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翌日, 因為要去給北條接機,柊與理在競賽準備的讨論組裏發了條消息,說自己今明兩天都有事, 可能不能及時回複。

她這麽做其實主要是為了照顧忍足同學。因為柊與理平時很少會跟忍足侑士單獨聊天,他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柊與理的行程。

倒是柊與理的同桌, 前些日子就已經知道了她最近考試接機的安排,剛剛還在給柊與理發消息說讓她出門記得帶傘。

明明他此時正在萬裏之外的國家,可柊與理卻有一瞬間恍惚感覺同桌還跟自己在同一個地方, 仿佛沒有距離和時區隔在他們之間那樣。

雖然眼下才七點, 但忍足還是很快地在讨論組裏跳了起來。

[忍足]:好的森見大人,沒問題森見大人

[忍足]:您放心去玩, 有什麽不懂的我去煩另一位

看着屏幕上能讓人想象出對方诙諧輕快語氣的文字,柊與理沒忍住笑了一下。

這個安靜到有些寂寥的早晨,因此又變得熱鬧了一點。

她又檢查了一邊包裏是否躺着一把傘,然後哼着小星星的變奏出了門。不過因為這首變奏的速度太快, 哼出來的曲調反而像是她自己的原創。

柊與理比北條飛機落地的時間還要早一些到了機場。

原本按照柊與理的計劃, 她是準備接到北條後,看北條想選直接出去玩還是回家先休息。

然而這樣的計劃,卻在柊與理與北條碰面後改變了。

她看着面前仿佛是偷渡歸來的朋友, 再結合那句“用餐當天就算游也要游回來”的話, 很快意識到了什麽。

“由衣,”柊與理狐疑地皺起眉,“你該不是還有課沒上完, 但是為了跟我吃飯瞞着家裏就跑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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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的?我當然是沒課才回來的, 有課我還能在這裏嗎?音樂學院的教授也是會吃人的。”

北條一邊推搡着柊與理往航站樓外走, 一邊信誓旦旦地說着。

然而還沒等她把柊與理推出航站樓的大門,兩個穿着黑色西裝、一看就很孔武有力的、像是保镖一樣的男人就圍了上來。

他們管北條叫大小姐, 然後又出現了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姨,看起來像是管家一樣的人物,對北條說老爺為您安排了課程,您怎麽可以現在就回來。

而她這樣一說柊與理就懂了——北條不是沒上完課,而是在上完課後,又被安排了其他的課業。

說完她還向柊與理點了點頭。

雖然看上去很禮貌,但是那雙波瀾不驚的雙眸裏卻又帶上了一點責怪的意味。

就仿佛是柊與理引誘了她家乖巧聽話的大小姐誤入了歧途。

然而由于北條家的管家阿姨的陰陽方式過于隐晦,柊與理完全沒能看懂。

反倒是本就不耐煩的北條見狀當場大發雷霆,吓得柊與理一邊擺手讓北條家的管家阿姨和保镖們不要跟來;一邊把北條架起拖回了航站樓內。

一邊拖,柊與理一邊聽到朋友怒氣沖天的控訴:“她從小就喜歡管着我!丁點大的破事都要跟我家那兩個老的告狀,她還那麽看你!氣死我了!”

柊與理只好拍打着朋友的後背,笨拙地安慰她:“我沒關系的,你不說我都沒發現,謝謝你由衣……你要喝紅豆湯嗎?我去給你買。”

“要!”聽到喜歡的食物,北條當即喊了一聲,然後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動販賣機離得很遠,又說要跟柊與理去。

冬霧獨家

柊與理聞言點了點頭,拉着朋友的手一起買了飲料,然後兩個人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

紅豆湯裏有年糕,一直放在可以保溫的自動販賣機裏,年糕就容易黏在罐底。

北條喝到一半發現只能喝到紅豆湯卻吃不到年糕,又被氣到了,然而這次她沒再抱怨,而是直接哭了起來。

“柊與理連年糕都欺負我嗚啊啊啊——”

于是柊與理又連忙去機場內的便利店随便買了份便當,拿到了筷子。

她是跑着去跑着回來的,路上還差點撞到了人,停下跟對方道了歉,然後繼續跑了起來。

回來後她也沒停下,緊接着用筷子戳進罐子裏,叮呤當啷地把黏在罐底、欺負北條的年糕扒拉了下來。

“好了,現在可以吃了。由衣,給你。”

柊與理不經常像這樣手忙腳亂。

因為急亂再加上奔跑,以及機場內偏高的溫度,讓她出了點汗,氣喘籲籲的,看上去有點狼狽。

然而即使看上去狼狽,柊與理也還是頗為平靜地把筷子和罐子都遞了過去。

結果北條看着她,又忽然哭得更大聲了一點,引得路人頻頻圍觀,柊與理只能抽出剛才順便在便利店買到的面巾紙,坐在旁邊幫朋友擦眼淚。

其實柊與理不太擅長安慰別人。

她的父母都非常的開朗外向,她的發小則遠比多數同齡人都要更加心性堅定,從小到大的生長環境沒有給她磨砺這項技能的機會。

但有一點柊與理還是知道的,而這一點也是父母教會柊與理的。

那就是當對方沒有說出“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的時候,可以盡量待在那個人的身邊。等她看起來稍微好受那麽一點的時候,再去問她有沒有想說的話。

想說就全部說出來。

然後柊與理就在北條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裏獲知了,北條的父母得知她的假期,又臨時給她安排了一位鋼琴家的大師課。

課是拍賣來的,機會難得,北條自己也很憧憬那位鋼琴家,可想着還是跟柊與理的約定更重要一些,她一番自我拉扯糾結,最後還是瞞着家裏人偷偷坐着經濟艙跑了回來。

結果沒想到剛一落地就被抓了個正着。

其實除了氣管家阿姨瞪柊與理,北條還被對方那句“您不去上課也就算了,萬一因為不守信被那位大師拉進黑名單裏要怎麽辦”戳到了肺管子。

焦慮在一瞬間爆發,北條哭得稀裏嘩啦。

柊與理只能抽出更多幫她擦眼淚,還用紙捏着朋友的鼻子讓她用力擤一下。

“那就去上課嘛,只是一頓飯而已,什麽時候都可以再去吃的。”柊與理跟北條說。

“可位置不是很難預約嗎?你都提前預定那麽久了。而且萬一以後那家店倒閉了怎麽辦,那不就成永遠的遺憾了?還有我明明都跟你說好要回來了的,突然變卦讓你白等,你怎麽辦啊……”

北條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看得柊與理有點哭笑不得。

“店會倒閉,可主廚又不會有事,如果真的是有本事的主廚,總能另起爐竈。而要是主廚出了問題,那不是就可以說明那家店不夠好嗎?那樣的話,去不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對不對?”柊與理把問題一點點地拆開分析着。

北條哭聲旋即停了一下,用有點缺氧的大腦思考了一會兒,發現的确是這個道理沒錯。

眼見她情緒緩和了些,柊與理繼續說:“預約也不難,能得到聯系方式打個電話就好。”

雖然想要得到那些聯系方式需要一點門路,但對于冰帝的學生來說,總歸是簡單的。

“而且,由衣。”

柊與理拉住朋友的手,感受到她因哭泣和焦慮而起的顫抖,試圖安慰她。

“要永遠把自己的事情擺在第一位——這句話以前不還是你對我的說嗎?”

北條聞言癟了下嘴,帶着哭腔:“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中二發言了……你怎麽還記得啊……”

“因為我記性好。”柊與理笑了起來,彎彎的眼睛裏裝着朋友的花臉。

說完她站起身,但手還是拉着朋友的手沒有放。

柊與理:“走吧。”

北條:“……去哪?”

“買機票,你要回去上課了。”

北條一噎,猛然回想起柊與理一向堪稱恐怖的計劃執行力:“……可我才剛落地诶!”

雖然很想趕回去上課,但是一想到減去花費在路上的大半天時間,還剩下小半天的空餘,北條就有點不想動了。

“要休息,等到那邊再休息。”

事關學習,再加上北條本人對于這節大師課的重視,柊與理一點拖延的餘地都沒留給自己的朋友。

而事實上柊與理這副強硬的态度,對于有着嚴重拖延症的北條來說又是非常适用的。

在哼唧了兩聲後,剛下飛機落地的北條半推半就地被柊與理拖去買了返程的機票。

拿到機票後北條又死緊抱了柊與理好一會兒。

然後兩個人轉移了陣地,跑去候機室面對面地窩在沙發裏聊天。

不過因為平時聊得就不少,兩個人的聊天頻率也沒有特別密集。

但面對面有一個好處就在于,只需要擡眼就能看到對方正在做些什麽。

“……小理同學,你笑得那麽開心,是在看什麽呢?”

正在柊與理專心致志回複消息的時候,北條幽幽地探了個腦袋過來,把柊與理吓了一跳,手機都差點從手裏飛出去。

“我……”

柊與理猶豫了一下,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情好像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就幹脆坦白道。

“我在給跡部同學回消息。他問我要不要巧克力。”

柊與理把手機屏幕亮出來給她看。

北條見狀也沒客氣,當即湊過去仔細将屏幕上的圖片和文字端詳了一番。

文字內容就是柊與理說的那樣,問她要不要巧克力。

圖片則是一家有百年歷史的巧克力店。

看着對面蒙蒙亮的天空,北條由衣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不是,怎麽會有人清早去買巧克力啊?!”

她真的會被這位大少爺沒事找事,下費苦心找話題的功力給無語到笑了!

結果沒想到,柊與理卻還挺認真地為他解釋道:“因為跡部同學說睡不着,就出去晨跑了。”

為了佐證,柊與理還翻出了之前更早一點的聊天記錄,是在東京時間十二點發來的。

而換算成這位少爺所在的瑞士時間,也就是說這人早上五點就起床了,而且還在提醒柊與理出門記得帶傘?

“……厲害!”

北條想不出什麽話來表達自己的震驚,但這句厲害她也并非全然是出于對這位少爺的贊美。

事實上北條對這位少爺的觀感一直有點複雜。

從前不認識柊與理的時候,她就已經看這個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唯我獨尊氣息的家夥不太爽了。

後來認識了柊與理,還通過表弟得知了這位少爺的戀心,北條對他的态度就從單純的嫌棄,變成了一邊欣賞一邊嫌棄。

嫌棄的理由和以前一樣,沒有變過。

至于欣賞的理由同樣簡單,那就是柊與理很好,喜歡柊與理的人都和她一樣有品。

以及讓北條也沒有想到,在得知柊與理不想談戀愛的理由後,這位一看就知道是被衆星捧月長大的少爺,居然很反常識地沒有展開道德綁架式的追求,反倒對于柊與理的選擇做出了尊重理解以及回避的姿态。

摸着良心說,單論這一點,跡部景吾就已經打敗了柊與理曾經百分之九十九的追求者。

除了性格有點唯我獨尊,行事作風有點浮誇外,大少爺不管是人品教養還是自身硬條件,其實都還是挺不錯的。

想到這裏,已經不知不覺擺着沉思者度過了兩分鐘的北條由衣擡起了頭。

“理理,我問你一個問題哦,要是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看着朋友謹慎認真的樣子,柊與理點頭應了聲好,随後她稍微坐直了一些。

而手裏還亮着的手機屏幕上,琳琅滿目的巧克力幾乎越過了距離,将那份帶着多或少的、苦澀的甜蜜捧到了她的面前。

然後,柊與理聽見北條問:“就是理理你現在,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打算戀愛嗎?”

柊與理愣了一下,旋即又點了一下頭。

但她不明白北條為什麽忽然想問這個,就也問了出來。

“因為……感覺已經過去很久了嘛。”

北條帶着點小心翼翼地說着。

“你當初跟我說,因為叔叔的事情不想談戀愛,那現在呢?”

現在還是這個理由嗎?

還在因為父親的離去而悲傷,不想與世界上的某個人建立起比朋友更加親密的關系嗎?

外人無法全然理解你真正的感受。

可止步不前、害怕到全然不敢嘗試地退縮,又似乎不像是你的作風。

不全是為了幫少爺打探消息,也不是一定想讓柊與理去談個戀愛。

但如果能讓這個女孩的幸福可以再多一份的話,北條由衣願意去做這個主動詢問的人。

然而對此柊與理卻是有點懵。

她有點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然後對自己朋友說:“我不是因為爸爸的事不想戀愛的。”

北條:“……?”

“啊?”

柊與理想了想,又解釋道:“不想戀愛是因為有關爸爸去世的事情,但不是因為爸爸去世了。是我以前沒有表述清楚,害由衣你誤會了嗎?”

北條:“……”

作為一個偏科份子,閱讀理解連第一小題都會丢分北條由衣對于三年前自己的理解能力不抱希望。

所以應該不是柊與理表述有問題,更大的可能是自己的理解有問題?!

不過,不管哪種理解都不妨礙柊與理不想戀愛就是了。

少爺苦戀的結局是注定的,這一點倒是真的沒法改變。

“那你現在還難過嗎?”這回輪到北條主動握住了朋友的手。

柊與理的手其實比彈鋼琴的北條的手還要更小一圈。

她的手比常年敲擊琴鍵的北條的手要更加纖細漂亮,但也不是全然完美,中指和掌骨外側深色的薄繭,都是她小小的勳章。

“嗯,”面對朋友的提問,柊與理很坦然地點了下頭,“不過一想到永遠有人比我還要難過,就又感覺不能繼續像以前那樣哭了。”

永遠比柊與理更難過的人……

“是竹芝阿姨嗎?”

北條輕聲念出了好友母親的名字。

“嗯。”

“那你不想戀愛,也是因為竹芝阿姨?”

“嗯。”

“為什麽啊……”北條幾乎是哀嘆了出來。

因為發現自己有時候真的跟不上朋友的腦回路。

“因為——”柊與理斟酌了一下用語。

而這樣的思考讓她的語速更慢了。

于是之後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種殘忍又美好的誓言。

“媽媽還是很難過。”

“雖然她從來不告訴我,但是我知道她很難過。”

“而戀愛是開心甜蜜幸福的事,對吧?”

“要讓一個失去了這種開心幸福的人,看着我開心幸福,那她不就更孤單難過了嗎?”

“所以——”

有着奇怪又非常有道理的、自己的一套邏輯的森見柊與理宣布道。

“不戀愛更好一些——她是這麽認為的?”

“是啊。”

北條說着,不耐煩地撓了撓頭發。

雖然柊與理在告訴她理由後,還順帶加了一句,“由衣你是不是知道有誰喜歡我了所以來問這種問題的,要是你知道的話就把這件事告訴他吧,不要讓那個人繼續喜歡我了”。

可這種跟跡部景吾直接互通情報的行為,還是讓她有種自己背叛了朋友的煩躁。

出于私心來說,北條由衣當然是希望跡部能繼續喜歡柊與理的。

她才不管跡部難不難受,只是覺得這個人不錯,如果柊與理将來願意跟他交往,那自己能放心很多——完全是一種好東西就該留着将來給我家孩子的、蠻不講理的偏心。

可柊與理都這麽說了,再加上對于少爺的那一點指甲蓋大小的同情,北條最後還是選擇了按柊與理所說的做。

“反正話我帶到了,要放棄還是堅持你自己看着辦吧。”

北條說完就幹脆利落地摁掉了電話,連忙音都沒聽到半聲。

而在幾乎是地球另一面的地方,光線正越過還有些灰蒙的天空,照亮翠綠柔緩的山與谷。

逐漸消散的霧霭與逐漸輝煌的曙色,都預示着晴朗明亮的一天即将來到。

“客人?客人?”

巧克力店的店長又喊了面前的少年兩聲。

一旁的店員見狀,不禁想起昨天就被老板提前告知,今天要在早上六點之前來店裏上班。雖然算了三倍加班的工資,但沒人不會喜歡在這樣适合睡覺的早晨再在床上多賴一會兒。

他帶着些許的埋怨,一路嘀嘀咕咕地走到了店中。

直到眼前少年的出現,才讓他将這些不滿的嘀咕全部埋在了心中。

不光是因為給客人留下好的印象,還是因為這位十分年輕的客人的氣質外貌實在很是矜貴。

這種一看就是某個世家繼承人的少年怎麽會自己來買巧克力呢?

然而從剛才接到那個電話之後,這位年輕的客人就在走神了。

直到店長喊到第四聲,他才總算又有了反應。

見他擡眸望來,店長連忙笑道:“客人,禮盒您看需要自選嗎?還是我們這邊為您安排?”

他一邊說着,一邊攤手展示了一下玻璃櫥櫃裏陳列着的、形狀各異、有着繁複浮雕的精致禮盒。

漂亮得甚至能令人忽略巧克力本身,産生買椟還珠的想法。

而少年的視線也随着他的話語,逐一巡過,最後落在了櫥櫃的一角。

“那個。”

他擡手指了下。

店員旋即将禮盒從櫥櫃中取出,并再次确認到:“這個心髒形的是嗎?”

少年微微颔首,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顆幾乎做出了與真實心髒外形相同的、一尖一底以及兩面三緣的禮盒。

之後看着店員将已經選好的巧克力端出,在開始裝盒前,他又再次出聲示意道:“我自己來吧。”

店長和店員同時一愣。

“您是說自己裝盒?”店長問。

“嗯。”少年應聲。

而和提前開店比起來,這個要求已經再簡單不過了。

于是店員很快讓出了巧克力與空禮盒,和店長一同站到旁邊,眼看着少年耐心細致、對待巧克力猶如對待雛鳥的輕柔動作。

——用這略帶苦澀的甜味糖果,年輕的客人一點點地塞滿了那顆将要送到某個女孩手裏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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