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常言道, 人有兩個胃。

一個用來裝正餐,一個用來裝甜品。

雖然嘴上說着不餓,的确也沒感覺到餓, 但柊與理用勺子刮蛋糕的動作沒有停下。

等到她回過神時,碟子裏的小蛋糕已經消失了三分之一, 被柊與理從一個尖三角挖成了梯形。

再吃下去,午餐真的不會有胃口了。

柊與理放下勺子,而這個動作落進她的同桌眼裏, 又擁有了另一種合理的解讀。

“膩了?”他問。

柊與理剛打算搖頭說沒有, 就看到咖啡廳的店員端來了兩杯飲品。

店員将飲品擺在離柊與理有點遠的桌子一角。

這不能怪他,因為大部分的桌面已經被柊與理的草稿紙和電腦占去。

在對于桌子的使用, 柊與理一向是有多寬的桌面,便要占多寬的桌面。

她喜歡把所有東西都放在能直接伸手拿到的地方。

不過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桌子是屬于柊與理的、不會越界打擾到別人的基礎上。

比如和跡部當同桌的時候,兩個人的課桌是并在一起的, 但柊與理從來不會越過那條中線。

畢竟柊與理自己也不喜歡被別人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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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泾渭分明的關系, 從他們一起開始競賽準備後便有點變了。

改變的當然也不是柊與理對此的觀點,而是當她與跡部景吾在教室之外的地方坐在一起的時候,桌子就不再是課桌了。

它可能會是學校餐廳裏幹淨的餐桌, 也可能會是自習室裏幾米長的連排, 又或者像是現在這樣一張被放置在植物之間的白色圓石桌。

于是理所當然的,那條原本由兩張課桌拼在一起的、用以劃清界限的線便不存在了。

而當這條明顯的、可以起到提示作用的界線消失後,柊與理只要一忙起來就會忘記“他人領土神聖不可侵犯”這回事。

弄得她每次發現自己的書本、草稿紙還有文具什麽的, 被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甩到別人的位置上時, 都會難以避免地産生內疚和些許的尴尬。

忍足經常坐在柊與理對面倒算好。

不好的是習慣坐在她身邊的跡部。

自從開始競賽準備, 他已然成為了柊與理這種無意識霸權行為的最大受害者。

偏偏跡部也從來不說柊與理。

甚至還會在柊與理翻找草稿或者記號筆的時候,主動幫她把東西遞過來。

柊與理對此深感愧疚, 也試過提醒自己要注意一點。

她把這件事寫在日程本上,但日程本在她寫題時也會被忽略。

她還試過用中性筆首尾相連地擺成一豎排,然而這招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因為筆很輕,被碰到便會被推走。

所以別說提示作用,界線都不一定能安全健在。

界線一不見,柊與理又會在心理暗示的影響下,停下來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在此過程中,她的思路會被打斷。

一來二去,柊與理做題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

而且由于她這種想要劃清界限的意圖過于明顯,她的同桌也非常主動地做出了絕對不會侵犯柊與理領地的行為。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當他的桌面位置被柊與理占去大半,變得過于緊湊時,這人寧願把草稿紙拿在手裏,也不放到柊與理手邊的空處。

——這還都是柊與理在某次練習的間隙,她自己發現的。

她的同桌在做些事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說。

柊與理更加愧疚了。

誤會似乎有點大。

她認為非常有解釋的必要。

因此她找了個機會,單獨将情況跟跡部說明了一下。

她說線是給自己劃的,沒有不讓連東西都不允許放過來的意思。

跡部聞言,擰眉點了點眼角的淚痣問:“那你為什麽劃線?”

“因為我總是把自己的東西亂放,很礙事。”

柊與理說着低下頭,像個在跟老師認錯的學生。

随後她聽見同桌輕輕地、又像是很無奈似的嘆了聲氣。

“本大爺可沒說過你礙事。”

“想放就放,別做題的時候還一邊考慮這些。”

說着,同桌将手伸了過來。

柊與理以為他又打算揉亂自己的頭發,可這次并沒有。

他只是撿起了桌子上的一支中性筆,一邊說:

“本大爺是來跟你組隊的,不是給你制造更多顧慮的。”

“像你平時那樣做就好。”

說完他拿起筆,用末端的蓋子戳了下柊與理的額頭。

很輕很輕,連立刻會消掉的淡紅色印子都沒能留。

于是自那以後柊與理便沒再把同桌的“領地”和自己的“領地”劃出分明的界線了。

眼下忍足還是沒來,咖啡廳的座位上只有柊與理和跡部兩個。

服務員離開,跡部稍微收拾了一下桌面,把青蘋果汁的那杯放到了柊與理夠得着但離她稍遠的地方,這樣不用擔心她的手會打到杯子,弄髒草稿。

雖然是個譽滿年級的零食大王,但在飲品的選擇方面,柊與理最習慣和喜歡的還是青蘋果汁。

這就跟有些人對飲料的首選永遠是可樂一樣。

她的同桌顯然也發現了這點,最近去學校餐廳吃午餐,不用柊與理自己提出,他都會問她要不要去買。

青蘋果汁用來解膩再适合不過了。

柊與理對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又看了一眼時間。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分鐘,忍足居然還是沒來。

“跡部同學,忍足同學還沒來,我們要不要給他——”

“抱歉抱歉,我遲到了。”

柊與理的話還沒說完,綠植間鑽出了一個人影。

“起晚了點,路上還遇到一段堵車,我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關西腔,中長發,圓眼鏡。

都是很熟悉的要素,但又少了很關鍵的冰帝制服。

柊與理的識人模塊努力加載了一會兒,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剛才還在念叨的忍足來了。

旋即她又發現,自己現在認同桌比認忍足,似乎要容易了那麽一點點。

以前她跟他們兩個都不熟,而忍足同學除了臉以外的特征都要更加明顯,所以她認忍足會更容易。

但現在柊與理發現自己已經能大概識別出同桌平常的氣質和姿态了,但忍足平時跟她相處的時間更少,對她來說還是有點陌生的。

遲到這事,只要時間不久,柊與理都不怎麽在意,但她不知道同桌是不是介意,就往他那邊看了一眼。

結果沒想到同桌居然也在看她,擺明了一副讓她定奪忍足生死的模樣。

柊與理:“......”

“沒關系,只晚了六分鐘。”

柊與理說着,把桌子上的東西往自己身邊攏了攏。

“六分鐘也很多了,放我們網球部是要被罰跑圈的,所以感謝您的理解。”

忍足落座後,視線在自己對面的兩人身上掃了掃,然後老老實實地收了起來。

某人今天的穿搭和發型雖然看上去還挺常規,但顯然都是精心打理過的,也不知道是幾點起來做的造型。

至于他的心上人,人家小姑娘就是來學習的。幹淨清爽,怎麽舒服怎麽穿,随性得很。

日常同情少爺。

但不多,只有一點。

忍足侑士在心中放聲大笑,面上倒是風平浪靜,一點都沒顯露,還将昨晚沒弄懂的題目拿出來虛心向柊與理請教。

不過實際上,柊與理也并非完全沒有留意同桌和忍足同學的穿着。

只是這兩個人休假日的裝束雖然都很帥氣好看,但柊與理卻有點意外地發現,自己似乎還是更喜歡看同桌平時穿制服的樣子。

尤其是他只穿着襯衫,将袖子挽到手肘附近,手裏拎着制服的外套,挺拔地在陽光裏站着——柊與理覺得那時候的同桌就是最好看的。

因為很像一棵滿是生機又高大舒展的樹。

可話說回來。

柊與理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實的衛衣,搭在腿上的外套。

雖然外套只是用來應急的,可她裏面還穿着一件長袖的打底。

W.F

而她的同桌和忍足同學,一個穿的襯衫,另一個幹脆穿着的短袖。

柊與理:“......”

自己和這兩個人,真的處在同一個季節嗎?

話說哪怕快要五月了,但今天也不是熱到能穿短袖的天氣吧?

天氣預報可是說了降溫诶?

難道運動系的男生統一不怎麽怕冷?

柊與理想了想自己的發小,印象裏小光好像也沒有穿成一頭熊的時候,便沒再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練習比較要緊。

或許是因為練習時大腦一直在高強度的工作,柊與理的臉總是很容易在寫題時升溫泛紅。

開始感覺越來越熱的時候,柊與理中斷了思考。

她撈起自己衛衣的衣袖,端過放在面前的果汁抿了一口。

由于要照顧植物,咖啡廳裏也沒有開暖氣,所幸它本身就是個溫室,至少柊與理不冷還覺得有點熱。

只是不知道身邊這兩個穿短袖的男生是什麽體驗。

視線離開草稿紙,柊與理看見低頭思考的同桌,看見他長長的眼睫眨了一下,柊與理就有點開心地把目光挪開了。

她看向坐在對面的忍足同學,随後忽然看見他将腦袋側向後方,咳嗽了一聲。

柊與理:“......”

“感冒?”她聽見同桌在問。

“沒有,只是今天早上起來嗓子不太舒服。”忍足笑了下說,“我自己學醫的還能不知道嗎。”

的确說不上冷,但還是感覺有點涼的。

而且剛才路上一直在活動,現在忽然坐了下來,出的那層薄汗也帶走了一部分體溫。

出門的時候不該嫌麻煩不帶外套的。

忍足侑士心下扼腕。

可随後便有人将一件外套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以防萬一,忍足同學你拿着蓋一下吧。”

柊與理把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

見忍足還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想接,她又接着勸了勸,“生病不僅會耽誤學習,還會耽誤訓練哦。”

學習确實可以不急,反正即使是離得最近的期中考試也有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可作為網球部的正選,每天的訓練是不能落下的吧?

柊與理想起今天早上作為聽力材料的訪談,裏面詳細講述了自律對于一位運動員延長職業生涯的重要性。

即使才華橫溢,可一旦無法用大量的練習将其兌現,也會有揮霍完的時刻。

一點都不能大意。

這兩個理由疊加在一起的确非常有效,忍足同學立刻放下了他那股來源不明的堅持,将柊與理的外套接了過去,并說:“謝謝您,森見大人。”

“不客氣。”

柊與理很高興能幫到他。

她笑着,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同桌,然後她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舉動是不是有點奇怪?怎麽好像在求誇獎一樣?

可同桌沒有誇獎柊與理的善舉,反倒問:“你自己不冷?”

噢,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柊與理将手縮進衛衣的袖子裏,晃了晃:“不冷,這件衛衣很厚的,不信你摸。”

她說着把袖子伸了過去,而同桌也還真的擡手捏着柊與理的袖子,感受着衣料的厚度。

随後他輕輕地“嗯”了聲,收回了手。

按照柊與理的建議,忍足将她的外套蓋在了手臂上,但很快柊與理發現這不是個方便的做法,再次提出了建議。

“忍足同學,你要不把外套的袖子套在手上吧?”

柊與理的外套,忍足侑士肯定是穿不上的,碼數太小。

可放在身前,只把兩條手臂放進袖子裏,把外套當一個袖套還是綽綽有餘的!

忍足聞言“啊?”了一聲。

緊接着,他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番畫面,不禁面露苦色地說:“但是大小姐,當袖套的話......”

他沒把話說完,企圖讓柊與理意會。

然而柊與理并沒能意會。

她只覺得這麽做會暖和。

至于那會是一副什麽樣的滑稽的景象,她連人臉都記不住,更別提想象了。

更過分的是跡部景吾也不說話。

他好整以暇地将手臂搭在身邊女孩的椅背後,身體朝她所在的方位傾斜着,眼裏滿是戲谑。

忍足侑士:“......”

認命地套上了袖套。

的确很快暖和了。

可他看上去真的好遜喔!

尤其是旁邊還有位少爺在看熱鬧似的看着自己。

這感覺就更遜了!

但是用“穿上不好看”這種理由拒絕會傷到人家的一片好心吧?

好比是逆子甩臉色拒絕媽媽天冷添衣的關愛一樣,只會讓人很想揍逆子一拳诶!

“那......我五分鐘內就還給您?”

忍足斟酌了一下,采取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誰知柊與理搖了搖頭:“不要,五分鐘太短了,忍足同學你多穿一會吧。”

忍足:“......”

何等的真誠與體貼。

“好的。謝謝您。”

忍足侑士含淚收下了年級首席的關懷,并開始懷疑這是否是一種之前自己對少爺戀情發展緩慢嘲笑的報應。

好在在這麽多年的進化演變中,人類這個族群已經鍛煉出了強悍的适應力。

只剛剛過了二十分鐘,忍足侑士就已經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現狀。

甚至施施然地站起身,帶着柊與理的外套說:“我活動一下,順便去點個飲料過來。”

凍雨

“好哦。”

“嗯。”

柊與理和跡部的聲音疊在一起。

柊與理還擡頭看了下,見到忍足離開了座位,便垂下腦袋繼續盯着紙面上描述複雜的題幹。

她總感覺這道由奧地利出題的競賽題翻譯有問題。

正打算拿手機查查原文,忽然聽到身邊再次傳來了一聲咳嗽。

柊與理:“?”

“跡部同學?”

“嗯?”她的同桌狀若無事地應了聲。

“你也咳嗽了。”柊與理态度端正地指出同桌似乎想要掩蓋的問題,“是感冒嗎?”

“只是嗓子癢了一下。”他說。

“那你冷不冷?”柊與理看了眼他身上單薄的衣料,感覺不管怎麽想都不是暖和的。

跡部:“不冷。”

“真的嗎?”柊與理有那麽一點點的不信。

“啊嗯?你還不信?”

看出柊與理的心思,她的同桌反倒笑了起來。

說着,他放下手裏的鋼筆,攤開手掌,指節分明的五指修長幹淨,往柊與理這邊偏了一下。

就仿佛是在說。

——那你自己比一下就知道了。

于是柊與理擡手,松松地用手掌攏住少年的手指。

那一刻她什麽也沒想。

溫熱的掌心和同樣溫熱的指尖。

其實也分不出是誰的皮膚溫度更燙或者更冷,更分不出是他的溫度渡了過來,還是這就是她原本自己的體溫。

但柊與理很快又在、不知道為什麽變得有些緊繃的神經裏,翻到“常态下人的指尖比掌心溫度”的一條。

所以他應該确實不冷。

甚至他的手心還會比自己的暖和一點。

——可握住他手的時間,是不是太久了一點?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柊與理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抓着同桌的手在回憶不記得小時候從哪看來的人體小知識。

她甚至不記得剛才過了幾秒還是半分鐘。

要是後者就完了。

因為後者特別特別不禮貌。

畢竟哪有沒事抓着別人的手半分鐘的?

那和沒事耍流氓有什麽區別?

“你不冷就好。”

随後柊與理聽見自己扔下這麽一句話。

回過神,她又發現空氣陷入了靜默,而自己剛才的語速也快到了有些含糊的地步。

忽然間她有點想扭頭去看同桌,可心裏又有個小人一跳一跳地攔住了柊與理,讓她不要扭頭。

因為很可能會尴尬,會尴尬到讓她想把腦袋像鴕鳥那樣埋進地裏。

她記不得自己剛才到底握住同桌的手多久了。

而假如那個時間太長,就會顯得她像個怪人一樣。

總之......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因而這種不想看到同桌此刻的表情的心情,短暫地勝過了那股莫名想要去看一眼同桌的好奇。

但說勝,其實也只勝了一點點而已。

兩邊很快又打起架來。

而腦子裏亂糟糟的柊與理,只能在自己的草稿紙上,畫出幾個無意義的方塊和三角形。

可很快,少年短促的、柊與理熟悉的氣音,從左側稍後的方向傳來。

柊與理正在畫圓的筆尖又停了下來。

她還是得知了同桌此刻的心情。

是不是在笑啊,這個人。

那是不是說明,自己剛才也沒有握着他的手很久?

自己還不是個怪人?

對吧?

柊與理想着,把自己的臉藏在頭發後面,悄悄側過頭。

“現在信了嗎?”

望過去時,她好看又出挑的同桌正笑着。

柊與理愣了下,随後點點頭。

“那你不冷就好啊。”

她輕聲地又把這句話說了一遍,也不管這個人剛剛有沒有聽清了。

因為确實就是好啊。

他沒病沒傷的,她也沒有變成耍流氓的怪人。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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