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生裏倒數第二次的開學
人生裏倒數第二次的開學
我的心常常在黑暗的海上漂浮，要不是得着燈光的指引，它有一天也會永沉海底。
——《燈》巴金①
巴金著. 巴金全集第13卷[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0，第428頁。
新學期開始了，易言見到了8個月沒見面的夏雪茗，熱烈歡迎她的回來，“老夏，好久不見！我好想你！”
在室友面前，易言能坦然地表達各種情緒，不會害怕收到批評。
夏·天蠍座·雪·冷酷無情·茗伸出手制止了易言的熱情，“NO~STOP！你知道我受不了這一套。”
“我想讓你知道我想你了，”易言轉換了話題，“老張說她下午才回宿舍，她怕學校之後會封校，今天下了高鐵就去吃火鍋了。”
“我真是佩服她的活力。”夏雪茗收拾東西，“我聽小李說，這學期不會封校了，上面說了不準随便封校。”
易言冷哼幾聲，“是因為經濟不行了嗎？”
“大學生的消費能力确實很重要。”
夏雪茗放下手裏的東西，坐在椅子上鄭重其事，“我已經八個月沒有點外賣了，我先點個外賣再收拾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好慘啊~”易言大笑，“24歲成年碩士研究生不敢在家點外賣。”
夏雪茗咽了咽口水，“我都快想死外賣了。”
易言看了看窗外的陰天，“老張讓我給她曬被子，我說今天看上去要下雨，她說拿下去吹吹風也好。早知道給你曬被子的時候，也給她一道曬了，真是的，當時沒想起來。”
“沒事，就老張那大大咧咧的性子，被子曬不曬對她來講也沒啥區別。”夏雪茗将冷酷無情貫徹到底。
易言把手伸出窗外，看看有沒有下雨，還真有雨點下來了！
“我去下樓給老張把被子收進來！”易言慌張下樓。
把張欣悅的被子收進來，平鋪在床上，既可以可以散掉被子的味道，又可以讓被雨淋濕的部分快速幹掉。
易言給張欣悅發消息：【剛才下雨了，我把你的被子收進來了】
張欣悅：【謝謝！你辦事，我放心，愛你】
夏雪茗拿外賣回來，好像不怎麽在意似的，問易言：“你和溫聽怎麽樣？”
“沒怎樣，他上班特別忙，時不時就要加班，我倆都是在他不上班的時候打視頻電話。”
易言喝了口水，“就這麽處着呗，我先整完畢業論文，再整個工作，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易言把溫聽“排晚班”的笑話講給夏雪茗聽，夏雪茗眼珠一轉，“不是，小言，他諷刺你腳踩幾條船呢！”
“啥意思？”易言困惑。
夏雪茗：“踩幾條船的人才會時間規劃，比如你有三個男朋友……”
“我只有一個！”易言打斷了夏雪茗的比如。
夏雪茗：“我知道你只有一個，我是說比如！比如你有三個，分一下時間，那就成了一個早班，一個午班，一個晚班。”
易言兩手一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和老張還傻樂，以為這是幽默呢！”
要生氣嗎？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氣不起來了，考慮到溫聽上班也很辛苦，算了，不和他吵架好了。
夏雪茗問：“你別論文寫完了嗎？”
“寫完啦！”易言十分有底氣，開始和夏雪茗說笑起來。
“你都不知道，我的筆記本是2014年買的，已經用了8年了，我超害怕寫着寫着突然就沒了，我專門設置了文檔自動保存。
每天寫完論文，就把論文和相關文獻存到U盤裏，還上傳到雲盤上，生怕7萬字的論文沒了。真是笑發財了！”②
夏雪茗吃着沙拉，笑道：“我的電腦也用了好久了，開機超慢，反應超慢。”
“有幾次，論文寫到一半沒存到U盤裏，電腦就卡主了，那時候我都祈禱，‘天靈靈！地靈靈！保佑我的筆記本電腦撐到我畢業論文寫完！’”易言都快吓死了。
“我也有！這種感覺一般人是不會懂的！”夏雪茗喝了幾口茶。
晚上，張欣悅帶着渾身火鍋味，回到了宿舍。
看到許久沒見的夏雪茗，興奮地邊收拾東西邊和夏雪茗分享易言與溫聽的事情。
“六月份的時候，溫聽邀請小言參加畢業典禮，還把小言介紹給室友、還有室友的家人。
你知道嗎？小言回來之後跟我說，她覺得溫聽很可憐，除了溫聽，別人都有家人陪伴。”
夏雪茗詫異道：“沒有家人陪伴？溫聽可憐？溫聽本人可能不是這麽想的吧。”
張欣悅的小腦袋從床簾裏探出來，“我也是那麽覺得。”
“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我只是覺得，血緣至親還是和其它感情不一樣的，是無法替代和彌補的。就算得到其他感情的滋養，血親那一塊還是缺失的。”
夏·成長在幸福家庭·雪·但依舊冷酷無情·茗拿出天蠍座的獨有攻擊力，“你一個月薪3千的粉領子擔心人家月薪3萬的黃領子？！
姐妹，你清醒一點啊！收收你除了自我感動、毫無實際效益的廉價同情心吧！
你可憐溫聽，不如抽個空可憐一下自己！
你畢業後月薪3千，溫聽月薪3萬，他用得着你這個窮書生可憐？！”
易言愣住，“你這個天蠍座女人真是……冷酷無情。”
開學幾天後，易言去了導師辦公室彙報畢業論文情況。
論文已經提前發給導師了，導師看着電腦屏幕，點了一支煙，深吸了幾口。
看到導師的神情，本來自信滿滿的易言心裏咯噔了一下。
唉，又要挨罵了。
導師用平靜的語氣道：“你這篇論文幾乎沒有任何學術價值。”
啊？這麽嚴重嗎？
“你寫這麽多廢話幹什麽？一眼看過去全是小說概述，我要看的是你結合理論的論述，不是來看你複述小說情節的。”③
老師，您哪裏懂得我在湊論文字數時的一片苦心。
“你是覺得咱們學校從來沒有延畢過，就這麽随便敷衍嗎？”
老師，如果我說這份垃圾真的是我用盡畢生所學寫出來的，您會信嗎？
要是真實話實說，導師還不得把整盒煙都抽完了。
面對導師的批評，易言低着頭，不敢吱聲，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導師在連抽完三根煙後，要求易言重寫一份畢業論文。
接到命令的易言灰溜溜地逃出導師的辦公室，回去的路上取回了出版社寄來的期刊樣本。
校級項目的論文已經發表出來了，不過不是原本敲定的期刊。
出版社進行了調整，申請了一個新的期刊，易言決定提前發表，省得夜長夢多，順便模仿師姐的報銷資料，讓編輯開了一份證明，以此證明期刊和發票的單位是一致的，方便之後的報銷。
易言一想起發票時間就忍不住開始擔心，考慮到輔導員的行為習慣，只能祈禱上蒼保佑學校輔導員能提高辦事效率了。
算了，按照過往經驗來看，這筆錢很大程度上應該是沒有了。
從小到大，無論是什麽報銷，易言從來沒有拿到錢過。
就像學校醫保，其他同學就是能報銷，到了易言這裏，不是這個問題，就是那個問題，就是無法報銷。
時間久了，易言對于優惠政策，從來不報希望，就連獎學金都是學校硬分配到她頭上，她才會去領。但凡需要主動提交資料的，她不會多做一步，就像這次。
九月，又到了研究生申請獎學金的時候了。
和本科不同，研究生的獎學金申請第一步是按照成績排名，根據排名情況，學生自己估計可以申請到幾等獎學金，提交申請後，學校審核後确定學生的獎學金等級。
易言就讀的學校是獎學金全覆蓋的，只要考上了學校的研究生，每個學生都會有獎學金拿，只是等級不同，獎學金的錢有多少之分。
易言一看成績排名，倒數第五，按照比例劃分，剛好處于二等獎學金和三等獎學金的分界線上。
這次又是這樣，又是卡在分界線上。
易言很疲憊。
夏雪茗反複勸說易言，“小言，你把你發表論文的信息寫上去，寫一點多一絲希望。”
易言笑了笑，拒絕道：“不啦，我累了，每次都是這樣，我也不想為自己去努力争取什麽。三等比二等少3千塊，就少3千塊吧。我是真的累了。”
面對命運的捉弄，易言真的累了。
獎學金評選結果出來，易言是三等獎學金，張欣悅是二等獎學金，夏雪茗是一等獎學金。
為了慶祝拿到一等獎學金，夏雪茗決定請吃飯。
“我聽說學校門口的東北鲅魚餃子館很不錯，有小言喜歡吃的鍋包肉，餃子也不錯，咱們學校的學生經常去，不少老師也會去那裏吃飯。”
聽到有老師去吃飯，易言一激靈，“我拒絕！我拒絕去有老師吃飯的餐館！”④
“哈哈哈哈哈~小言為了避開遇見導師，是不會去那家餐館的。”張欣悅笑着對夏雪茗道。
“我要把遇見導師的幾率降低到無限逼近0。”易言心如鐵石，不可動搖。
還沒來得及确定去哪家餐館，就得到學校通知：由于隔壁院校出現病例，學校将采取封校措施。
“來日方長”就像一張永遠不會兌現的中獎彩票，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封校絲毫沒有影響到易言的生活，她每天都在被論文整得焦頭爛額。
要麽，參考文獻找不到出處——
該死！我從哪兒搞來的參考文獻？從哪兒引出來的原文啊？
我清楚記得就是從這一頁裏摘抄下來的！明明就在這一頁！
怎麽就是找不到引用的那句話呢？！是我寫論文寫成睜眼瞎了嗎？！
要麽，看到其他論文上的高級詞彙，記下來，用到自己論文裏——
呃，有些突兀，詞彙太高級了，論文水平實在太爛，有點屎盆子鑲金邊的感覺……
要麽，看着論點和論據陷入沉思——
如果在論述觀點時，使用了不充分、不适合、不恰當的論據，必然會遭到質疑和否定。
要麽，是心裏産生深深的愧疚感——
愧疚的最主要來源還是才疏學淺，易言把作家的作品解讀得稀爛。
還好水平爛，她的論文應該會淹沒在衆多學位論文裏，不會有人知道的，被研究的那位作家應該也不會知道的。
……對吧？！
究竟是誰發明了畢業論文，我恨！⑤
“哦！我的天啊！動腦子可真不是我的特長！”⑥
易言模仿着話劇腔，嘆了口氣。
她焦慮地坐在電腦前，看着電腦上的論文，腦子裏一片空白。
眼睛掃到期刊樣本，打開到自己寫的論文那一頁，易言看着這篇論文憋不住笑了。
這篇論文當初剛寫好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優秀了，居然進步這麽大！
她都沒有在論文裏以複述小說情節來充字數。
寫完了一篇7萬字的碩士論文後，重新審視自己之前寫的論文，哈哈，寫得真爛！
看着期刊，易言的心裏萌發出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把初中時的□□空間動态打印出來一樣，尴尬至極！
論文寫不出來，夜已經深了，易言簡單收拾了一下，躺到床鋪上……熬着困玩手機。
太困了，學不進去，太焦慮，又睡不着。
只能熬着精神頭玩手機了。
玩手機，浪費時間，更焦慮了。
一整個惡性循環。
本以為論文寫完了，研三就能專心忙找工作的事情了。
沒想到哇，論文因為寫得太爛，得重寫一遍！
網友的說得真對，“文科研究生的論文修改就是重寫！”
除了論文，還要想一想找工作的事情。
說到工作，首先不做老師。當初就是為了不做老師，才來讀研的。
看着周圍同學都在準備教師編制考試⑦，易言不是沒有猶豫過，當天晚上她就夢見自己真的去做了老師，滿足了長輩們的願望，最終自己痛不欲生過完了一輩子。
第二天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夢裏的抑郁情緒充斥在她的心上，令她心有餘悸。
算了，還是放棄做老師吧。別為難自己，也別為難學生了。
那去做公務員，去考行政事業編？
體制內的工作需要有眼力勁兒，在這一方面，她好像有“眼盲症”。
再一個，體制內的工作不太好辭職。易言害怕遇到難相處的同事，如果真遇到了，她只會想着怎麽遠離那個同事——辭職也不是沒可能。
體制內的工作也不是不能辭職，只是代價太高了。
當初為了考上公務員，報了各種輔導班，尤其是線下面試班，花的錢都是以萬為計量單位的。
如果上班後發現自己不适應，想辭職，錢就白花了。
更難辦的，是周圍人的不解和勸阻。
他們會說，你之前花了這麽多錢，就白扔了？
幾萬塊錢呢！你怎麽那麽有錢啊？！幾萬塊錢說扔就扔！
公務員多好的工作啊！誰能有一份公務員的工作，那都是祖上積了陰德才有得大好事！
你這個小孩怎麽這麽不懂事？！這麽不知道好歹？！
易言想着想着，就理解了為什麽有人考上了體制內工作後自殺了。
進私企吧，待遇差，吃了上頓沒下頓，掙紮在溫飽線上，至少想跑就能跑。這一條對易言來說很重要。
文學專業進私企能幹什麽呢？做文員嗎？
這份工作替代性很強，而且易言年紀大，到了适婚适育的年紀，一般公司不會招啊。
可是易言也沒有別的本事了。
先學個計算機二級好了，總不能出去當文員，連辦公軟件的便捷使用方法都不會。
九月份剛好有一次計算機二級考試，報上名，70元，再花錢買一份學習資料，18元。
花了錢了，必須得好好準備，不然就虧錢了。
學着學着，易言就發現自己這次應該還是過不了。
晚上十點，易言對着電腦感慨：四級六級so easy！計算機二級真是要老命了！
易言的英語四級，準備了3天，一次就過，499分。
英語六級考了2次，第1次大專實習沒準備，第2次準備了一星期，445分，低分飄過。
這個計算機二級是真難啊！
易言第一次考級是2016年，那時候本科大三，沒怎麽準備，沒過，這是第二次了，發現二級考試難度比6年前大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時間真是——為什麽不早幾年認真準備，早早考過證呢？
易言看着學習視頻上顯示着7個人同時觀看，笑出了聲：“你們看，都這麽晚了，還有人和我一樣在準備計算機考試。看來工作真的很難，都下班了，這麽晚了還要進修。”
夏雪茗湊到易言的手機屏幕上，看了看，疑惑道：“你怎麽在B站上看教學視頻？”
“學習資料發的是電腦操作題庫，講解視頻是直接放到B站上，這樣就不會占內存了。”
易言解釋道，“挺好的，我6年前考二級的時候，講解視頻還是放在壓縮包裏的呢。那次買複習資料才6塊錢，現在都18塊了！都漲價了！題目也更難了！！”
“咱們才二十多歲，就已經感受到時代的巨大變革了。”夏雪茗提醒易言，“你今天還沒去喂貓呢。”
“歐呦我的媽呀！我忘記了！這幾天太忙了老忘記放貓糧。”易言打開袋子，裝貓糧。
走到宿舍樓下，發現貓貓們早就安靜地等在那裏了，有雙胞胎的小黑貓，有把自己照顧得挺好的胖橘，還有一只黃黑交錯的玳瑁。
它們都很乖，等易言放好貓糧，一個個排隊吃飯。
她站在旁邊看了一會，轉身上樓。
對于易言不摸貓咪的行為，夏雪茗感到奇怪，“你怎麽不摸它們？”
易言回答道：“我喜歡它們，看見它們有飯吃，過得開心就好了，它們不用讨好我，不用親近我。
如果我把他們養成了親近人的個性，萬一有壞人接近他們，傷害他們就不好了。
我現在也沒錢，如果像之前一樣被抓了，卻不去打狂犬疫苗，我沒那個自信能再撿一條命回來。
大家相安無事，各自安好。”
易言以前被狗咬過，之後見到狗都會有點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