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去餐廳的路上, 搶救回來的巧克力一直被同桌拿在手裏。
由于今天柊與理做題耽誤了時間,所以她的同桌只得提前跟忍足同學打了招呼,讓對方先行離開去午休。
于是那天中午的午餐, 是只有柊與理和自己同桌一起吃的。
自從上次放假之後,柊與理就再沒跟她的同桌之間, 有過單獨相處的機會。
看着面前久違的只有兩個人的餐桌,柊與理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然後忽然有些惆悵地發現, 上一次只有她和同桌的午餐已經要追溯到剛開學那會兒了。
南泊東吳萬裏船
日子過得飛快, 轉眼連距離期末考試的時間都只剩下了一個月。
柊與理之前有了解到高中網球比賽的都大會是六月開幕。
而她的同桌近來的日程安排,也因此再度變得忙碌繁重了。
他還是會每天提醒柊與理去吃晚餐, 但從前柊與理總是能在下午六點準時接到同桌的電話,現在則會偶爾多等上個十幾二十分鐘。
甚至有幾次,柊與理還在電話這頭,聽到同桌沒徹底平複下來的、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顯然是他趁着訓練休息的間隙給她的來電。
——不然幹脆把這樣的提醒取消吧。
柊與理當然也有這麽提議過。
她的胃現在已經被養得很規矩了, 到點就會餓。可她的同桌卻對此未置可否, 等到了提議那天下午放學,柊與理再次接到他的電話,才明白自己的提議沒被采納, 她的同桌依然将這件事堅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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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同學,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能主動按時吃飯嗎?”
次日午休時,柊與理帶着點不那麽真心實意的、不滿的語氣向她的同桌發起質問。
“相信。”
他說着稍稍将臉別開了些。
因為彼時的柊與理為了展現自己的壓迫感,以及為了能夠更好地觀察同桌的反應, 直接把腦袋怼到了他面前。
“那你還打給我做什麽?”柊與理不解又擔心地盯着他, “你自己都那麽忙了。”
“習慣了……不給你打個電話總感覺有什麽事沒做。”
他握住柊與理的肩, 将她摁回了椅子上。
“不然總是靜不下來,訓練會走神。”
柊與理:“喔……”
原來是這樣。
對于同桌給出的這個理由, 柊與理表示信服。
她深知習慣養成之後的可怕慣性。
想了想與其讓同桌突然硬生生地改掉堅持了一個多月的習慣,不如就這樣繼續保持現狀。
畢竟他本人也說了,比起訓練走神,還是抽空打個電話的用時的影響更小。
不過用餐提醒來電被保留了下來,可日益繁忙的事務還是擠壓到了柊與理和同桌的其他時間。
就比如說最近晚上他們兩個一起讨論問題的時長和頻率,都與四月和五月初時相比要大幅減少了。
雖然非常理解這種改變的發生,但柊與理還是不免感到失落。
好不容易有人能陪自己的……
這樣的想法一冒頭,柊與理又開始反思自己這段時間是不是變得有點太依賴同桌了。
哪怕實際上就是,柊與理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再次變長了。
那些卷土重來的寂靜與空蕩,就像已經進化過的病毒,将她從前為了應對媽媽和朋友不在身邊而搭建好的高牆,撞得七零八落。
不要給別人添麻煩。
然而縱使理智是這麽叮囑她的,坐在廢墟裏的柊與理,卻還是沒辦法抑制住從心底湧出的汩汩失落。
所幸。不幸中的萬幸。
哪怕所有認識的親人與朋友都不在身邊,柊與理也還有數學可以作伴。
為了消解這份擾人的憂愁,近來的柊與理感覺自己解題的思路似乎與以前相比又清晰明快了不少。
——自己變強了!
柊與理有些愉快地向空氣宣布道。
而空氣所能回應她的,依然只有沉默。
午餐柊與理吃得不多,因為沒什麽胃口。
偏偏她這天中午點的還是一份牛排。
想到在烹饪過程中一勺又一勺淋澆在牛排表面的黃油,柊與理立刻被膩到了。所以比起吃飯,她更多時間是喝在其他餐臺提供的、樸實無華的大麥茶。
同桌見狀也沒說讓她再多吃一點這類的話,而是點來了一堆甜品。
“再吃點?”
他低聲問着,伸手過來的時候,有一瞬間柊與理還以為他的手會碰到自己的臉。
可想象中的情形并沒有發生。
少年的手在空中稍稍擡高了幾厘米,最後落到了柊與理的頭發上,輕緩地揉了下她的頭發,便很快收了回去。
好吧。
為了腦子還能轉得動。
補糖。
柊與理不再皺着臉,只是她抓着勺子依然吃不下,像對待一碗放了苦汁的漿糊那樣,在裝着米布丁的小瓷碗裏挖來挖去。
沒過多久柊與理聽見自己對面傳來的一聲嘆息。
擡眼望去時,她的同桌招手打了個響指,然後過了不到兩分鐘,有人為柊與理送來了一份冰淇淋。
白色的圓球表面微融,但十分光滑細膩,看上去就奶味很重。
“嘗嘗?”
坐在對面的人拾起托盤上的勺子,放到柊與理的手裏。
好在這回白色小球散發出的絲絲寒氣,總算讓柊與理有點胃口了。
她握住同桌遞來的勺子,将冰淇淋送進口中。
香醇冰涼的奶味和甜味在舌尖化開,讓柊與理一下張圓了眼睛。
不光是因為好吃。
還是因為柊與理記得這個味道。
是上次她和同桌去過的那間餐廳的羊奶冰淇淋!
學校餐廳什麽時候多了這個啊!
一瞬間柊與理幸福得都快冒泡泡了。
她好想念這個味道,胃口也被打開了,感覺自己一口氣能吃十個冰淇淋球了!
然而碟子裏的冰淇淋球只有一個。
柊與理吃完,剛擡起腦袋,就聽自己的同桌問:“有胃口了?”
她猛猛點頭。
“那就先把飯再吃一點。”
可他卻說。
“你剛才都沒怎麽吃飯,不要空腹吃這麽多冰的東西。”
柊與理對剛才的羊奶冰淇淋念念不忘。
然而她剛剛張望半天,不僅沒想起來冰淇淋之前是從哪個方向送來的,也沒看到哪個餐臺正在售賣。
直接問同桌他肯定也不會告訴她,何況他只是想讓自己好好吃飯而已。
“那我吃完飯就能吃冰淇淋了嗎?”柊與理問。
“只要你還吃得下。”他笑着說。
得到承諾,柊與理決定配合同桌的工作。
但旋即她又意識到,這個人這麽勸——又或者說,幾乎是在哄自己好好吃飯,其實根本也不是他的責任和義務。
從原則上來說,森見柊與理就算餓死了,那也不管他的事,不是嗎?
柊與理垂頭盯着瓷碟的底部。
隔了那麽久,那個從前她沒得到過答案的問題,再一次固執地、執着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裏。
“跡部同學。”
柊與理自己都有點沒聽見自己的聲音。
她喊他的時候,聲音那麽輕那麽小,說不定随便哪冒出來的雜音,就能将她的聲音蓋過去。
可他總是能很快聽到她的呼喊,并在做出回應的同時,認真注視着她的眼睛。
“嗯?”
——你對其他人都那麽好嗎?
柊與理凝望着面前少年,感到周遭的一切都在慢慢地遠去。
唯獨那雙淩厲漂亮的眼睛,以及腦海裏的逐漸開始閃過的、那些被她無法用畫面記錄、只得以文字的方式儲存在記憶裏的過往,逐漸開始變得清晰。
檢索的關鍵詞是“跡部景吾”和“其他人”。
而這一次,柊與理不再像幾個月之前那樣,因為樣本容量過小、樣本量過少,使得她連顯著性檢驗都無法推進下去。
他沒有對所有人都那麽好。
至少在柊與理單薄又片面的視角看來,他在好多好多的時間裏,都只是跟自己待在一起的。
好多的事情他也只跟她一起做過,也只給說給她聽過。
所以哪怕,他沒有像北條那樣,每天都抱着她大喊“我們兩個世界第一好”,柊與理也還是摸到了那根由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瑣細的小事與碎片一樣的時間,鈎織而成的纏線。
“……還是不想吃?”
忽然的話語,将她從細密柔軟的回憶拉扯回到現實裏。
柊與理茫然地張了張嘴,又或許她根本沒做出任何表情,總之她什麽也沒說出來,只是愣愣地看着同桌又一次伸手過來。
而這一次他的手背貼上了她的額頭,微燙的觸感吓了柊與理一跳,可還沒等她往後躲開,他的手就已經靠了過來,并在那一片皮膚上停留了好一會。
逐漸開始分不清哪邊是誰的體溫時,柊與理聽見自己的同桌問:“突然哪裏不舒服?”
他的手略微遮擋了柊與理的視野。
不過即便如此,柊與理也還是看清了他眉眼間的凝重。
于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就這樣側頭躲過了同桌的手,然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起身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
她碰到了桌子的邊緣,被嗑得很疼,桌上的餐盤與刀叉也在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然而柊與理沒去管。
“跡部同學。”
她俯身看見他深色的瞳孔皺縮、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的錯覺,那對瞳仁又仿佛是在輕顫着。
“我們是朋友對吧?”
柊與理聽見自己在問。
“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對吧?”
因為這樣的話,她就不用再擔心會到來的、親手将他推遠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