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K3
5.K3
在我拒絕了蘇枋的要求後,車子裏的氣溫驟然間下降了幾度。
蘇枋的口吻依然平和,但聽來十分冷淡:“是嗎,老師和師父之間的秘密啊……”
我沒接話,仍用餘光悄悄觀察他。
“我就在想,師父到底瞞着我什麽事呢,”他擡起手,指尖落在皮質眼罩上,聲音漸漸低下去,話語末端漫上來幾分森冷,“居然還讓老師來接近我,果然和……脫不了幹系——”
這家夥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我猛打方向盤然後一腳剎住,直接在國道上靠邊停車,伸手拍起雙跳。
我返身扒住座椅靠背面無表情地說:“我雖然不知道你那漂亮得徒有其表的小腦袋瓜子裏在想什麽——蘇枋隼飛,這是我的警告:不要擅自揣測你師父。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那是你的隐私我不打算多問;但我以我的名譽和人格擔保,我和老先生的工作經歷和你以為的那些一點關系都沒有,老先生他一把年紀活到今天最重視的始終是你,他絕不會把蘇枋同學牽扯到這麽……這種事情裏來!”
蘇枋怔了片刻,而後嘴角勾了個和緩的弧度,帶着妥協的意味:“老師您……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維護我師父呢。”
我還是很生氣,冷冷地睨着他不接話。老先生如此器重蘇枋,他卻在那裏自顧自揣度老人家——着實過分了,有白眼狼的嫌疑。
“總覺得老師比我還要堅信師父對我的看重——怎麽說呢,明明是我和師父相處得比較久,可總有種老師和師父比我和師父更親密的感覺……”蘇枋別過頭去,有點不好意思地喃喃,“怎麽說呢,我可能……稍微有點嫉妒吧。”
他視線轉回來,便又露出平時那種明快惬意的輕笑了:“對不起,我這麽不成熟的樣子……讓老師見笑了。”
車內一度劍拔弩張的氣氛終于在蘇枋的笑容裏緩和下來。
“唉——怎麽會呢……蘇枋同學怎麽會這麽想呢?”我長嘆一口氣,轉過身把了方向盤重新挂擋起步,“我都說了,你是你師父最疼愛的小徒弟,而我只是你師父多年前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平時都很少聯系的好嗎,我可不敢沒事随便打擾他。”
我一想到老先生的千叮咛萬囑咐,對蘇枋根本就是保護過度,遂翻了個白眼:“呵,我和蘇枋同學只能救一個的情況下,他老人家肯定會痛心疾首大喊‘我家徒弟絕對不能出事對不住了!’然後眼也不眨地獻祭我。”
“噗,哈哈哈……”蘇枋這會兒笑得開懷,“老師真的很會安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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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我畢竟是教師,幹這行的,哄人開心的本事可不比松岡那樣的牛郎差——你們這些學生脾氣一個比一個別扭,麻煩得要死。”
“真的嗎,那我和櫻君誰比較好哄?”蘇枋同我開起了玩笑。
“櫻同學比你簡單直白多了,你還好意思問——你和你師父兩個人加起來八百個心眼,給我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
“那老師,您再多哄我一下吧。”
“啊?”
他支着下巴湊近一些,在後視鏡裏笑得不懷好意:“我真的很想知道老師和師父是怎麽認識的,多少告訴我一點?”
好好好,敢情你小子剛才那一大套又在演是吧?
我有點失去耐心,架子端不住,不想裝了:“好煩哦,不都說了不行嗎,以前怎麽沒看出蘇枋同學這麽纏人?”
他用小孩子無理取鬧的口吻說:“我不喜歡師父和別人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不行就是不行。”
“告訴我嘛——我保證不會和別人說的。”
幼不幼稚啊這小鬼!我火氣噌噌地往外冒——某種意義上說我是比蘇枋還要好脾氣的人,平時和高中生相處,年齡和資歷的差距更是讓我時刻注意言行上的克制和點到為止,輕易不會發火;但我意識到,蘇枋看着禮貌周到,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擅長一步步試探別人的底線的人,在這一點上他甚至堪稱老辣。
“老師——”
“別叫喚,我不會說的。”
“老師——老師不告訴我我以後喝茶都不香了哦。”
“我的茶那麽貴,沏茶技術那麽好,你師父都挑不出錯來,你喝得不香是你有問題自己反省去!”
“老師——”
“……”
“老師——”
“煩死了。”我沉下臉來不客氣地“啧”了一聲。
蘇枋見我這反應,好整以暇地往後靠了靠——他等的就是我失去耐心、露出破綻的這一瞬間,那是深谙審訊和套話路數的人最喜歡的狀态。
好煩好煩真的好煩,要是別的學生這麽煩人,我早就上手段了,可是蘇枋……我沒辦法,要動起手來我還打不過他。
這種情況……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老先生說過的,民怨起來了便是洪水,小孩子的好奇心也一樣——
堵不如疏。
“好吧。”我做出了退讓,“蘇枋同學可以問,不過我不一定回答;我只回答允許回答的部分。”“好。”他很高興地同意了,顯然是把這當做一個游戲來挑戰。
蘇枋思量片刻,一開口就直切核心:“老師和師父是哪一年認識的?”
我聽了登時喉嚨一緊,差點噴出髒話。
倘若問“什麽時候認識的”,還能模糊地回答“小時候”或者“十幾歲的時候”,可是居然精确到了年份,這小子實在刁鑽得讓人害怕。
這絕對不能松口。
“抱歉,這個我不能說。”
他緊接着問:“那麽換個問題,是在哪裏見面的呢?”
“K3。”
蘇枋疑惑道:“計……算?是指算數嗎?”
“不是單詞的‘計算’,”我解釋給他聽,“是字母的‘K’和數字的‘3’,K3。”
蘇枋還是一頭霧水:“K3是什麽,代號嗎?”
我面無表情:“你自己想,我不告訴你。”
“是為了什麽事一起共事?”
好家夥,提問跟打架出連招一樣,起承轉合全是套路。
“這個問題的回答,也是‘K3’。”
蘇枋的眼睛微微睜大:“……難道不管我問什麽,答案都是‘K3’嗎?”
還學會歸納了。我得意地笑了:“蘇枋同學好聰明呀——準确地說,是能透露的部分就只有K3。”
“沒有更多的了嗎?單憑一個字母一個數字我根本搞不懂是什麽啊。”蘇枋不甘心地追問。
我笑得特別歡快,不知道為什麽,只要看見蘇枋吃癟,我的笑容也變得不值錢起來:“沒有啦,就只有這些!剩下的你自己猜吧,本來我連這個都不準備告訴你,這次算是機密大放送了哦!”
并非我在裝神秘吊胃口或是故意為難蘇枋——要知道當年的K3行動,從參與人員到作戰安排和計劃執行,全都是密期10年以上的機密,直到現在,滿打滿算也還沒夠得上脫密年限,官方文件也未對外披露具體細節。
事實上,我光是透露給蘇枋“K3”都已經涉嫌違反規定了,這小孩還不滿足呢,真是命都不想要了。
我心想,知不知道什麽叫“洩密坐牢,賣密殺頭”啊。蘇枋也不動動腦子,這種事老先生不告訴他,從我嘴裏難道就能撬出來了?純屬做夢。
蘇枋不再說話,摸着下巴陷入了漫長的思索。
我把車開抵東風商業街,主幹道邊上兩個一邊閑扯一邊散步的少年,一個染着黃頭發,一個是标志性的黑發裏有一半是白發。
“哎,真巧。”蘇枋先笑了。“真是的,這麽晚不回家還在街上晃。”我嘴上說着,慢慢開近了,輕摁兩下喇叭的同時放下了蘇枋那一側的車窗。
“櫻君,榆君。”“晚上好,兩位同學。”
“欸,是蘇枋同學——啊,觀月老師,晚上好!”榆井特別乖地向我問好。“喲。”櫻擡了擡手打招呼。
“蘇枋同學,你的打工結束啦?”“都說了不是打工,是幫忙呀。”蘇枋開門下車——說起來,蘇枋和他們倆說話的時候那是肉眼可見的有耐心,“今天觀月老師有空,就開車送我回來了。”
榆井略一彎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車,發出感慨:“嗚哇……路虎Landrover,好帥氣!穿着中華風的裙子開路虎的觀月老師更帥氣!”“哈哈,榆井同學你很有眼光哦——我身上這個叫做旗袍。”“原來如此,我記住了!”
榆井這人,誇人的時候連鼻梁上的小雀斑都是雀躍發紅的,真誠坦率的孩子實在比蘇枋這個人精好了不知道幾百倍!
櫻的視線在我和蘇枋身上打了個轉,驀然間皺起了眉頭:“喂,你之前不是說酒吧的幫忙要到晚上11點才結束?今天這麽早,是發生什麽了嗎?”
臉色是發臭的,語氣是生硬的,潛臺詞是飽含關心的,第六感是準得吓人的。
“這個……”蘇枋遲疑了一下,無奈地笑道,“說來不好意思,客人太熱情我有點不習慣,今天就提早回來了……老師為了安撫客人還多請了20杯呢,真是破費了。”
我潇灑地擺擺手:“哪裏哪裏,20杯酒跟我們蘇枋同學的清白比起來又算不了什麽,小事一樁。”
櫻頓時從臉紅到了耳根:“清……清白?!”榆井大驚失色,跳起來抓着蘇枋的袖子哭天搶地:“啊啊啊啊啊蘇枋同學你的清白怎麽了啊啊啊啊啊!”“安靜點,”蘇枋趕緊彈了他一記,“榆君,你會吵到居民。”
哇——我在心裏涼涼地感慨,風鈴男高果然都是純情挂呀。
蘇枋回頭,依然保持優雅,如此埋怨我:“真是的,老師,能不能請您不要亂說一些容易惹人誤會的話呢?”
我态度暧昧地嘆了口氣,聳聳肩。我故意的。
“老師這樣會讓人以為您用20杯酒買了我的清白。”
蘇枋看上去有點想扇我。
“誰管啊。誰讓剛才你在車上糾纏不休。”
蘇枋看上去非常想扇我。
呵,我才不怕。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們兩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櫻崩潰地捂着耳朵大叫,就差把“不堪入目”寫在臉上。榆井則一臉欣慰:“我們蘇枋同學果然已經率先邁上成年的階梯了呀……”
“兩位,”蘇枋又轉過頭去,“不要再,胡說些,有的沒的,了,好嗎?”
榆井做了個嘴上拉鏈的手勢:“十分抱歉。”
櫻重重地“嗤”了一聲,紅着臉別開了目光。
“對了,榆君,我想問你件事。”“嗯?蘇枋同學請說。”
夜風把他們愉快交談的聲音透過車窗敞開的部分送到我的耳畔。
“你知道……”
蘇枋的嗓音仍舊輕盈而凜冽,毫不費力地讓人聯想起一切美麗而遙遠,但依舊惹人憐愛的事物,譬如早春的枝頭惶然飛離的雀鳥。
他的側臉偏轉過來,帶笑的眸光順着眼尾悠然劃過,如薄翅的蝴蝶,隔着玻璃翩然停落在我的臉上。
“你知道‘K3’——是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