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五年前的那一場水患,大齊上上下下無人不知。
連日的暴雨将永州周邊兩處堤壩沖毀,洩洪後的永州城和下轄的鄉鎮幾乎十室九空,百姓流離失所,背井離鄉逃難。
改稻為桑的國策原本就是皇帝還在東宮儲君的位子上提出來的,當時皇帝正想着借此機會大展身手,鞏固自己在朝野培植的勢力,誰又知曉先帝忽然病重,水患的事一出,正值新舊皇權交替,根本挪不開手來調查原委。
皇帝只能匆匆忙忙地砍了幾個赈災不力的主官,又派了當年在東宮一直效力于他的江寬出任永州知府,授權安定永州各方勢力。
奈何等江寬到任時,當地豪族早已趁火打劫地瓜分了被洪水沖垮的田地,這幾年來,江寬一直上書禀報他勸告流民回鄉、安置流民有多難,皇帝自也明白永州的形式不樂觀。
可再怎麽難,他都沒想到其間隐戶竟然達到了近千之數!
何為隐戶?
無籍書,無田地,連丁稅都不用向官府繳納!大齊的子民,若非走投無路,連果腹都困難,又怎麽會去當隐戶?
這樣一來,朝廷的損失倒是其次,如此多的不受管控的隐戶在城郊活動,一旦那些雇傭他們的當地豪族過于苛刻,讓其起了反心……
皇帝一想就覺得如芒在背。
這麽大的事情,江寬竟敢不向他禀報!
一時又想起禦史彈劾時提起,這些被侵占的良田,如今大多都已經被改為桑田,可所有者,卻是張家在永州府的旁支子弟,更是氣得心肝疼,大筆一揮就開始在江寬先前的請安折子上嚴厲申饬。
“陛下,窦美人在殿外求見。”
皇帝眉心一擰,正想發脾氣,擡眼看見外頭凄迷的夜色,神情又忽然頓了頓。
“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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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全聞聲就親自推開門将汶音迎進來,低聲提醒道:“白日裏陛下發了好大的脾氣,娘娘進去要小心伺候才是。”
汶音笑着低聲道謝,提着食盒款款地越過白鶴屏風,就見皇帝提着筆站在書案前,眉心裏是濃濃的疲倦。
“你怎麽來了?”皇帝語氣淡淡的。
他聽從太後的意思,許久沒有見她了。原以為她會哭會鬧,會如她第一次出現在太後壽宴時那般,費盡心思地來見他,誰知卻好像被人一巴掌就打趴下了,半點沒有了動靜。
心裏不免有些不滿,可聽見呂全說她冒夜前來,竟不願讓她大晚上白跑一趟,傷心失望而去,便不由松了口。
“聽聞陛下今日與朝臣們議了一天的事,嫔妾放心不下,這才讓小廚房煮了安神的湯,想着給您送過來。”汶音半點沒有被皇帝的态度打擊到,她掀開食盒,彎着腰為他盛了一碗湯。
大袖奉上時,抖落的衣袖下露出藕節般白嫩的手腕。
皇帝卻沒有接,只是眸色深幽地望着她。
汶音怔了怔,很快笑了起來:“原是嫔妾忘了規矩,可呂公公被陛下吓着了,怕是不敢進來。不如這樣,嫔妾替陛下先試一試這湯,可好?”入口的東西,都得由太監用銀針試過或是親口嘗過才可,這是養心殿的規矩。
聽她這樣說,皇帝表情有些矜持地點了點頭,就算是同意了。
赤金的小勺被那只柔嫩的手握起,送到朱潤潤的唇邊,就這般乖順地小口小口喝了半碗下去,眼睛倒越喝越亮,像個孩子似的。
“你是來給朕送湯的?怎麽是你自個兒喝?”皇帝的目中不由閃過一絲笑,故意板着臉道。
汶音就停了勺子,微微紅了臉。
“小廚房的手藝不錯,嫔妾就貪嘴了些。”她笑吟吟地望着他,開口帶着些撒嬌的語氣,“陛下,這裏還有很多呢,嫔妾再給您盛一些。”
“不必了。”面前傳來一絲愉悅的笑。
似還未弄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汶音便被人一把拉到懷中坐下,大手牢牢地困着她的腰腹,濕熱的薄唇不容拒絕地碾着她的唇,唇齒相依間,他的口中也全是安神湯的味道了。
燭火将缱绻的人影拉得悠長,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才驀然将她松開,四目相對時,汶音能明顯感覺到帝王的心情好轉了不少。
似乎是一只順杆子爬的小貓兒,見狀就不再小心翼翼,勾着他的脖頸就嘀咕起朝政來:“那些個老大人真是不體恤陛下,叫陛下這樣勞心,可見是他們做臣子的不是。”
“又胡說!”皇帝捏了捏她的鼻子,這回倒不似從前一般半點不容許她談朝政,反倒嘆一口氣,“永州的事的确是大事,要罵就該罵江寬是個紙上談兵的,白白辜負了朕對他的期待,在永州府上下都說不上話。”
汶音聽着就眨眨眼兒,沒說話。
皇帝的餘光卻一直放在她身上,見她這般,也有些好奇:“這是想說什麽?天底下還有你不敢說的話?”
汶音坐在他膝頭,哼哼唧唧得不依,怨他将她說得像潑婦,好不容易被哄得眉開眼笑了,這才滿不在乎地開口道:“陛下可說錯了,嫔妾的外祖家就是永州府的。嫔妾回永州探親時,瞧見過江寬大人,江大人可是永州城所有世家的座上賓呢。可交情是交情,當差到底不同,那些世家呀,可不好說話呢……”
她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評議家長裏短似的,皇帝聽着卻微微怔住了。
所有世家的座上賓?也包括張家嗎?
他心中一肅。
江寬在東宮任職和為他效力的時間太長了。
長到他都快忘了,他春闱時的座師,正是張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