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索菲娅
8.索菲娅
演奏會結束後,索菲娅·格林卡娃推拒了一切交流,禮服都沒換,直奔我的休息室——我心說她忍了一個晚上,這會兒終究是忍不住了。
小提琴女神踩着高跟鞋,提着綢緞裙裾,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反手把門一摔,嘴裏就開始跟往化糞池裏投了炸彈似的,源源不絕噴射出污言穢語:“你這個小雜種我叫你來是給我彈琴的不是扮小醜的你那貧瘠的腦子是在格瓦斯裏泡爛掉了嗎?!”
“抱歉是出了點意外,我不得不——別別別別別扯耳墜!”我驚恐萬分地尖叫起來,“上帝啊索菲娅我求你了!這個真的不能拽!!”
我的耳朵痛得要死,感覺要從耳根處被整個撕下來了——更要命的是,這估計是蘇枋師門裏傳下來的古董耳墜,要是讓索菲娅這個下手沒輕沒重的女人給弄壞了,我賠都賠不出來,徹底沒法交代了。
索菲娅喘了口氣,松開了手——但她不是因為我哀嚎求饒才松手,而是單純覺得流蘇細細一把,拽在手裏不夠過瘾。
她彎下腰把我狠狠扣在梳妝臺上,俯下身湊到我耳邊陰狠地說:“小雜種,我覺得你太欠管教,敢在我的演奏會上演滑稽戲——你的腦袋裏要是灌滿了泥巴漿沒法好好用的話,不如擰下來給我養的狗當球踢!”
還好劇場休息室的隔音效果不錯,索菲娅也不會說日語,不然我真怕這時候劇場工作人員或者樂團的人闖進來,看見她這副德行,再經受一遍她的髒話洗禮——正常人絕對當場就瘋癫了。
索菲娅罵了一大頓還沒過瘾——噢當然,這個變态女人什麽時候只過嘴瘾了?!她三下兩下把我身上的腰帶扯下來,掐着我的肩膀繞住我的脖子,然後狠狠往後扯——
“唔——咳咳,放手,呃!!”索菲娅手上勒得很緊,我感覺我的氣管都被壓癟了,幾近窒息。我仰着頭,呼吸愈發困難,也不敢掙紮太過,只能将手繞到背後讨饒似的拍她:“索佳,松一點……!”
“老師……老師?!”
我缺氧缺得厲害,以至于神思有一瞬的恍惚——我是不是聽見蘇枋在叫我?
“你在幹什麽給我住手!!”
我勉強睜開眼,看見鏡子裏的蘇枋——那一刻的蘇枋是陌生的,他風度全無分寸盡失,殺氣爆表旋身而起,一記飛踹直奔索菲娅的臉。
“蘇枋!停下!!”情急之下,我撐着梳妝臺邊緣用力一頂,起身揮開索菲娅,連跨兩步去攔,卻因為缺氧後的頭重腳輕被曳地的裙擺絆了一下,頓時失衡。
“?!”距離太短,蘇枋更是來不及收招了,直接一腳結結實實踹在我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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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喉嚨裏滾過一連串囫囵的水聲,一陣撕裂般的劇痛悶得我喘不過氣來。
上帝啊,蘇枋是不是快把我的胸椎踢斷了?!
索菲娅被我撞得踉跄了兩步,靠着妝臺勉強穩住——她瞪大了眼睛,緊接着爆出一陣帶起回聲和嗡鳴的尖利怒吼:“你這個該死的瞎了眼的恒河猴子你怎麽敢?!!”
我跌坐在地,撫着胸口,只覺眼前發黑、頭暈想吐。我心裏想着,幸好蘇枋聽不懂俄語,不然我真的會為此感到抱歉——話說他應該聽不懂吧?老先生那個年代的中國人都會講俄語——我求求他老人家別什麽都教!
索菲娅嘴裏變本加厲地罵罵咧咧。她從我身上跨過——順便蹬了我一腳,又尖又細的鞋跟戳在我的手臂上,痛得我又一陣抽氣。她搖搖晃晃邁穩了步子,殺氣騰騰地就朝蘇枋沖過去。
蘇枋有一剎那的失措,顯然是被索菲娅的狂暴駭到了,但他的眼神瞬間恢複了淩厲。腳下一開,毫不含糊的二字鉗羊馬,身前居中架起了問手——詠春最适合在有限的空間裏近身搏擊,長橋短橋兼備,攻守同期,靈活多變又兼具穩固性。
我完全想象得到,下一秒蘇枋問手轉馬拉打接膀手拍打,收半個身位轉一手攤打,再緊跟一步日子沖拳,一套連招招呼上去都不知道索菲娅得被他揍成個什麽熊樣——盡管在此之前,他可能會先把身上那條服帖的西褲給崩開了線。
然而索菲娅把手伸進了她身側裙子的縫隙裏——
我呼吸一滞,不顧劇痛原地暴起。我撲向索菲娅,一手攔在她纖細的腰肢上,擒住她的手反背到身後,膝蓋一轉一頂,将她扭頭掄到梳妝臺上卡住她的脖子——華服寬大的裙裾鼓起又落下,F7“獨角鯨”的刀刃隔着袖子抵住了索菲娅腰腹。
“你——”
或許是我從未如此忤逆過她,她眼裏露出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随之而來的是幾乎要将我的臉燒出一個洞的怒火。
“你幹什麽你這個小賤人!他打你!他居然打你!!”
他又不是為了打我!
我沒反駁,壓低聲音用俄語貼在她的耳畔快速說道:“索菲娅·弗蘭卓芙娜,保持你的教養和淑女風度——不許,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我磨着後槽牙,含着滿嘴血腥氣粗喘着警告她。
“不許,欺負,我的小男孩。”
我屈服于她的威嚴太久,她也從不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我一時間竟想不起要用什麽樣的代價威脅她才算得上沉重、能讓她吃痛、讓她意識到我是認真的。
“相信我,親愛的索佳,”我只能咽着血沫,音虛氣短地喃喃,“你敢動他一根頭發絲……
“就別想活着回到聖彼得堡。”
……
“老師,您沒事吧……?”
“別過來!”我揩了一把嘴角溢出來的血,氣得肝疼,“我有事沒事,蘇枋同學腳下沒數?”
蘇枋內疚得說不出話。
索菲娅用一種古怪的目光在我和蘇枋之間逡巡,然後咧開嘴角,戲谑地、意味深長地說:“噢——你的,小男孩?”
我呸她一臉:“你走吧——趕緊滾。”
索菲娅的嗓音忽然嬌軟起來:“好好好,我馬上就帶着你的泥漿腦袋一起滾,我的小雜種。”
她做了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她單手托起我的下巴,用餘光瞄着蘇枋,然後挑釁似的轉過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
蘇枋直接攥了拳頭。
……
這時候最好用中國話說,媽的,我真是服了。
“聽我的,你快滾好嗎,索佳——他要殺人了。”
索菲娅一陣風似的刮走了,出門前還不忘給我吹個飛吻。
索菲娅一走,我松了一口氣,渾身上下都卸了力道,神經不再張緊,劇痛和疲憊感當即湧上來淹沒了我。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凳子直喘氣,冷汗都下了一身。
“老師!”蘇枋奔到我身邊來,“我們去醫院吧?”
“不去。沒事的,這種程度而已。”我擺擺手,潛臺詞是我也不是吃素的——我覺得蘇枋已經察覺到了,便也懶得再費勁扮演柔弱女子,“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蘇枋聞言也沒有反對,在我身邊跪坐下來,雙手擱在膝頭——他坐下來的時候一向看上去乖巧,很有教養,不過比起“教養”,我更傾向于認為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修行”。
“對不起,我下手太重了。”他老老實實道歉。
我眼睛一閉:“是啊,我要是不攔,蘇枋同學剛才那一腳能把小提琴女神踹成重度傷殘——你知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整個俄羅斯聯邦、熱愛藝術的斯拉夫民族都會來追殺你的,到時候,請你師父出山都保不了你咯!”
蘇枋并沒有因為這個玩笑而緩下臉色:“就這麽讓她走了不要緊嗎?”
“沒事,她就是,呃……那種個性。”我停頓了一下,感到一言難盡,徒勞地補充,“索菲娅和我很熟,我們關系……很好的。”
蘇枋臉色有些發青,顯然不贊同我說的話。
也是,讓他撞見索菲娅馴狗一樣勒着我的那一幕後,不管我為索菲娅說什麽好話都像在狡辯——可我也不想直說,被俄羅斯人民捧在手心裏的小提琴女神、我的繼母,就是個天生的嘴臭虐待狂,她人其實不壞,她閉嘴不出聲的時候,我還挺喜歡她的。
太丢臉了,這我可說不出口。
抱歉啊蘇枋,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麽不可理喻的呢!
“關系很好?這叫,關系……很好?”蘇枋重複了一遍,仿佛聽見了什麽匪夷所思的笑話,他伸手拈起繞在我脖頸上的綢衣帶的末端,放在手裏端詳。
我頭皮隐隐發麻,蘇枋這動作——總感覺接下來就他會質問“關系好就可以做這種事?那我是不是也行?”然後也有樣學樣狠狠勒我的脖子。
但他遲遲未動,不知道在想什麽,也可能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只好試圖用蒼白的說辭繼續解釋:“我們關系是不錯。索菲娅她就是,喜歡時不時打罵親近的人,控制欲比較強——算是一種怪癖吧……”
索菲娅其實挺像那些用煤氣燈效應精神控制妻子的家暴男,只不過她發火都有充分的理由和明确的前奏,所以我不必戰戰兢兢随時提防,只要在她表露發怒的征兆時做好準備就行了——她的暴力行為多半也就是小打小鬧,相較之下,還是罵人比較有殺傷力。
蘇枋面無表情地盯着我:“老師為什麽要和這樣的人往來呢?老師明明有很多朋友,他們都不會這麽對待你——格林卡娃夫人這種怪癖,應該也少有人能忍受吧。”
“……可能就是因為我比較能忍。”我只能給出這樣空洞的回答。
上帝啊,聽起來我像個受虐癖,真的好丢臉。
蘇枋的神情又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半晌,他解下了我脖子上的綢帶,指尖溫柔地拂過皮膚上紅裏透紫的勒痕。
蘇枋嘆了口氣,聽上去有些難過。
“老師……你得更加珍惜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