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五月的小假期過後,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大概到了下旬時,不管是柊與理在電梯裏碰到的、還是在早上和下午離開學校時見到的冰帝學生,大家基本都将春季制服的襯衣和外套換成了短袖。
柊與理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候把制服換了的。
她雖然怕冷, 但是也怕熱。
“早啊森見。”
“早。”
柊與理推開教室後門,從一旁路過的同學跟她打了聲招呼, 然後想起了什麽向她問道:
“噢對了,森見。跡部今天晨會前會來教室嗎?隔壁學生會的托我找你問問,他那邊有個文件剛改完, 必須盡快讓跡部過目來着。”
“……不來吧。”柊與理數了數日子, “他今天訓練完應該要留下來跟監督開會。”
很快就是都大會了。
從上個星期開始,學校裏各個運動社團的訓練時長都做出了對應的調整。不光是網球部晨訓和下午訓練延長, 柊與理參加的田徑部也同樣如此。
不過調整歸調整,學生的正常授課時間還是不能打亂的。
各個社團通常都會選擇将訓練開始的時間提前,而不是後延,所以像跡部景吾這樣偶爾缺席晨會的就屬于少數中的少數了。
但每天二十分鐘的晨會說白了, 也只是老師下達學習任務、統一傳達各種通知的一個環節。
對于成績優異、消息靈通的跡部景吾而言, 每天按時參加晨會才是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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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如此,她的同桌也只會在周一或者周二,以及周四或者周五的時候缺席。
在外人看來可能沒什麽規律, 可柊與理是知道的。
跡部景吾本人親口對她說過:如果他周一沒來, 那麽周二就一定會出現;周四周五同理。
昨天是周四,她的同桌參加了晨會,那麽就意味着周五這天他不會來。
“這樣啊, 那我去告訴他, 讓他別急了——謝啦森見, 找你果然沒錯!”同學嬉皮笑臉地給柊與理比了個大拇指。
“不客氣。”
柊與理很高興能幫上忙,而同學的話又讓她萌生了一份另外的、不能對外人言說的開心。
——找她當然沒錯啦。
班裏她和跡部同學的關系最好嘛。
柊與理一路傻樂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右邊隔着一條過道的藤原同學來時, 柊與理從自己的包裏拿了盒巧克力出來給他。
幾個星期前,同桌給柊與理買了一盒巧克力,當時柊與理出于各種各樣的私心沒願意給,所以現在這盒是補償。
藤原沒想到柊與理真的會再買一盒,受寵若驚雙手顫抖地接過後,開始得意地跟身邊的其他人炫耀自己在白色情人節以外的日子還能收到巧克力。
他周圍一圈的人聽了,又有幾個卷起了課本,往他腦袋上掄去。
被這麽敲打了一番,藤原這才老老實實地重新坐好。
然後趁着大家都沒注意的時候,柊與理把另一盒巧克力塞進了同桌的課桌裏。
——她都給藤原同學買了,不可能不給自己的同桌買嘛。
話說男生在白色情人節以外的時候,收到巧克力也是會開心的呀?
這樣想着,柊與理又不禁開始期待之後同桌的反應了。
不過話說回來,從國外買的巧克力都到了,柊與理給同桌買的網球用品居然還卡在海關。
北條之前幫柊與理打電話問過,說是清關已經完成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沒能開始派送。
反正總不能等學期末都還沒到。
柊與理晃晃腦袋,決定不再想這麽煩心的事情,翻出今天要交的小組作業的議論文,又通讀了一遍。
晨會上,班導老師帶來了上周期中考的成績單。
他念名字的順序是随機的,被念到名字上去拿就行。
不過念到柊與理的時候,他往柊與理走來的方向看了眼:“跡部今早上沒來啊,森見你幫他一塊拿了吧。”
“好的老師。”
柊與理接過老師遞來的兩張成績單,目不斜視地回到座位上,才開始比對自己和同桌的成績單。
這還是柊與理第一次見到同桌的成績單。
只不過相比起來,除了名字那一欄的內容不同,其他成績和總分也沒有其他區別就是了。
包括連最後年級排名那個框裏打印的都是“1”。
晨會結束前,班導老師照例說了些“成績好的同學繼續保持,結果不盡人意的也不要氣餒,反正七月初就又是期末考了,争取下次進步”。
七月初。
距離眼下也就只剩一個月。
這算哪門子安慰?
老師話音剛落,教室裏就立刻被哀怨的叫喊聲填滿。
然而當事人才不管這些,留下一句“等下聽你們英語老師的話乖乖上課啊”,就笑吟吟地走了。
老師走到門口時,柊與理隐約聽見他喊了聲跡部的名字,随後不多時,柊與理看到自己的同桌回來了。
“跡部同學早上好。”
“早。”
落座後他掃了眼放在桌上的成績單:“你幫我拿回來的?”
“嗯,老師看你沒來。”柊與理解釋着。
“所以你看過了?”他問。
柊與理點點頭:“看過了。”
同桌聞言就笑了起來,向柊與理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是斜側着的。
寬大幹燥,柊與理甚至能看到上面常年握拍留下的薄繭。
這是做什麽?
柊與理見狀眨了眨眼,然後不明所以擡起自己的手,與他的相握。
一邊拉着同桌的手搖了搖,柊與理一邊觀察着同桌的表情。
然而同桌的笑雖然是愈來愈深,卻顯然不是柊與理理解的那個意思。
只是他依然好脾氣地順着被她誤會的意圖,跟她握了手。
“是讓你把你的成績單也給我看的意思。”
兩個人的手松開後,柊與理悄悄攥住自己被同桌的掌心熨得有點燙的手。
聽他這麽說,意識到自己完全會錯意的柊與理忍不住有點難為情。
“那你直接跟我說嘛……”她小聲嘟哝着,“而且沒什麽好看的啦。我們兩個成績都一樣啊,連排名都是一樣的。”
“可你看過我的了。知道我們兩個的成績一樣,你也還是看了。”同桌挑眉笑着。
“森見柊與理,我們是不是該公平一點?”
後面一句,他是壓低聲音,湊到柊與理耳邊說的。
因為英語老師已經進來了。
在教室安靜的瞬間,他的聲音合着氣息,吹進柊與理的耳廓。
夏天已經到了。
來自體外的溫度,其實反倒是比冬天更容易讓人敏銳捕捉的。
更何況同桌體溫,似乎一直都比柊與理的要高一些。
“知道了,給你看。”
柊與理一邊把自己的成績單從課本裏翻出來推過去,一邊揉了揉自己微微發燙的耳朵。
然而她手心的溫度比自己耳朵的溫度更高。
非但沒降溫,還反而把自己的耳朵揉得更紅了。
柊與理也不懂自己的同桌,為什麽要在這種細枝末節的地方跟她計較所謂的“公平”。
他們兩個之前一起出去閑逛的時候,買單付賬什麽的,他平賬又沒有這麽積極了。
可偏偏他拿出的理由又讓柊與理感覺很有說服力——因為事實就跟他說的那樣。
哪怕明知道同桌的成績單跟自己的成績單,只有姓名不同的區別,柊與理也還是想看。
并且在看的時候,她還忍不住地有點高興。
成績單上的內容就那麽一點,換誰來都可以不到五秒就能看完。
結果她的同桌不僅認真看了,而且還看了好幾遍,看了起碼半分鐘才還給柊與理。
“看完了吧,開心了吧。”
老師在臺上,柊與理只能用書本擋着自己的臉,用口型這麽問他。
然而她的同桌卻只是笑着看着她,等到英語老師轉過身去,他才低聲對柊與理說。
“嗯,開心了,謝謝。”
柊與理:“……”
說得還怪真誠的。
都快讓柊與理以為他剛才吃到了什麽蜜糖。
明明她只是給同桌看了自己的成績單而已。
莫名其妙的。
柊與理在心裏嘟囔着,卻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也不反感同桌這樣。
她不反感他忽然靠近,也不反感他非要跟個小學生一樣說這種“我給你看了那你也要給我看”的話。
甚至因為他這麽好滿足,柊與理在無奈的同時,還覺得同桌蠻可愛的。
只是他總在老師的眼皮底下橫跳,又擔心得柊與理緊張。
年級首席要是被老師上課點名喊出去罰站,那可就太有喜劇效果了。
“快把書拿出來啦……!”
同桌的桌面上幹幹淨淨,柊與理只能用口型提醒催促他。
于是他又笑着去找書。
看着他将手放進課桌,柊與理這才想起自己的巧克力還在裏面呢!
可讓柊與理沒想到的是,她剛才還笑得那麽好看的同桌,面色卻霎時沉了下去。
他把英語書拿出來的同時,也将那盒巧克力拿了出來。
柊與理送給同桌和藤原同學的巧克力包裝還不一樣。
藤原同學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方盒。
而柊與理送給同桌的則是一簇玫瑰狀的異形盒子。
如果捧着盒子、低頭看着盒面,會感覺像是捧了一束紅色的玫瑰在眼前。
當時在挑盒子的時候,柊與理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她知道同桌喜歡玫瑰。
可她的同桌在看到後,也沒什麽表情,神色十分淡然、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冷漠地把盒子放回了課桌裏。
咦?不高興嗎?
柊與理剛要湊過去,結果被同桌發現,就揉着她的腦袋,把她推了回去,示意了一下臺上的老師,讓柊與理安靜一點去做自己的事情。
好吧。
雖然成績很好,但柊與理還是很尊重老師的。
她也不想在課堂上小動作太多,惹老師不高興。
她翻出競賽題繼續寫。
和衆多高中運動賽事一樣,許多高中的文化競賽,也差不多是六月開始的第一輪初賽。
期間柊與理被同桌提醒喝了幾次水,又被他拉着站起來防止久坐。
不過在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柊與理滿心滿眼依然還是她的題目,連身邊過往的其他人都不帶看一眼。
反正有同桌在,柊與理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錯過什麽。
而她這一寫,就忘我地寫到了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
直到到了該去餐廳吃午餐的時間,剛把一步證明寫完,柊與理手裏的筆就被自己的同桌抽走了。
“啊……”
當初她的同桌想到這招時,柊與理每次被收走筆都還會很無措。
現在雖然習慣了,但還是會在被喊停的那一刻,感到沒能把題目寫完的悵然。
換做以前柊與理肯定連飯都不吃了。
可現在不行了。
有同桌在,柊與理現在每天的晚餐都吃得特別準時。
不過當然,偶爾也會有例外的時候。
那就是她特別有思路有靈感的時候,她的同桌就不會那麽生硬地打斷她。
他很會觀察她的狀态,柊與理對此非常感激,同時也很好奇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啊嗯?這有什麽看不出來?”
“你興奮的時候臉和這裏、還有這裏,都會變得很紅。”
同桌當時一邊說着,一邊指了指柊與理的耳尖和頸側。
那一瞬間,柊與理的腦子自動将這個行為換算了一下。
能看出這些,那不就意味着同桌看自己看得很仔細麽?
于是想到這裏柊與理的臉就有點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臉紅。
明明平時也跟同桌互相盯着看過,可她沒想過會有人那麽認真地看自己做題。
大家通常都是從她身邊過去,看一眼就走了。
就連以前在國家隊的隊友,也只會互相盯着對方的草稿看。
哪有看人的呢……
柊與理當時抿着唇,又一口氣寫完了一大截證明,才感覺自己冷靜了點。
不過說是必須按時吃飯,可實際上同桌還是給柊與理留了一點時間的。
至少他叫她時,教室裏外都已經沒什麽人了。
走出教室,柊與理看到了一個特別高大的男生站在空掉的走廊上。
由于他真的非常魁梧,又顯然是在等跡部同學的,所以柊與理很快認出了這應該是桦地同學。
只不過柊與理不常見到他。
雖然她也有聽說,桦地同學是像跡部同學陪讀一樣的人。
可實際上,至少柊與理和同桌在一起的時候,她很少會看到桦地同學跟在同桌身邊。
“東西在課桌裏,拿去處理掉。”
“Wushi.”
同桌和桦地同學的對話一如既往地簡短。
柊與理在旁邊聽了一耳朵。
走下樓梯時,她實在忍不住好奇,向同桌問道:“跡部同學,你剛才說要處理的東西是什麽啊?”
“沒什麽。把一點煩人的東西物歸原主罷了。”他的聲線好聽,但語調卻很平直冷漠。
“煩人的東西?”
可什麽煩人的東西能進到自己同桌的課桌裏?
柊與理思考了片刻,又說:“可是除了我,今天早上好像也沒人放東西進你課桌裏诶。”
“什麽?”同桌下樓的步伐忽然一頓,側目看向柊與理。
他的臉上有愕然也有驚疑。
于是柊與理只好又重複了一遍:“除了我今天早上沒人放東西進你課桌裏……”
“你在這等着。”
留下這句話,柊與理就看到自己的同桌迅速奔向了他們來時的方向。
少年矯捷得如同一只豹,飛速消失在了樓梯轉角。
柊與理一臉懵地看着他離開,乖乖站在原地等他,等了沒多久,又看到自己的同桌氣喘籲籲地回來了。
回來時,他手裏拿着柊與理早上塞進他課桌的玫瑰盒巧克力。
“這個……是你放在我課桌裏的?”
他深呼吸了幾次,盡量讓自己開口時的話音能聽上去更清楚穩定。
可猛地跑了不知道多遠,想要盡快開口說話顯然也不是一件易事。
柊與理見狀,連忙過去輕輕拍撫着少年的後背,幫他順氣。
透過夏季制服更加輕薄的衣料,柊與理甚至能摸到他起伏的背肌。
“是我放的……”
已經隐約意識到自己做了讓同桌誤會的事情,有點心虛的柊與理連聲音都小了。
她剛才仔細想了想。
發現确實挺容易讓人誤會的。
玫瑰啊,巧克力啊,這些東西突然出現在課桌裏,哪怕柊與理也知道,這俨然……
俨然是一種告白示愛的信號。
柊與理要是不說,他把它當做別的女生放進他課桌的東西,其實邏輯上是完全合乎道理的。
“對不起跡部同學……我忘記告訴你了……”
雖然到頭來就算這盒巧克力真的被處理了,柊與理也只會自認倒黴。
但她看着眼前依然在輕喘的、連頭發也變得有些淩亂的同桌,又忍不住心裏的高興。
“啊嗯?一邊說對不起一邊笑?有你這麽道歉的?”
結果同桌一擡頭,柊與理抿着卻依然下不去的嘴角就還是被他看到了。
可他不僅不生氣,還跟着柊與理一起笑。
于是質問也聽上去不像質問,反而像一種親昵的責備。
“我以為你會先想到是我給的……對不起……”
柊與理深深低下頭。
不過她這麽做,其實還有想接着埋下腦袋的動作,遮掩自己越來越抑制不住的笑容的意圖。
結果又被看穿了。
她的同桌拿着手裏那盒巧克力,又往下走了兩級臺階。
“還笑?”
他甚至蹲了下來。
讓柊與理的心思和企圖全部在一瞬間破滅。
現在除非她捂着臉,否則不管怎麽藏,柊與理都是藏不住了。
“就笑就笑!”
破罐子破摔,柊與理幹脆挺起胸膛,從他身邊兩步跳了出去。
“不要跑,不要跳。”
她的同桌見狀頓時眉頭緊擰,生怕她從樓梯上摔下去。
于是柊與理又安靜地站在了原地。
他們之間的位置幾次變換,最後變成了柊與理仰頭望着站在高處的少年。
“跡部同學。”
一片沉默中,忽然間,柊與理聽見自己的聲音。
“是我送給你的,你就不處理、不物歸原主了嗎?”
事後柊與理想來,這聽上去真的是個很傻很傻的問題。
畢竟她其實是知道答案的。
知道跡部景吾,絕對不會丢掉朋友送給他的東西。
可當時的她也不知道在傻樂些什麽,就是這麽呆頭呆腦地問了出去。
“當然。”
她聽見他笑了起來,也看見他笑了起來。
然後他走下臺階,将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最近。
直到柊與理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
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努力想要看清他眼睛裏自己的倒影、還是因為站在窄窄的樓梯上、大腦在一邊提醒她這裏很危險、一邊繃緊了神經,所以她才會産生了、那種恍惚的、微妙的眩暈。
“只要你不把它們從我這裏拿走。”
以至于,她将同桌的那句平靜的敘述,都聽出了懇求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