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二天是周日。

柊與理仍舊是早上八點剛過醒的。

鬧鐘響起時, 她睡得迷迷糊糊,大腦的意識剛剛回籠就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地蜷縮着,似乎是在試圖從前兩天剛換的薄被裏汲取到更多的熱意, 然而手腳卻依然是涼的。

徹底清醒時,柊與理窩在被子裏, 抱着被子的一角打了個哆嗦。

和名字來源的柊樹不同,她本人是很怕熱又怕冷的。

并不舒适的體感溫度讓她意識到應該是昨晚又降溫了。

好冷……

早知道就不那麽快把被子換成薄的了……

這麽想着,柊與理一邊抵抗着還沒徹底消散的睡意, 一邊飛快地伸手摸過放在床頭櫃上、還在響鈴的手機。

她按掉備注着“陪跡部同學去‘野良’回訪”的鬧鈴。

剛才還被刺耳電子音充斥着的房間瞬間安靜了下去, 被鬧鈴界面占滿的屏幕也随之恢複到了平常的樣子。

一摞新消息疊在手機屏幕上。

是媽媽和北條!

柊與理高興到清醒,抱着手機重新縮進被窩裏。

此時距離跟同桌約定碰面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由于柊與理不想直接在公寓外碰面, 跡部就把地點定在了學校門口。

Advertisement

而之所以不直接去車站,是因為大少爺的出行方式裏根本不存在乘坐公共交通這一項。

聽說就算是網球部出去比賽,也有專門的大巴乘行。

再加上在柊與理的理念裏,這種普通出行只需要衣着整齊幹淨, 她便因此省去了許多出門前刻意梳妝打扮的功夫。

眼見着時間還很充裕, 柊與理就決定還是先在床上處理完這些新收到的消息。

最近一次給柊與理發新消息的人是媽媽。

對于柊與理想要多參加一項競賽的決定,她表示了充分的支持和理解,但同時也囑咐了柊與理要注意身體, 好好吃飯。

順便她還來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那就是照顧了柊與理幾年的小川阿姨因為自身原因請辭了, 前段時間她忽然向柊與理請假就是征兆之一。

剛讀完這條消息柊與理就聽到自己“啊……”了一聲。

那聲小小的、帶着遺憾的嘆息在房間裏盤旋着,最後又被媽媽的安慰撫平了。

同時媽媽給了柊與理好幾個臨時應急的備選方案。

立刻再找一個新的廚師,或者媽媽那邊去找幾家飯店協議, 讓他們以後每天直接把晚餐送到公寓。

而柊與理感覺這兩個方案雖然都很好, 但是她還挺想要吃飯自由的……

而這無關家裏的飯是否好吃, 只是人類天然的對于外食的渴望。

想去哪裏吃飯就去哪裏吃飯、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的日子此刻近在她的眼前。

眼下不争取什麽時候争取呢!

于是柊與理興沖沖地給媽媽回複到:

媽媽,這兩個我都不想要, 以後我可以自己解決晚餐嗎?

雖然媽媽那邊此時正是午休時段,但介于森見竹芝女士的工作很忙很忙,所以柊與理并沒有期待自己消息剛發出去就能得到答複。

[媽媽]:可以

[媽媽]:但前提是你必須保證自己每天有好好吃飯,不能用零食糊弄過去,能做到這個就讓你在外面吃

柊與理:“?!”

她更沒想到媽媽居然會同意!

[柊與理]:能做到的!我會好好吃飯的!

此時的柊與理顯然忘記了自己昨晚八點過才想起吃飯這回事。

如果不是母親看不見,她幾乎都想拍着胸脯向對面保證了。

[媽媽]:那等之後我回來的時候,千萬不要讓我看到我的寶貝瘦成一把骨頭了哦^ ^

柊與理:“……”

從媽媽平靜的措辭裏讀出了淡淡的威脅意味。

[柊與理]:好的。

讨論完吃飯的事,柊與理又趁着媽媽還沒去忙的間隙,粘着追問着為什麽忽然又願意不給她請廚師了。

畢竟以前她們母女還差點因為請不請廚師這事鬧過矛盾。

而媽媽對此的回答卻是,她在此之前好好設想過柊與理的回答,也猜到了柊與理可能會做出向往自由的選項。

只是出于私心,她沒有把這個可能的選項,放進提供給柊與理的方案裏。

但假如柊與理真的決定要這麽做并提出了,那她就會同意。

柊與理見狀撓了撓頭,噼裏啪啦地打字。

[柊與理]:可是媽媽,你不是已經猜到我會提出來了嗎?

[媽媽]:對啊,有什麽想說的話,至少你會願意說出來,這很好啊,願意跟別人積極溝通是好事

[媽媽]:所以我在想啊,沒有你爸爸在,我一個人好像也沒有把我女兒養歪嘛哈哈哈

[媽媽]:不說了,你今天是不是還要出門?出門記得看天氣預報哦,媽媽接着開會去了

收到這句話後,與媽媽的對話框下方,柊與理真的沒有再收到任何新消息了。

她安安靜靜地蜷在柔軟床具之間,然後悄悄地、悄悄地吸了下鼻子。

秉持着母親希望她能繼續發揚的、願意與人積極溝通的優點,柊與理一下一下摁着鍵盤,将想說的話放進那個小小的輸入框,然後确認發送了出去。

[柊與理]:是的,要和同桌出門

[柊與理]:沒有養歪是因為,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媽媽

北條去上課之前,也給柊與理發了消息。

不過這邊就安穩多了,沒有任何噩耗,只有北條的不斷哀嚎。

哀嚎內容有三分之一是北條今天又在哪位大師面前沒能把樂句感情處理好。

剩下的三分之二是她在嚎自己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回國了。

[北條]:天天上課上課!人都快上傻了!我現在就要回國跟我們小理同學吃飯啊啊啊!

看起來精神狀态确實不太穩定的樣子。

柊與理連忙安撫了朋友兩句,轉而又去确認了一下很早之前就預定下的一家餐廳。

聽說是什麽充滿創意的新法餐。

柊與理不太了解,但是北條出國前一直對這家的餐品心心念念。

可惜由于這家餐廳是高貴的預約制,不能加錢插隊也不能加錢自主安排就餐日期。

而為了這種事情動用家裏的關系又讓北條感覺拉不下臉,于是她就帶着這股子沒吃到創新法餐的憤恨,登上了去往國外的飛機。

等到柊與理确認自己預約上了、并将“大概等你回國你就能吃上了”的消息告訴北條時,北條早就已經把這件事完全忘到了腦後。

但等她想起這家餐廳後,她還是很給面子在電話那頭高興地尖叫了起來。

不過北條高興的也不是自己能吃上創新法餐,她單純是在高興柊與理居然還記得這件事,而且還是專門掐着自己能回國的日子預定的。

“小理同學我向你發誓,就餐當天就算游過太平洋我也要游回來!”

北條因此放下豪言。

柊與理無語凝噎片刻後對她說那倒也不必。

實在不能回來就算了,她只是想讓北條開心才預約的這家餐廳。

雖然不常做這種事的柊與理為此還跟班上的同學讨教了一番預約流程,但好在大家都很熱心地在教她。

有幾個甚至直接跟柊與理說,自己認識的人好像有那家餐廳的預約名額,柊與理想要的話就去找別人把名額讓過來,吓得柊與理連聲道謝并說不用了。

按照以往周末的流程,回複完媽媽和北條的消息,柊與理就可以放下手機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然而今早她還收到了第三個人發來的消息。

[跡部]:救助站要不要改天再去?

柊與理:“?”

她看了眼時間,是同桌六點過五分發給自己的。

現在是八點十五分,距離這條消息的發出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柊與理想了想,還是先用信息給同桌回了一條。

[柊與理]:我都可以的。跡部同學要是有別的事要忙,我們就換一天吧。

如果五分鐘內同桌沒有回複,那就直接打電話過去。

柊與理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但恰巧眼下她的同桌并不忙,于是對面又飛快地秒回了。

[跡部]:沒有別的事,但是聽說過你很怕冷

[跡部]:反正回訪近期去就行,等下周天氣好點也可以

柊與理盯着屏幕:“……”

忍不住問了同桌是怎麽知道自己怕冷的。

[跡部]:因為你的怕冷很出名

柊與理:“?”

出名?

[跡部]:同年生裏每年最早換上秋冬制服的就是你

[跡部]:想不知道都不行

柊與理:“……”

她合理懷疑自己的同桌現在正在手機另一邊笑得挺開心。

[柊與理]:但是怕冷也不是不能出門,我多穿一點就行了。

[柊與理]:我們今天就出去!

做出了自以為非常硬氣的回應後。

[跡部]:好,聽你的

柊與理:“……”

看到同桌的回答,又感覺自己好像在跟空氣較勁了。

起床梳洗,簡單地吃過早餐,頂着倒春寒的冷風走到校門口時,柊與理比約定時間還要早了二十分鐘。

周末的冰帝校門外有些冷清的。

不過這完全是因為眼下新學年開始一個月。

等到五月的黃金周長假過後,各個社團就會連周末都要組織訓練,備戰各項大賽了。

抵達校門口,柊與理沒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同桌。

因為今天的同桌是自己走到柊與理面前的。

“森見。”

聲紋符合。發型符合。

站姿符合。淚痣也符合。

“跡部同學。”柊與理朝他跑過去,“早上好。”

“早。”他看了眼柊與理身上剪裁漂亮但又顯然兼顧了防風保暖的外套,忍不住笑了下,旋即側身打開車門,“走吧。”

柊與理上了車,随後她發現雖然自己的個子小,但同桌竟然還是很貼心地把手掌抵在了車門邊緣。

介于同桌應該不是那種怕自家車被撞壞的類型,所以柊與理很快意識到同桌居然是在擔心她會把腦袋撞到。

鑽進後座,柊與理一擡頭就看到了漂亮的星星內飾,車前與車後的擋板沒有升起來,面相和藹的司機也跟柊與理問了好。

車裏有能看到的第三個人的認知,讓柊與理稍微不那麽緊張了。

雖然她也不是沒跟同桌獨處過,可車後座的空間再寬敞也就只有那麽一點大,而且還是近乎密閉的,和咖啡廳的半開放空間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場景。

“跡部同學,喵喵呢?”

看見同桌也上了車,柊與理問。

“在副駕。”他說着伸出手。

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意會,很快将喵喵連箱帶貓的一起拎到了後座。

跡部穩穩當當地将那只被關在寬敞的航空箱裏的長毛奶牛貓接過,随後将籠子直接放在了車座上。

“你要看的話只能隔着籠子看它。”他對柊與理說。

“這家夥不老實,放它出來就會在車裏亂跑。”

柊與理聞言點了點頭:“好。”

随後她依言隔着籠子門的欄杆縫隙逗貓,很快又收到了一通快出殘影的貓拳。

“它不伸爪子撓人诶。”柊與理有點意外。

“嗯,但是很瘋,會拆家,也不怎麽親人。”跡部說着,也笑着将手伸過來,搭在籠門上。

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垂在籠門的縫隙之間,旋即立刻被一對沖出來的白手套死死抱住,并收獲了邦邦邦的一頓暴打。

而被打的那人依舊氣定神閑,甚至還在向柊與理介紹它的優點。

“不過不撓人不咬人,打人也不太疼,所以姑且算只好貓。”

柊與理:“……”

“這樣啊。”

看着同桌臉上像是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的淡然神色,柊與理掩住嘴,沒忍住笑了一下。

“幸災樂禍?”

她的小動作很快就被同桌發現了。

少年挑起眉梢,倒是也沒介意自己變成他人的“笑料”。

“沒有。”

柊與理搖搖頭,言辭義正地說:“是感覺跡部同學和喵喵的互動很可愛。”

然而她的同桌聞言只眯了下眼,擺明了是不信柊與理的胡謅的。

隔着籠子能跟小貓玩的程度有限,很快喵喵也像是膩了那樣,沒再理會柊與理和同桌探到籠邊的手指。

車輛平穩地行駛着。

然而今天是周日,出行人員多,道路狀況不太好。

坐電車一小時左右就能到的青春臺,開車反倒耗費了更多的時間。

路上柊與理閑着實在無聊,拉着同桌一起聯機打了好一會兒寶可夢對戰。

讓柊與理有點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同桌不但沒玩過寶可夢,其他非常經典的電子游戲,他也基本沒怎麽接觸過。

只有網球定期合宿時,被部裏其他成員拖着,他才會玩一下。

“跡部同學你平時不學習的時候都在做什麽?”

柊與理第一次沒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向同桌詢問了他的日常生活。

“自主訓練,騎馬,讀書,看電影……除了打電子游戲,基本什麽都會做一點——你呢?”

他擡起眼。

柊與理:“……”

沒想到會被反問。

但還是老實回答了:“我喜歡待在家裏。在家裏做什麽都可以,不讓我做飯就行。”

說到最後,柊與理表現出了一種對于廚房的天然敬畏。

她不讨厭下廚,但廚房跟她的相性似乎很是不好。

跡部見狀失笑道:“這麽害怕下廚,難道你是以前上家政課的那個M同學?”

柊與理:“……”

M同學。

柊與理上一次聽到這個經過打碼處理的稱呼,還是在國中。

那時的課程安排裏有家政課。

而由于柊與理在炸廚房這方面的天賦異禀,以至于家政老師上課時總會把柊與理做過的錯事給其他班級當做反面案例舉例。

不過出于對學生的尊重,柊與理的名字也是有經過打碼處理的。

所以老師的原話是“那個E班的M同學”。

當時跟柊與理不同班的北條,一聽到這話就在腦內自動解碼然後放聲大笑了起來。

眼下同桌突然提到這件陳年舊事,柊與理第一反應是發懵,第二反應就是這人居然能把國中家政老師說過的話記這麽久,記憶力實在好到有點氣人。

但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就是個跟廚房水火不容的M同學。

不會下廚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情。

人都會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

柊與理理直氣壯地想。

她的同桌聽後笑了笑,然後輕聲說了句:“知道了。”

抵達“野良”救助站時,距離出發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将近兩個小時。

但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以及節奏并不緊湊的寶可夢對戰裏,柊與理也沒覺得堵車的時間難熬。

下車前,同桌把會拆家會打人,但是不咬人不伸爪子的好貓放了出來。

柊與理這才第一次親眼、正面、清楚地看見這只漂亮的長毛奶牛貓。

黑白分明、圓頭圓腦、油光水滑。

“它好可愛!”

柊與理小聲驚呼着,一邊将手伸了過去。

心想着挨揍就挨揍吧,結果卻意外地——只被揍了兩拳。

比起剛剛被揍了不止二十拳的同桌,柊與理忽然有了一種自己受到了這只、一頓能打十個跡部景吾的小貓的優待。

然後喵喵聞了聞她的指尖,就開始用圓鼓鼓的腮幫子開始蹭柊與理的手。

“這家夥……居然還挺親你。它平時可不喜歡蹭人。”

“是嗎?”

雖然嘴上這麽說着,可柊與理擡眼看向自己的同桌時,卻沒從他臉上看到意外的神色。

之後柊與理跟在同桌身後下車。

而這次他同樣像之前那般,将手伸到了柊與理的頭頂,扶着那裏的門框。

弄得柊與理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畢竟這只是她的同桌,而不是什麽酒店的侍者。

“跡部同學你不用每次都這麽護我……”柊與理忍不住對他說。

“你指什麽?”同桌一邊問,一邊将喵喵的牽引繩固定好。

“就,下車的時候。”柊與理跟他比劃了一下。

她聰明的同桌也很快意會了。

但也只是意會了,随後又笑着問:“可萬一你撞到了怎麽辦?”

“撞到了就,撞到了嘛……”柊與理愣了下說,“又不會有什麽事。不用這麽……大動幹戈。”

柊與理本來想說小題大做,但是想了想又不太好。

畢竟是同桌在關心自己,說小題大做不就是在貶低這份好意了嗎?

于是臨到嘴邊,她又把詞改了個說法。

“但是如果真的撞到,造成輕微腦震蕩的概率會很高。”

與柊與理的随意不同,她的同桌卻對此持有完全相反的意見。

“是不是大動幹戈,本大爺說了算。”

他笑着輕哼了一聲:“你的頭腦很寶貴,所有對它的保護都是理所當然的,你自己覺得呢?森見柊與理同學。”

柊與理:“……”

柊與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同桌是怎麽那麽坦然、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連柊與理本人做夢都不敢這麽自誇的話的。

可偏偏他的語氣和神态裏,都沒有一點點戲谑的意思,就仿佛他是打心底裏這麽認為的一樣。

此時此刻看着同桌那雙暗調的眼睛,柊與理只覺得自己的臉和耳朵都有點熱。

她不禁有點想往後縮,而就在這時喵喵忽然“喵”了一聲。

被栓好牽引繩後,它就像得到了什麽信號那樣,猛地蹬了一腳同桌的手臂,縱身一躍。

穩穩當當地跳進了柊與理的懷裏。

柊與理:“……”

同桌家的貓,好像真的挺喜歡她的……

柊與理抱着試圖爬到她肩上的喵喵,捏了捏這個小家夥前爪的肉墊,它又很快安靜了下來。

乖得簡直不像之前那只抱着同桌的手指一頓暴打的小貓。

跟假的一樣。

于是她看了眼身邊的同桌,少年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也看不出有沒有帶上被自己養了那麽久的貓背叛的憤慨。

“我覺得現在回訪更重要……”

說完,她把懷裏奶牛貓往同桌那邊送了下。

“你抱着吧。”

她的同桌卻說。

“本大爺看它還挺喜歡你的。”

這回他後半句的語調裏,總算多了那麽一點點的咬牙切齒。

于是柊與理又想笑了。

因為一想到同桌平時總是一副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酷哥樣,眼下卻在為了貓在吃醋,就還挺可愛的。

柊與理記得自己上一次來這間救助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當時爸爸和媽媽出去登山,不小心崴了腳。原本跟救助站約好了次日就要把貓送來,結果因為他突然的傷病,最後就只能由柊與理和媽媽代勞。

而其餘時候柊與理都不太會跟爸爸到這裏來。

當時的她比現在忙得多。

每天除了要在家和冰帝之間來回通勤,放學後和周末還要去參加補習班,幾乎跟個小陀螺一樣到處團團轉。

而當爸爸去世後,能讓她來到這裏的理由更少了,甚至當初最難過的時候,柊與理見到流浪的小貓小狗都會主動繞開。

所以柊與理對這間救助站的印象可謂是稀薄的。

工作人員迎上來時,她抱着貓站在一邊,聽同桌游刃有餘地與對方應答寒暄。

之後喵喵被抱去檢查了一番。

由于它本身的狀态哪怕肉眼也能看出十分活潑健康,所以檢查也只是走過場那樣飛快地結束了。

“遇到好主人了呢,喵喵。”

柊與理聽到工作人員這樣說着,就将喵喵還了回來。

柊與理重新把它抱進懷裏的時候,聽到喵喵小小地“咪”了一聲,像是回應一般。

之後柊與理又看着工作人員開出了什麽證明,又或者是……證書?總之那些不太昂貴的紙張都被交給了她的同桌。

她的同桌依然妥善地收了起來,随後轉身對柊與理說:“久等,可以走了。”

“這麽快?”

柊與理沒想到回訪一趟最花時間的反而是在路上的堵車。

“嗯,回訪檢查沒問題就行。”他說完又問,“你還想再随便轉轉?”

柊與理搖搖頭,但她的确還有別的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将喵喵交給同桌,自己走到了救助站的服務臺前。

說是服務臺,但其實只是一張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被淘汰了的護士站工作臺,甚至沒有重新漆過色,就在這裏繼續上任了。

跡部同學或許不知道,但柊與理是知道的,野良救助站會在後臺記錄每只小動物救助人的信息。

這些信息不會公布給認養人。

當年在遠離與爸爸有關的事物之前,柊與理只從媽媽那裏得知了爸爸救過的小貓小狗都有了自己的新家。

如果可以的話,柊與理希望能再了解一下,爸爸當年救助的小貓小狗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然而站在服務臺後的工作人員的嘴巴可嚴,柊與理解釋了一次又問了兩次,然而對面都說有保密義務,不能告知。

見工作人員态度堅決,柊與理也沒有放棄的打算。她覺得可能只是因為這位工作人員是近幾年才來的,不認識爸爸。

如果是老員工或者這裏的管理,說不定會願意通融一下。

不過柊與理也沒忘今天是陪同桌來的。

于是她準備去跟同桌商量一下,讓他先走,自己繼續留在這裏忙自己的事。

誰想剛一轉過身,就差點撞進少年的胸膛。

“你們管理員今天會來嗎?”

同桌一只手抱着貓,另一只手扶了下柊與理的肩。

她聽見他詢問。

“她要稍後才能到。”工作人員說。

“那再等等?”

這回他的聲音落在了柊與理的耳尖上。

柊與理擡起頭,同桌正垂眼看着她。

“這裏的管理員一直沒換過,她應該會知道你父親的事?”

聞言她點點頭,同桌這才往後退了一步,給她留出更多空間。

救助站前廳的空間不大,工作人員讓他們在一旁稍坐。

柊與理找了兩張塑料凳,和同桌肩并肩坐在一排空籠前。

柊與理想往後靠,一直端着坐也很累。然而她剛一準備向後倒,同桌就伸出了手,托在柊與理的背後。

“都是灰。”他說。

柊與理剛想扭頭看看背後據說全是灰的籠舍,心想髒的話那就拿紙巾擦一下咯,結果又聽到同桌說:“不想坐直就往我這邊靠。”

靠在哪?

他的手臂?他的肩膀?

柊與理的腦子慢吞吞地轉着。

等她真的,歪着腦袋,靠在同桌的手臂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有拒絕這個選項的。

可是她剛才居然一點都沒想到。

一點都沒有。

少年的體溫透過衣料,甚至将柊與理已經開始發涼的耳朵尖也熨熱了。

她低頭看着自己晃晃悠悠的鞋尖,空氣裏有各種貓狗的叫聲,以及喵喵偶爾從喉嚨裏發出的呼嚕聲。

似乎該說些什麽。柊與理悄悄繞着自己的發梢,但是又想不出話題來。

競賽數學題好像也行……不然聊這個?

“抱歉。”

所幸在她繼續糾結前,同桌主動打破了沉默。

柊與理:“?”

“抱歉什麽?”她重新坐直,看向身邊的少年。

“沒經過你允許,剛才聽到了你說的那些。”他說,“抱歉。”

他又說了一次道歉的話。

而這回柊與理隐隐察覺到,同桌應該是在為了不同的事情在向自己道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猜到的。

只是往往當柊與理産生這種強烈預感的時候,她基本都會猜對。

“跡部同學。”

“嗯?”

“你以前就聽說過我家的事嗎?”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柊與理很平靜。

發生在她父親身上的意外,同時也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在學校裏并不是秘密。

當初柊與理還為此請了一周的事假。

等她陪着媽媽舉辦完葬禮,重新回到學校,關于她的那些讨論也早就結束了。

“嗯……”

然而她的同桌,卻看起來非常的……

柊與理眨了眨眼,只覺得有點稀奇。

她還從來沒在自己驕傲又意氣、甚至還有點自戀的同桌臉上,看到過這麽忐忑的、小心翼翼的神色。

“我不知道你父親以前跟這裏的關系這麽密切……要求你陪我過來,真的很抱歉。”

少年平日裏總是會稍稍揚起的頭顱,此刻低垂了下來。

柊與理望着他,似乎過了很久,卻忽然有些想笑。

“可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爸爸和這裏的關系,跡部同學你也說了自己不知情,所以你肯定不是故意要拉着我過來的——這種程度的推理我還是能做到的。”

柊與理說着,又晃了晃自己的鞋尖。

喵喵在旁邊“咪”了一聲,她擡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不過的确,當初知道你是在野良領養喵喵的時候,我是挺驚訝的。因為這裏真的很小很小,也不出名,就算是想領養動物,你也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

“我只好奇過這個,沒有生你的氣。所以跡部同學你……”

柊與理看着他的臉,第一次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當她理解了眼前少年的忐忑與慌亂來自哪裏後,她只感到了一種,像是架在火邊烘烤後的棉花糖一般的柔軟和溫暖。

“你當初是怎麽領養到喵喵的呢?可以告訴我嗎?”

随着她平靜的話音落下,周遭的嘈雜似乎也跟着褪去了一般。

“以前在校內社群,刷到過你發的動态。”

柊與理聞聲仰起頭,看見少年翕動的嘴唇。

“你不經常在社群裏發東西,主頁裏的內容也很少。”

“當時我點進你的主頁,翻了兩下就看到了,你說父親把腳崴了,和母親一起去了野良,還被撓了一爪子。”

“後來我想領養動物時,突然就想到了你這條動态。”

“然後如你所見,我從這裏把喵喵領了回去。”

“這就是全部的經過。”

“這樣啊……”

柊與理沉默了好一會兒。

在少年嗓音低沉的坦白裏,她忽然産生了很多疑問。

比如說,為什麽當時的同桌會想要點進她的主頁。

再比如說,為什麽當時的同桌又為什麽會翻看她發的那些瑣碎的記錄。

哪怕她從來沒設置過查看的權限,全是公開。

他的性格和涵養,都讓他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一個會好奇他人的生活的人。

可不知道為什麽,柊與理沒有問。

她在喧鬧的沉默中将自己的疑惑細致地收了起來。

随後繼續跟同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

聊着聊着,柊與理主動跟同桌提起了小時候幫爸爸照顧流浪動物的事。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人分享過她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每當柊與理想要說起他時,人們在歆羨過後,得知他不在的消息,就又會向柊與理表示深深的同情。

柊與理不喜歡那樣。

她不是讨厭被別人同情,而是不喜歡大家總是忽略了她的爸爸是一個多好的人,轉而将所有的關注都傾注到她的身上。

就仿佛,柊與理說這些出來,只是在為了博取同情一樣。

可明明她都不難過了,只是想跟別人聊一聊他而已。

聊一聊他的善良,他的可靠和不可靠,他給自己和媽媽帶來的麻煩和禮物。

而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一遍遍地在腦子裏描摹那些曾經的過往。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大家都能知道,他帶給自己的幸福和快樂遠大于他留下的那些遺憾和悲傷。

她才不是那麽可憐的小孩。

于是漸漸的,柊與理也不再向外人提起父親了。

可今天她覺得可以是個例外。

很莫名的,她篤定同桌一定不會用那種“你真可憐啊”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會認真地聽她說的每一句話。

畢竟他連她發過去的沒營養小視頻都會認真看完,還會誇裏面笑點奇怪的貓狗可愛。

說到爸爸貓毛狗毛過敏,只能把撿回來的小動物放在家裏院子,再由她和媽媽照顧時,柊與理又忍不住有點無奈。

“其實我感覺自己現在會喜歡小貓小狗,都是被爸爸帶出來的。”

柊與理很清楚喜歡小動物、想要養一只小動物、以及救助流浪動物,這三者之間存在着天差地別。

她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像爸爸那樣善待自己遇到的每一只小生命。

而同桌聽完似乎對此有着不同的見解。

他略略揚起眉梢,有點好笑地看着柊與理:“可按照普通的邏輯,你如果原本就不喜歡小動物,在做了那麽多事後應該會更加讨厭它們不是麽?”

柊與理想了想,又感覺似乎的确是這個理。

“或許森見你以前的确不喜歡動物,但你一定也繼承了你父親的心善。”

說着他笑了起來。

“班上所有人都認為你人很好。你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你小組作業一起嗎?”

柊與理撓撓頭:“我以為大家想跟我一組只是想拿高分?”

“想拿高分跟本大爺一組不也是一樣的?”

柊與理:“……”

“跡部同學。”

“嗯?”

“原來當初小組作業你找我,是因為沒人敢跟你一起組隊嗎?”

“扯太遠了,說回你之前的正題。”

柊與理:“……”

好生硬的話題轉移。

“總之,本大爺認為你——”

柊與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

是媽媽!

她霎時跳了起來,驚得自己的同桌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

“不好意思跡部同學你等等我去回個很重要的信息!”

說完柊與理就沖到了救助站大廳的另一頭。

只留下少年一聲輕輕的嘆息。

媽媽很少會在她那邊的下午給柊與理發消息。

她真的好忙好忙。

所以她會這時親自給柊與理發消息,通常都是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柊與理交代。

帶着萬分的鄭重,柊與理點開了媽媽發來的消息。

然後她看見,在那句自己發過去的“沒有養歪是因為,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媽媽”下面。

媽媽緊跟着回複了。

[媽媽]:沒有養歪是因為,你是世界上了不起的小孩

裝作低頭看消息,柊與理悄悄抹了好幾次眼眶。

她把自己收拾得盡量看不出什麽異樣,然後回到了同桌身邊。

“抱歉突然跑走了,”柊與理難為情地抿抿唇,幹脆站在了同桌面前,“跡部同學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

然而這次她的同桌好半天沒有說話。

明明他人就在她眼前,卻在這次沒有秒回。

他仔細盯着柊與理的臉,過了大概差不多有半分鐘那麽久,久到柊與理都要學他剛剛那樣生硬地轉移話題了,才聽到他說:

“我說——總之,本大爺認為你很了不起。”

這其實是一個有些滑稽的句子。

不光是因為它一句之間摻雜了兩種不同的自稱,還有這句話光從字面上理解的意義,簡直有一種高高在上降下誇獎與賞賜的意味。

可實際當它被說出來的時候,柊與理只從少年篤定又清晰的話語裏感到了他說出這句話時的真誠與肯定。

就仿佛他在用自己的教養、見識、經驗……總之是一切可以構成“跡部景吾”這個人獨特思想的所有,在為自己這句對于森見柊與理的贊美作保那般。

然而柊與理卻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她剛才特地躲得那麽遠,她幾乎都要以為同桌看到了自己手機裏的消息。

可其實她也知道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這只是個,概率非常非常非常微小的意外。

而它的發生,幾乎已然能夠被稱為“奇跡”。

柊與理張了張嘴。

可還沒等她說出些什麽,一道相當迅疾又嘈雜的聲響便從她的右後方傳來。

不等柊與理扭頭過去一探發生了什麽,她就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又很毛茸茸的沖力撞上了她的小腿。

——一只突然爆沖了出去的哈士奇。

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随後很快被扶了起來。

可被扶住的只有她的身體,她的腦袋還是在慣性下狠狠地磕在了什麽有點柔軟卻又十分堅硬的物體上。

“啊!”

“嘶……”

兩道不同的痛呼同時響起。

柊與理揉着自己被磕到的腦門,又慌忙地去看剛才在慌亂中扶住自己的同桌。

他同樣有些狼狽地低着頭,捂着自己下半張臉。

反倒是喵喵非常聰明機靈地跳到了一旁,正優哉游哉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跡部同學你沒事吧?!”

沒等那陣疼勁稍稍過去,柊與理上前查看自己同桌的狀況。

她拉住他的手腕,扯了扯就将他掩着臉的手扯開了。

結果映入柊與理眼簾的,卻是同桌泛紅的下巴,以及破裂甚至已經在沁血的唇角。

柊與理:啊啊啊啊啊啊!!!

她一邊在心中驚愕無措地尖叫,一邊倉皇地伸手過去卻又不敢觸碰同桌的傷口,只能擦了擦他嘴唇的其他地方。

但很快柊與理又意識到這種方法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止不了血也止不了痛。

“我我去拿紙。”

柊與理慌忙跑到服務臺前,此時這裏已經沒有人了。

大家似乎都忙着去追那只突然跑出去的哈士奇。

柊與理雙手撐在臺面上,跳了一下,這才看見放在裏側的面巾紙。

她抽了兩張出來,又跑回同桌身邊。

見到同桌正打算直接上手,趕緊按下他:“別動別動!我幫你擦!”

然後柊與理一只手按着同桌還拉着牽引繩的手背,一只手拿着紙巾擦去少年破損唇角的血跡。

擦完同桌唇角沁出的血,柊與理又将紙巾摁在少年唇邊的傷處上止血。

她做得小心又仔細,全然沒有發現某人的耳尖,被自己弄得通紅不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