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主任看茶

3.給主任看茶

漫無目的地閑聊了很久,我和蘇枋穿過西口公園和劇場街,終于在7點前抵達酒吧門口——盡管是時隔兩個月的重裝開業,我也懶得搞吸引人的促銷活動或者是盛大的儀式,只是普普通通地開門營業罷了。

“第一天營業,總不至于倒黴到有不長眼的上門找事吧。”——在西口公園瞎聊的時候,我還這麽信誓旦旦地跟蘇枋說。而當走到西池袋郵局門口,看見街對過幾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混混攔住兩個青春靓麗的女大學生糾纏不清時,我險些兩眼一黑。

“既然都是出來玩,當然要人多才熱鬧,一起來嘛,兩位小姐唷。”“放手!別碰我的箱子——”“麗奈,小心!!”

穿着細吊帶連衣裙、紮高馬尾,容姿凜然的女孩一手提着小箱子,一手護着身後的同伴毫無懼色地呵斥,卻在拉扯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我幾步上前,手臂一抻,沒想到身邊一道影子比我更快——蘇枋腳下輕墊兩步就切進糾纏不清的幾人中間,跳起來撩腿踢蹬,把扯着高坂麗奈的紅毛一腳踹出去兩米遠;落地後順勢轉了半周,右臂一擡驟然伏手變掌推開,腰胯一動緊接着轉馬拉打,僅僅是最基礎的變招,就讓抵着黃前久美子的雷鬼頭當即一個踉跄跌了下去。

蘇枋撤半步略略站定立掌,袖子滑下露出半截纖細緊實的小臂,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娴靜從容之下難掩嚣張,看得我默默勾一下指尖,将已經滑進掌心的甩棍握柄推回袖子裏。

蘇枋果真深得老先生真傳,身法是合氣道的功底,步法是武當峨眉的習氣,一手太極一手詠春把幾個混混拍得找不着北;最重要的是,那撩了一架掃倒一片,到頭來自己片葉不沾身的氣質和作風,着實和老先生當年一模一樣。

我不由得喟嘆,蘇枋這天分和身手,擱在中國哪個堂口不得當雙花紅棍的苗子來培養啊。

“你……誰啊!臭小子找死啊?!”混混也是被這天外飛仙的一腳給踹蒙了,一臉泥濘不堪地爬起來,才剛看清蘇枋的樣子,轉頭龇牙咧嘴罵罵咧咧起來。

對面大約是看蘇枋年紀小,又是一副瘦竹竿的體态,就想當然以為他好欺負吧——我在心裏嘆氣,這年頭在街上橫行霸道的年輕人怎麽連這點眼色和見識都沒有,身上穿練功服的人是能随便惹的?感覺這種小混混放在上海灘是提着斧子沖鋒在前沒跑兩步就被一槍幹死的水平。

我搖搖頭,走過去将兩個女孩和撩架的不良們隔開:“高坂同學、黃前同學,二位沒事吧?”

“啊,老師!”黃前搖晃了一下拉住了我的衣袖,小聲道,“我們沒事,就是剛才麗奈的箱子被踢了一下——”

高坂神情淩厲,還在氣頭上,狠狠瞪着那個紅毛混混:“這群臭蟲,要是小號被弄壞了我絕饒不了他們。”我連哄帶勸地拉着兩人低調撤退,用肩膀抵開了酒吧大門:“走,進去再說。”

“我說小哥,你沒注意到嗎?你搭讪女孩子擋着別人做生意了。我告訴你哦,這叫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蘇枋笑得風清月朗,餘光卻不動聲色跟着我徐徐地轉,“你啊,今天運氣太差——攤上大事了。”

“胡說八道些什麽呢,混蛋看不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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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麽兇,不把牙咬緊了小心說話漏風哦。”

既然是老先生的徒弟,實力自然毋庸置疑,我樂得躲懶根本不想插手,将黃前和高坂送進去後,我把頭探出門外,沖蘇枋喊。

“主任!勞駕外面打掃幹淨,裏面沏茶等你。”

蘇枋“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那叫一個燦爛好看,耳墜上鮮紅的珊瑚襯得他面龐朗然溫潤:“真是的,您到底在叫誰呀,老師。”

一聽有茶喝就改口叫老師了,好勢利的小鬼。

我不理他,縮回店內,利索地把門關上了。

“高坂同學,黃前同學,真是抱歉,吓到你們了吧?”我脫了風衣外套,快步走過卡座,和她們道歉,心下罵了松岡一句怎麽不見人影。

“我們真的沒事,觀月老師。”黃前擺擺手,憂心忡忡地望着門口的方向,“外面那個男生,他一個人不要緊吧?”我滿口打包票:“放心放心,那孩子可厲害啦——反而是那幾個混混要倒大黴了。兩位還是老樣子?”“嗯!”“老樣子,拜托您了。”

我轉去裏間換了條裙子出來,挽起頭發綁高,進了吧臺。今晚只有我一個人調酒,想想就夠累的了。

一杯水果賓治推給黃前,一杯雪莉鄧波兒推給高坂。

“久等了,請用。”

黃前和高坂都是音大在讀的學生,是我去管樂團拉琴的時候認識的,雖叫我老師,但并非我的學生。她們二人與我關系還不錯,時不時在大學下課或是樂團結束排練後來我這裏小坐片刻。她們只喝無酒精雞尾酒,畢竟管樂手的嗓子是很金貴的——她倆都是很努力上進的人,黃前在大學樂團吹粗管上低音號,和我一樣偶爾也去別的樂團補席;高坂甚至還沒畢業就憑着過人的實力斬獲無數大獎,成為東京交響樂團的常駐小號手。

“兩位同學,最近學業和樂團都順利嗎?”身為教師習慣使然,我總忍不住關心一下學生的課業。

高坂點頭:“正在準備下個月的大賽甄選。”“沒談戀愛?”我打趣道。高坂眼一合:“沒興趣。”

“麗奈眼裏只有甄選呀,選上一個還有下一個,對其他都沒興趣……”黃前笑着在一旁調侃,“對了,觀月老師,之前小提琴女神在藝術劇場開的演奏會,我和麗奈,還有高中的幾位學姐一道去看了,沒想到那天的鋼伴是您,我們都很驚訝呢。”

“你們還去聽弦樂會?”我反問。

“格林卡娃夫人演奏技藝高超,不管怎麽說錯過了都很可惜。”高坂停頓一下,一本正經地補充道,“當然,老師的琴也彈得很好,一點都不遜色。”“高坂同學,你誇我的時候也太嚴肅了吧,感覺像在挨訓啊!”我誇張地感嘆,引得黃前一陣發笑。

“哦,說起來,格林卡娃夫人的巡演快結束了,她好像很快就要在藝術劇院加場。”“欸?真的嗎?”我很詫異,心想我最近是不是太少關注劇院的消息了,竟然沒聽說過這回事。

黃前合掌道:“嗯,我和麗奈還在說,要是加場的鋼伴還是老師就好了,我們一定再去聽一次。”我笑起來:“上次是格林卡娃夫人的禦用鋼伴不小心受傷了,我才臨時被叫去救場,這次肯定不會需要我啦。”“也是哦,哈哈……”

閑聊一陣過後,暫時也沒有別的客人,爐子上熱水正好燒滾,我便去裏間端了一套工夫茶具出來——大師窯裏燒出來的景德瓷,蓋碗、水盂、品茗杯的三件套茶器,天青色的漸變釉水十分雅致,正是我在中國工作時老先生送給我的。

蘇枋今天第一天上工就出手了,答應過的自然就不能虧待他,我直接開封了武夷大紅袍。清理臺面放上茶盤,蓋碗沖水,溫杯後洗茶。大紅袍最耐泡,一泡要用100℃的初沸水,浸泡時間又不宜太長,會影響口感。一泡的茶湯蘇枋沒趕上,直接倒掉了,準備二泡的時候,酒吧門被推開了。

我擡起頭,陰陽怪氣道:“喲,松岡,原來你今天上班啊。”

消失很久的侍應生尴尬地撓撓頭:“抱歉啊老板,我開門前才發現石榴糖漿用完了,只好出去買——話說這個根本不重要!老板你快去看看啊,門口躺了好多人欸!”

我翻個白眼,揮揮手示意松岡該幹嗎幹嗎去。大紅袍第二泡也只有短短10秒,一邊泡一邊澆淋,香氣濃郁熨着清淩淩的茶盞;蓋碗出水進公道杯,茶湯均勻後倒進品茗杯。我單手抓起秀氣精致的小瓷杯,慢悠悠地晃去門口,倚在門框上。

蘇枋還是一杆瘦竹似的立在風裏,仙氣飄飄,腳邊橫陳一地被他幹趴下的小混混,更襯得他有大師風骨。

驀地,他回過身來沖我笑:“好香的味道啊。”

“這可是頂級大紅袍。”我把茶杯往他手裏一放,“快喝吧,第一泡都浪費了。”

我低頭掃一眼,發現人頭數不對:“怎麽比剛才多出好些人?”

蘇枋捧着杯子聞香,無辜地眨眨眼——我懂了,他們打不過他就搖人了呗,沒出息。

“喂,別躺着了,趕緊起來,哪裏來的回哪裏去,別影響別人做生意。”我剛想一腳把那個領頭的紅毛踹起來,蘇枋端着茶,流蘇耳墜晃都沒晃一下,他的腿就悄無聲息地一擡一橫,膝蓋飄似的浮在我身前抵着我的裙角,制止了我。

“老師,穿裙子就別踢人了,多不好——交給我就行了。”他慢條斯理地說着,把空了的茶杯還給我,神情裏泛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餍足,“确實是很難喝到的好茶。”

一口一個老師,看樣子是大紅袍喝開心了。

我面無表情地瞪他:“蘇枋同學喝得太快了吧——這種茶是要慢慢品味的啊。”

蘇枋又用那種特別乖巧又虛僞的眼神望着我:“剛剛不是老師催我快喝嗎——老師先進去吧,我收拾好外面就來。第三泡,我一定會好好品嘗的。”

“你自己去泡啊!”“老師泡的茶比較好喝。”

臭小子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講什麽。

我忍不住還想再嗆他兩句,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我接起來,是藝術劇場的經理人。

“觀月老師,萬分抱歉這麽晚打擾您了,其實這事稍微有點急——”

這個一成不變的開場白,剛聽第一句我就已經知道最後一句要怎麽收尾了,于是打斷道:“經理人,不用客氣了,是哪家樂團要我補位?什麽樂器?直接說時間好了,有空我都會去的。”

“不是的,是索菲娅·格林卡娃夫人,她本月要在藝術劇場加場,她說觀月老師彈得好,指名還要您來做鋼琴伴奏!”

“啊——”我沒有立刻回答,下意識轉頭,正巧撞上蘇枋的視線——幾句話的工夫,他已經把滿地鼻青臉腫的小混混挨個拎起來趕走了。

我望着他翻了翻袖子,笑得一塵不染眼尾微彎的模樣,捋了捋舌頭才想起怎麽講話。

“經理人,我可以去,不過這次能不能多給我幾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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