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臭死了
第21章 臭死了
在陳森當方面和他決裂的六年半裏,許星灏像個到了暮年喜愛回顧過去的老人,總是想起第一次見到陳森的場景。
那是高一開學的前一周,他從父親嘴裏得知,許星然要和他上同一所高中。
這意味着,未來三年,他将無時無刻不看到許星然。
就像是一條蜷曲在暗處的蚯蚓,傷不了他,卻随時會從任意角落探出頭來,惡心死他。
許星然初三時成績突飛猛進,除了語文之外,各科都很拔尖,尤其是數學。在一場省級奧數比賽中,甚至擊敗一衆高中學霸級人物,斬獲第一。
不知道父親是一直關注許星然,知道了他的成績;還是到了年紀,有心把他接回來……
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他如鲠在喉。
于是,好友借着開學前最後一聚的名義喊他出去時,他明知會惹父親不快,還是去了。
都是一個圈子裏年紀相仿的,處在青春躁動期的男生,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和憧憬,尤其是家裏人三令五申禁止的。
所以,聚頭的地點在城南一家新開的酒吧。
許星灏從小受到許叢的嚴厲管束,對這些地方相當排斥,被嚴密的鼓點和刺耳的音樂一激,更加覺得自己那點冒頭的叛逆沒必要。
父親肯定有他的考量,父親不會害他的。
但是他的禮貌不允許他剛來就走人,只好忍着難受随口找個理由出去避避。
酒吧的後街是一整條美食街,各種孜然辣椒的味道将整個街道腌入味,許星灏剛站到街口就被熏的直咳嗽,生理淚水控制不住往下流。
他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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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這麽多糟心的事情都在提醒他快點回家去,但是他沒有接收到,以至于吳放站在他面前時才明白,原來命運早就給過他提示。
“許總麽不是?”吳放向來這麽叫他,好像非常看不慣他們這些有錢人,但是為了錢又不得不為他們賣命。
許星灏對于他的突然出現感到意外,自從上次給對方打電話杳無音訊後,他們已經失聯整整一個月了。
“我不是和你說別在人多的地方找我。”他蹙眉,看向一旁的公共廁所,下巴微微一擡,“去那。”
“好啊。”吳放很樂意的樣子。
他率先朝廁所走去,路過他時,很重地撞了他的肩膀。
許星灏被撞歪半邊身子,不悅地看過去,只看到對方長長頭發下勾起的嘴角,像鐮刀一樣。
他驀地有種不好的預感。
想着吳放還要錢就不能把他怎麽樣,許星灏便跟着去了。
這種地方的廁所都不太幹淨,空氣中彌漫着尿騷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已經被踩成灰色,縫隙中都是一些經年的黃色尿垢。
許星灏只在門口掃一眼就不想進去了,但是他不能被別人看見和吳放待在一起,只能皺着鼻子進去。
“咯噠——”,一直站在門口等他進來的吳放突然将門反鎖。
許星灏回頭看着他。
吳放擰出一個笑,“你不是覺得和我這種人一起很丢臉嗎?我關門這下誰都看不到了。”
“找我什麽事?”他對吳放的話不置可否,只想早點結束話題離開,“讓你給我報告許星然的動向你怎麽一個月沒動靜?”
“我沒錢了。”吳放并不回答他。
他悠哉游哉地點了根煙,煙味很快散開來,混合着廁所的臭味,許星灏胃裏一陣翻湧,更加待不下去了。
“不幹活一分都沒有。”他冷聲道。
吳放做事還算可以,用了半年他又用慣了,不然就這個态度,他早就換人了。
但現在居然想不勞而獲,确實沒有再繼續的必要。
他捂着鼻子往外走,“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已經打開了反鎖,摸上門把手,就在此時,肩膀突然被人握住。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吳放抓着頭發摁在地上。
臉頰下的地磚濕濕的、黏黏的,像長了觸手一般抓在他的皮膚上,順着他的毛孔侵入四肢百骸。
“你……”他又驚又怒,以至于一時間喪失了語言功能。
“我什麽?”吳放一腳踩在他的肚子上,他的臉因為斷氣更紅了,“說話啊?我什麽?剛才不是挺橫嗎?”
他只能用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嘴角流出來。
吳放抽煙的動作一頓。
“長得不比許星然差嘛。”一口煙被噴在臉上,他的兩只眼神瞬間被激得水潤潤的,“這不就不好看多了嗎?”
“……放、開!”
“喲,嘴還硬呢。”吳放扔了煙頭,在他的臉上拍了幾下,不太疼,聲音卻極響,“許星然就比你識時務多了,這個時候他都來主動解我的褲腰帶了。”
“你、們?”他突然意識到什麽,“許星然……讓你來的?”
吳放并不否認,踩在他肚子上的腳重重一碾,他痛苦地叫了一聲。
“我本來沒想把你怎麽樣的。”吳放低下頭來,“你一開始乖乖給我錢,不就沒那麽多事了嗎?”
“你做夢。”
“啪——”他的臉被打到一邊。
“你再說一遍?”
他的腦子嗡嗡地,眼前模糊一片,但是他仍舊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重複道:“你、做、夢!”
吳放氣極,手攥成拳,在擦到他鼻子的最後一秒,廁所的門忽地被人從外推開。
一瞬間,刺目的陽光遮蔽了他所有視線,他努力瞪着眼,只能看到一道高瘦颀長的影子。
有人來了!
他的嘴剛張開,吳放似乎後腦長了眼睛一樣,一掌覆住他的唇,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嗚”聲。
“站着不走什麽意思?”吳放臉色一沉,警告道:“別多管閑事。”
他手上力氣加重,許星灏呼吸越來越困難,他聽到那人的聲音不急不緩。
“這是公共衛生間。”
“所以呢?”吳放臉色更沉了。
那人不說話了,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的心徹底墜到谷底,因為缺氧,他的眼前逐漸模糊,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聽見那人再次開口。
“上廁所。”很冷淡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卻莫名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
當下這種情況,這句話在吳放聽來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你想幹什麽?”吳放站起身。
他終于再次感受到氧氣的存在,劇烈的咳嗽起來。
“上廁所。”那人反問:“你聾?”
他向前踏了一步,光暈從他四周褪去,露出一張少年卻冷調十足的臉。
許星灏的咳嗽停了一瞬。
對方看起來十七八歲,和他差不多大,身量很高,穿着一身不合尺寸的白色工作服,長袖被卷起,小臂白而修長,上面微微鼓起的青色血管和蜿蜒着向下滴的汗液清晰可見。
他站在門的半角陰影裏,輪廓挺拔利落,并不顯單薄。
許星灏覺得自己有救了,但是概率大概在百分之五十。
吳放明顯氣到了,聲音都尖了起來,“想當英雄是吧?”
話落,人已不再原地。
許星灏聽到一聲聲沉悶的落拳聲,吳放雖不到二十,但是在雲街也算小有名頭,打起架來不要命,出手又重又狠。
一下跟着一下的拳頭很淩厲,速度快成一條線,而那個男生好像只是在躲。
怎麽辦。
餘光中,許星灏瞥間牆角處的拖把。
他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分鐘,腦子裏想過無數種可能,眸子漸漸冷下來。
他單手捂着肚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廁所逼仄狹小,他幾步就拿到手。
緩緩轉過身,盯着吳放的背影。
太陽的光照很刺眼,他眯着眼睛,将拖把攥得死緊,木杆粗糙的木屑刺着掌心,小疼,和身上的疼痛比起來,不值一提。
他站在吳放身後,對着他的腦袋,高高舉起拖把——
“砰——”
吳放重重砸在廁所門上,腦袋沉沉地磕在地上,發出“咚”地一聲,目光渙散地看着他們,眼珠緩緩向上翻,幾秒後,徹底暈過去。
他舉在空中的手有點抖。
男生向他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時,他恍惚發現,對方還比他高一個頭。
他微涼的指尖撥開他的手,把拖把放回牆角。
“你……”他看着對方,卻突然卡殼,不知道說什麽。
男生也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蹲下去撥開吳放的頭發瞧着,似乎在檢查情況。
他神色平靜,廁所昏暗的吊燈在他的臉上割開明暗,半垂的眼睫陰影很長,像是被人用手抻開,挂在白淨的臉頰上。
許星灏想到,剛才,他舉着的拖把要落下去的時候,對方眼神倏地一變,将躲閃的姿勢轉化成攻擊,一腳揣在吳放的腹部。
……
男生站了起來,神情依舊沒有什麽變化,走向內側。
許星灏頓了一秒,跟上去,“你……”
捏着拉鏈的動作停住,男生微微側過臉,看向他。
他瞬間忘記自己想說的話,張着嘴巴愣在原地,像一只傻不愣登的蠢雞。
“你要看我上廁所?”半晌,男生這樣問他。
他立刻從頭紅到腳,“你、你、你上你上……”
他落荒而逃,靠在旁邊的牆壁上用力呼吸平複心跳。
許星灏記得,那天他沒有等到陳森,被出來找他的同伴發現,不由分說地帶去了醫院。
後來,他在學校再次遇到陳森,陳森卻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化大到他不敢認。
依舊很冷的一張臉,但是看起來毫無人氣,像是一下子被抽幹了精氣神。不知道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許星灏只覺得難受,花了很多力氣才走入對方的世界。
沒過多久,他們又被吳放堵了,那天對方帶了很多人,還有一個一直靠在牆邊抽煙的成年人。
他們被打的很慘,陳森尤其,被鐵棒砸到後腦,血糊了一地。
王港一下子就不打了,手腳并用爬過來,一邊噴血沫一邊大叫陳森的名字。
那個成年人很突然讓吳放他們停下了。
後來許星灏就再也沒有見過吳放,直到今天。
陳森明明就是和他一樣清楚的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卻撒謊說“不認識”吳放。
“你還是把我當朋友的,對吧?”許星灏充滿期翼地看着他。
陳森一動不動,眼簾低垂着,什麽都看不見。
沉默或許代表默認,或許代表冷漠,不管代表什麽,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許星灏輕扯嘴角,“如果沒有許星然……”
陳森猛地站起來向外走。
許星灏緊跟着站起來追上去。
他們走得很快,像兩陣風,王港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走遠了。
許星灏為了跟上陳森的步伐,走得飛快,眼瞧着陳森就要進入面館,心下着急,一腳踏空,腳踝處一陣鑽心的刺痛襲來,狼狽地跌倒在地。
很疼,不只是腳。
“陳森——”他大叫他的名字。
這是他第一次抛棄所有形象,在公共場合大喊大叫。
陳森推開的動作停住,幾秒後,他還是轉過頭來。
許星灏昂着頭對他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
“哎喲!”王港從後面跑過來,一臉着急地左看看陳森,右看看許星灏,想去扶他起來又不敢,三個人全部和雕塑一樣僵在原地。
最終還是陳森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走過來,語氣依然有點硬:“沒事?”
“有。”許星灏輕聲告訴他:“扭了。”
陳森皺了下眉,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起來。許星灏不太站得穩,扒住陳森的一只胳膊才能站住。
陳森似乎想說什麽,許星灏搶先道:“你送我去醫院吧。”
“讓王港送你去。”
“我有話和你說。”他說:“吳放一定要解決不是嗎?不然你的面館怎麽辦?王港不能再受傷了。”
陳森深深地看着他。
“不許談許星然。”
許星灏胸口一窒,“好,不談。”
-
許星然在家裏看了一天的《小鯉魚歷險記》,中間拿起手機看了幾次,陳森今天一整天就給他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中午發的,一條晚上發的,都是問他吃的什麽,其他時間就沒有了。
雖然許星然都是挑着回對方的消息,但這也不是陳森減少消息的理由。
他今晚一定要和陳森吵架。
或許是為了給他發揮空間,陳森回來的比以往早了兩小時,十一點沒到就到家了。
他一靠近,許星然就在他身上聞到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屬于某個品牌的知名香水,清新的甜木香。
——讓他想起許星灏。
陳森臉上倦色明顯,嘴裏念着他的名字,很黏糊的語氣,像是含在舌尖裏一般,缱绻又多情。
“抱一下。”他伸手過來。
許星然一掌甩在他的手背上,“啪”地一聲,清脆又響亮,像是瓷器碎裂的聲音。
陳森的臉色很難看。
“別碰我。”他的臉色只會比對方更難看,“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