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事實證明,周斯越錯了。

許弋離開沒多久王東升就回了公司,被質問的時候一臉懵然,他說今天女兒幼兒園舉辦活動,他一整天都在陪孩子,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周斯越原本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直到王東升說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兒笑得這麽開心。她小小年紀得了這樣的病,耗盡家財才治好,如今更是能像個正常孩子那樣蹦蹦跳跳,這次家長會于他的意義非凡。

周斯越看着男人身上洗到變薄的廉價襯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什麽。

這事确實不是王東升做的,是他手下人財迷心竅才釀成此次事故,但王東升作為項目負責人,因為私人原因屢次敷衍自己的本職工作,周斯越必須把他調離現在的崗位。

“讓他去個清閑點的部門吧。”

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晚上周斯越自己開車回了家。

車停在庭院裏,他并沒有急着下車。頭側在冰涼的車窗上,他眉頭緊皺,連着太陽穴一并突突地跳動。

好糟糕的一天。

院落刮起一陣風,落葉被吹起,打着旋兒飄舞在空中。周斯越透過擋風玻璃去看別墅的窗,屋內漆黑一片。以往許弋下班早的時候,這個點的別墅遠遠就能看到暖黃色的燈光,到家的時候餐桌上更是放着煲好的湯。

許弋……沒有回來嗎?

周斯越抓了把頭發,冷風蕭瑟,風衣被吹得向兩邊敞開。

“怎麽不系扣子?這樣會着涼的。”

許弋的聲音兀然出現在耳邊,周斯越連忙回頭去找,可偌大的庭院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他不信邪般往外跑了兩步,可晦暗的小路上哪有那個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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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越不由得停下來,亮起的屏幕停留在撥號頁面,那串莫名其妙記下的數字沒有被撥通,直到屏幕黑掉。

就算撥通了又能說什麽呢?

讓人滾蛋的是他,咄咄逼人的是他,現在後悔的也是他。

進屋的時候周斯越發現了不對勁。

他看着鞋櫃裏消失的棉拖鞋,心裏沒由來湧上一股驚慌。

那是上周兩人一起逛超市時買的,一雙大灰狼一雙小綿羊,滑稽可愛的棉絨拖鞋買一送一,捆綁在一起售賣。

許弋執意要買,周斯越不同意,說這輩子就沒穿過這麽可笑的東西。

“誰說要和你一起穿了?”許弋瞪大眼睛,狀若無辜:“我一三五大灰狼,二四六小綿羊,正好!”

周斯越一聽這話就掉了臉子,面色陰沉把許弋甩在身後自己往前走,誰想那人嬉皮笑臉地追上來,賤兮兮地拽他的衣角,“這麽小皮臉呢,真生氣啦?!”周斯越扭頭不去看他,許弋橡皮糖一樣粘着他非要和他對視,“诶呀不跟你穿我能跟誰穿,咋這不禁逗呢!”

可如今,那雙屬于許弋的小綿羊不見了,往常放拖鞋的地方被周斯越之前的男士淺灰色棉拖所取代。看着只剩一雙的拖鞋,周斯越開始翻找,終于在最角落的櫃子裏找到那雙深處擠成一團試圖降低存在感的大灰狼。

許弋只處理掉了自己的那雙,周斯越似乎能看見那人面對自己的鞋時想丢又不敢丢的無奈,只能把它默默藏起來。

他沒穿鞋,光着腳在別墅裏找些什麽。

許弋平時住的那件客房被打掃的幹幹淨淨,就連床單被罩都換回了他沒來這住時的深色棉麻四件套。

周斯越對床品要求很高,他的家居大多都是沉悶的深色,可許弋喜歡亮色,他說綠色的床單有益于人放松身心,于是偷着把周斯越的四件套換成了淺綠色。

可現在,男人看着自己屋裏重新鋪滿的深藍色,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絲慌亂。

他又重新回到客房,衣櫃裏面空空如也,就連許弋平時帶換洗衣物的小黑包也不見了。

洗手間的收納箱倒是多了些東西,中藥按照劑量用無紡布包好,粘在一旁的便利貼仔細寫好了煮藥及泡浴的時間。

周斯越突然回過神來,明白這是許弋離開前的叮囑。

冰箱裏塞滿了新鮮的食物,許弋在照顧周斯越的前提下,把別墅還原回成他沒住進來之前的樣子。

他迷茫地繞回客廳,試圖在房子裏找到許弋存在過的證據,卻在不經意的回眸間看到島臺上黑色的房卡。

那是他親手交到許弋手裏的、允許他進入這棟房子,和他發展成親密關系的證明——可如今卻被輕飄飄地扔在這裏。

他太任性,他自大。

他以為無論怎麽欺負許弋,那個人都不會離開。

可是許弋走了,他不要他了。

周斯越一個人說的不算。

原來這段關系許弋也可以随時終止。

周斯越一整夜沒怎麽睡覺。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适應了與失眠鬥争的夜晚,年少時總是噩夢纏身,創業的時候只有困極累極的時候才能安穩幾個小時,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失眠竟然奇跡般地好了很多。

淩晨的時候他打開酒櫃喝了半瓶帕圖斯,拿着酒杯在窗邊坐了半夜。天快亮的時候終于昏昏沉沉地阖上雙眼,嘴裏殘存的酒味逐漸發澀,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喝許弋一大早身上帶着寒氣買回來的熱豆漿。

夢裏他又回到了17歲,在自家的花園內,他看到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

周斯越的母親有一棵很珍愛的山茶樹,開得最好的時候粉紅一片,大朵大朵的飽滿花朵落在草地上,豔麗異常。他忘了具體是哪天,只記得看到一個撿花的少年。

他的眼睛圓潤而明亮,仿佛含着一層光,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還有嘴角的小梨渦。日光熱得發燙,像油畫裏突然蹿出的小動物,俯身壓在周斯越身上喘氣的男孩雙眼如火焰一般,眼睑下的一道微紅像游魚一樣鑽進他的心口。

他被引誘着墜入愛河。

小男孩是周父司機的兒子,他喜歡叫他小少爺。他們兩個人的第一次發生在悶熱的保姆間,小小的單人床承載不住青澀的愛意,搖晃間周斯越吻掉少年眼角的淚珠,白嫩如珍珠的小腿纏在他的腰上,他對少年許下一生的承諾。

可當這件事被意外撞破後,男孩面對面色鐵青的周父周母,驚慌哭訴自己是如何被他們的兒子威逼利誘,如何被強奸。

周斯越呆呆地看着少年陡變的模樣,一時說不出話,直到少年的父親揪着他的衣領扇他耳光,說要報警告他強奸。

那之後,少年什麽解釋都沒有。

“那是你的父母,他們又不會把你怎麽樣。”

說出這話的男孩也許不曾想到,往後十三年,周斯越再也沒有回過家。

夢的最後只餘一片黑暗,寂靜的空氣中傳來許弋的聲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像是砂石在心間碾磨而過。

他說:“你覺得我也會背叛你嗎?”

不知過去了多久,周斯越的意識在渙散的邊緣,突然被許弋沉黯的聲音喚回,那聲音遠得像缥缈一聲嘆息,卻又近得像每一個尾音都漲了潮,拖着往下墜,變成海水澆在他的心裏。

“周斯越,你是膽小鬼。”

周斯越猝然驚醒,天光大亮。

周斯越特意晚了兩個小時上班。

哪怕許弋一時生氣從家裏搬了出去,可公司他總要去的。

周斯越希望踏入公司的那一刻,能看見那個熟悉的圓溜溜腦袋伏在工位上工作的身影。

——可結果讓他失望了。

“我來的時候就看見許弋的工牌放在工位上,昨晚他給我發了條微信,說要請幾天假。”

人事負責人和周斯越這樣說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周斯越的手指不斷敲打着桌子,心情十分煩躁。

沒怎麽猶豫,他拿出手機,低頭,解鎖,撥號。

周斯越想着,一會兒許弋接通了他不說別的,之前發生過的事就當它過去了,只問他什麽時候上班就好。

等待接通的那幾秒無比漫長,周斯越的睫毛顫了兩下,眼球上血絲遍布,過差的睡眠質量讓他一早起來就心神不安。

出乎意料,電話那頭并沒有傳來許弋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機械女聲——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咚的一聲,心裏懸懸欲墜的石頭終于落下,周斯越茫然地把手機放下。

他的秘書總是幹不長,因此當時他才會選擇一個剛畢業還沒出社會的許弋來當自己的秘書。

像以前無數次責罵過許弋一樣,周斯越原本以為第二天他還會滿面笑容地在辦公室等自己,可得到的卻是許弋失蹤的消息。

一連三天,他再也沒看見許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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