到了一個大包。
陸予心有點五音不全,別人搶麥他窩在一邊當隐形人,生怕被點到名獻唱一首當衆丢人。
過了會兒,酒水送上來,知道他們都沒成年,上的都是啤酒和果酒,度數也不高。
沒搶到麥的一行人鬧着玩游戲,陸予心跟着他們轉了會兒酒瓶,一會兒狼人殺一會兒真心話,其實沒多大意思,但他不好掃別人的興。
幾輪游戲下來,加上懲罰,他手邊那瓶啤酒快見底了。
陸予心的酒量跟他的成績一樣,極其一般,這瓶還沒喝完已經覺得臉上發燙,腦袋暈乎。
游戲換人,他到一邊坐着玩手機,喝過酒人又開始犯困,偏偏包廂裏吵得很,頭疼也不能睡覺。
就當他煩悶又無處發洩時,旁邊坐過來個身影,問:“是你想打聽李澈的事?”
是那個生面孔,陸予心沒見過,輕皺起眉:“你是?”
“我是十二班的,也是張瑜的初中同學,跟他關系不錯。”那男生說,“我之前跟高二那個李澈住同一個單元,對他的事知道點。”
陸予心隐約有點印象,張瑜是提過一嘴。
“裏邊太吵,咱們出去說吧。”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包廂,找了個安靜的位置。不等陸予心開口,那男生先問他:“你打聽李澈的事做什麽?”
陸予心說:“就是好奇。”
男生也沒多問,畢竟這又不是機密,何況這是他哥們張瑜的哥們,應該可靠,他就當八卦似的說了出來。
“好像是初中吧,那年我初一還是初二,記不清了。不過我記得那是個夏天,天特別悶,得有三十八九度……”
那是個異常悶熱的午後,普通的周日,窗外聒噪的蟬鳴叫得人心煩,李澈不顧悶熱關上窗,盡管老電扇在身後吹着風,身上的汗衫還是被溻濕一片。
外面傳來關門的聲音,聽着像是李素萍回來了,她提着菜進了廚房,隔着門李澈聽見了水流聲,緊接着響起切菜的咚咚聲。
李澈低頭看着寫到一半的題目,放下筆去廚房幫忙。
“小澈你快回去寫作業吧,我自己來就行。”李素萍切着菜說。
那時候的李澈已經變得沉默寡言,沒說話,只是繼續幫忙洗菜。
李素萍的眼眶不禁泛起紅,她自己受苦倒無所謂,但是不忍心兒子跟着她受苦。她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小澈,我想跟你爸爸離婚。”
“轟隆”一聲,天空乍起一道悶雷,在悶熱的午後劈開積攢多時的沉悶。
她緊張地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眼,多疑的丈夫尚在沉睡中,那顆提起來的心才微微落下去點:“我咨詢過律師,可以離,他是限制行為能力人,這種情況你只能跟着媽媽。”
李澈沒說什麽,淡淡“嗯”了聲。
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在這幾個月中全被磨光了,丈夫的病情越來越嚴重,藥物治療的效果并不太好,她一個年過半百的人沒有所謂,大不了就是耗,但她不能讓快要中考的兒子跟着她受罪。
生病後的周良朋敏感多疑,一丁點小事就會借題發揮大發脾氣,嘴裏的辱罵也越來越難聽。作為家屬,他們沒法跟一個精神病人計較,只是這種負面情緒越攢越多,他們快要負擔不住。
飯桌上的沉默早已習以為常,只有周良朋自言自語在說話,李素萍偶爾小心地應和他兩句,否則他又要大發脾氣,可是說不對了,他也要發脾氣。
頭頂的吊扇吱呀吱呀,仿佛随時有掉下來的風險,窗外悶雷滾動,層層疊疊的烏雲壓得讓人窒息,一場大雨等候已久。
起因是李素萍接了個電話。
自從周良朋因為精神不穩定被廠裏辭退以後,李素萍的報亭也轉出去了,那微薄的收入不足以支撐起這個家,後來她常做些上門保潔的家政活。
那只是通極其普通的電話,客戶看見她挂在家政公司的信息,問下午能不能過去做保潔。
就是這通電話,卻觸動了丈夫那根敏感的神經,說他早就懷疑她在外面有人了,拍着桌子大聲斥問她是不是出軌了!
李素萍想起他今天還沒吃藥,趕緊拿藥給他吃,周良朋卻把那藥瓶搶過來摔在地上,大聲喊:“你想害我!你想害死我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了!你就是想害死我去找你的姘頭!”
再不堪入耳的話都已經習慣,藥丸灑了一地,李素萍麻木地蹲下去撿,下一秒卻被拽着頭發按在桌上:“你們都想害我,你們都想讓我死!”
短短幾句話就會演變成一場家庭暴力,李澈上前阻止,從周良朋背後死死地抱住他,不讓他有下一步的動作。可那天周良朋的力氣似乎特別大,輕易就将他甩開了。
十四歲的李澈被摔在地上,在他感到絕望的瞬間,那場醞釀許久的大雨瓢潑而下。
風很大,卷着傾斜的雨水刮進來,外面的天色幾乎是立刻就暗了下來,陰沉得可怕。
“你是不是還想離婚?!”他把妻子的頭按在灑滿菜湯的桌板上,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我說過,敢離婚就把你們殺了,都殺了!”
下一秒,他被兒子撞開,兩人扭打在一起,兒子的背叛像另一把刺進他身體的利刃,挑動着他敏感的神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媽在外邊有人!”
十四歲的李澈雖高但瘦,被輕易按在牆上。失去理智的周良朋拽着他的頭發:“你們是一夥的!你們都想害死我!”
“沒有!怎麽會害你呢……”李素萍泣不成聲,淩亂的頭發上沾着血跡,“你放開小澈,放開小澈!我不離婚,不跟你離婚……”
她跪在地上毫無尊嚴地哀求着,少年趁機推開挾制自己的手,他甚至顧不上管跪在地上的母親,沖到房間拿起手機按下了報警電話。
再出來時,那場暴力已經轉移到了廚房。
碗盤被摔碎了一地,狹小的廚房裏全是陶瓷殘渣,浸泡在滿地的雨水裏,同樣被浸泡在雨水裏的還有李素萍的半張臉。
李澈用力把父親推開,卻又無意中把戰火引到自己身上。周良朋對他一陣謾罵,随後又掐着他的脖子質問他為什麽連他也要背叛他!
在缺氧的瞬間,他絕望地閉上眼,悄悄從背後摸到一把水果刀。
只要一下。一下,他和他媽就能永遠結束這種痛苦。
只需要賭上他的幾年前程而已。
虛無缥缈的未來和當下的痛苦相比,這一刀簡直不要太劃算。
少年握緊了刀柄。
他看着眼前這個幾近面目扭曲的男人,卻遲遲下不去手,這是他的爸爸啊。小時候整天把他抱在懷裏,一歲帶他蹒跚學步,兩歲教他說話,四歲帶他買上學的第一個書包,七歲每天騎着自行車接送他放學回家,九歲他考了全班第一,他誇他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小孩,十歲的生日,他帶他和媽媽去了游樂場,那天他們吃了人生中第一頓肯德基……
那頓兒童套餐裏贈送的玩具,他一直保存着。
這是曾經那麽愛他的爸爸啊,他怎麽下得去手。
現在他只是生病了,惡毒的咒罵、無情的毆打,這些都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他的身體裏住着一只魔鬼,他比他們更痛苦!
脖頸被緊緊掐住的幾秒裏,過往如走馬燈一幕幕閃過,淚水順着他感情幹涸的眼睛裏流下,滴在父親褶皺粗糙的手上。
就這樣掐死他吧,他想。
膝蓋磕傷嚴重的李素萍勉強扶着牆壁站起來,随手抄起砧板砸在了丈夫的頭上。
男人吃痛地松了手,臉色煞白的李澈才得以喘息,手裏那把刀也随即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尖銳的碰撞聲。
外面風雨不減,暴雨肆虐,轟鳴的雷聲乍開在耳邊。
周良朋看見了那把刀,他趁亂撿起來:“你想殺我??果然你們都想害我,你們都要殺我……”
他刀刃朝外,對着妻子和兒子,神志恍惚:“你們是誰?你們為什麽要害我……為什麽要害我……”
“我是素萍啊,沒人要害你,不會有人殺你的。”李素萍近乎麻木地安撫他的情緒,“先把刀放下來好不好?”
精神恍惚的男人終于找回了一絲清醒,握着刀柄的手緩緩下放。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緩過神來的李澈要去開門。
他的情緒立刻又激動起來:“他們是誰!他們要殺我!別讓他們進來!”
李素萍整個人疲憊又淩亂,卻仍舊語氣柔和:“他們不是壞人,我們先放下刀好不好?他們是小澈的朋友,來家裏做客的,這樣會吓着客人,把刀給我好嗎?”
他似乎被說動了,李澈立刻抓住時機去開門,才走兩步,便聽見身後大喊道:“不對!他和他們是一夥的!他們都是壞人,他們都想殺我,他剛才拿着刀想殺我!”
“怎麽會,他是你兒子啊,是小澈啊……”
“不對!你騙我你騙我……”
他喃喃地拿着刀向少年的背影砍去,李素萍幾乎立刻意識到了這點,拼命阻攔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小澈!!”
——還是晚了。
利刃破開少年的皮肉,刀尖從肩膀橫斜着劃下,頃刻間鮮血染紅了洗得發白的校服。
來自背後的劇痛瞬間淹沒了少年,血水、汗水、雨水混在一起,像一幅抽象的藝術畫,成為李澈十四歲記憶中永恒的底色。
與此同時,警察破門而入。
作者有話說:
有個bug,之前章節裏說是雨夜,時間上稍微修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