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夕陽-完
夕陽-完
程寧淺笑着:“從一個連工業品都買不起的村莊,一躍成為他們本省旅游前十的小村,是我幹的又怎樣,有誰比我對潮東的貢獻大”
向戚戚冷哼道:“騰籠換鳥之後,你就算做了貢獻又是做給誰的。”
程寧認真的說:“當然是做給被潮東風景吸引,對潮東旅游業潛力看好,願意定居在潮東給它做貢獻的人了。”
說完她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不然你以為是給誰做貢獻?給那些根本對故土沒有感情,貪圖于享樂,一點點小利就抛棄家鄉的人嗎?”
“如果不是你用手段威逼利誘,他們怎麽會抛棄家鄉?”向戚戚想到他查到程市集團這一年所做的事情,覺得渾身發冷。
程寧她輕描淡寫仿佛在談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我可沒有威逼利誘過任何人,我只是把條件擺出來,他們自己争着搶着要去城裏享受好生活,排不上的人還得罵我呢。另外……”
她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不是大字不識幾個的人沉沒于股市,而是所有妄圖不勞而獲的人,都會被自己的貪婪吞噬。”
向戚戚心中滿是苦澀,他艱難的開口說:“先是請專業的投資專家帶他們進入股市,讓他們體驗到股市獲利的輕松,讓他們失去以前艱苦奮鬥的習慣,失去在土地和海域中生存的本領。然後讓他們知道,城裏的生活比農村更加便利,高價收購走他們的土地。”
“最後撤走投資專家,任這些人在股市中沉浮,可這些大字不識幾個的村民怎麽可能在股市裏面套利,最後他們全部沉沒于股市浪潮中,血本無歸。”
“所有選擇都是他們自己選的,而你,只是提供選項而已。就算有人猜到你的用心,也拿你無可奈何,程總,好手段。”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昂波家去了A國只會家破人亡,比普通潮東人慘上百倍把。”
向戚戚看向程寧那仿佛神明般,給人帶來無形壓迫感面龐,不可置信說:“程寧,你怎麽會成為這樣的人。”
他以前所愛的,信仰的,崇拜着的女神,怎麽會成為一個手段狠辣的魔鬼。
程寧無所謂的說:“這總不能怪我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倒了黴吧,我記得有個小鳏夫死活不願意走,不願意接觸股市的,現在人家在潮東過得就很好啊,靠着給度假村提供花草生活不知道有多好。”
程寧的眼中原本沒有任何情感波動,但當她觸及到顧徽震驚的漆黑眼瞳,仍是在平靜的水面上蕩起一片波瀾,她低下頭對向戚戚說道,又像是在回應顧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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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程市集團的負責人,顧徽是我的男人。這件事并不可能在圈子裏蓋得住,其實事情本身不重要,但重要的是,如果我不能捍衛我的利益,以後所有人都會将我當做軟弱可欺的瘸腿獅子,什麽鬣狗都想上來咬兩口。”
“我得證明自己有守護領地的能力,就像獅子會把入侵者的屍塊扔在自己領地的邊界。其實和野獸沒有什麽區別,只有力量和利益,這才是世界所有家主間真正的生存法則。你這種躲在社會規則庇護下的弱者以前或許沒見過,可你如果将來真的不打算再找個女人,自己做一家之主的話,向戚戚,你要開始學習這種法則了。”
向戚戚怔怔的說:“不是的,不是這個,而是……程寧,你從什麽時候成為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往日程寧的寬容、大度、對弱者的同理心,一度讓向戚戚覺得她是這個扭曲世界的救世主,唯一的神明。而今他才恍然大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程寧,也不能例外。
向戚戚失魂落魄的樣子過于可憐,連顧徽看了都于心不忍扯了扯程寧讓她少講兩句。
呂青梅也清了清嗓子說:“嗨,都是當地村民自己的選擇,別因為這個傷了感情。”
向戚戚突然說道:“程寧,推廣藍色藥劑真的是為了造福男性嗎?”
呂青梅聽到他問這個問題,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程寧皺起眉,說“這不是你一個經濟發展辦公室主任該管的。”
向戚戚嘲諷的笑了一聲,看了看呂青梅和顧徽:“對,我不該管,可這裏有男女平等協會的會長和副會長,我想請問二人,這件事的推廣的目的真的是招福男性嗎?”
呂青梅撓了撓頭沒說話,顧徽有些困惑,但他仍是說:“目前的試點地區家庭暴力減少,針對男性犯罪記錄也有減少,從數據結論上看沒有問題。”
向戚戚說:“顧徽,你參與太少了,你讓這兩個女人,讓男人的妻子,兒子的母親親自回答,到底她們的目的是什麽!”
呂青梅結巴的說:“當然是為了男性生活的更好……”
程寧打斷她:“不用掩飾了,既然向主任這麽有底氣的質問,想必也已經得出來結論了。”她平靜的說:“你非要從性別敘事的話,沒錯,最根本的目的是減少男女對立,并不是為了所謂的男人的權利。這個過程中,男性會得到實質性的好處,同時也可以減少男性反抗的聲音,以及減弱男性反抗力量。”
顧徽狠狠地攥緊程寧的手。程寧用另一只手安撫似的撫了撫他的背,對向戚戚說:“減少社會不穩定因素,讓社會能諧和發展,有什麽不對嗎?”
向戚戚沒想到程寧會這麽爽快坦然的承認,他不可置信看着程寧:“你以前不是這麽說的,你以前說你的理想國,是一個不再對任何性別有壓迫,女人可以軟弱,男人也可以進取的地方。”
程寧笑着說:“我以前太天真了,擺不清自己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真正的威脅是什麽。”
她說:“你總不能要求一個沒有被制度壓迫的人去反抗制度吧,我又不能虛空索敵。”
向戚戚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當男人們習慣了溫水煮青蛙,習慣了依賴女人制定的政策,外部壓力不再是迫在眉睫的壓迫,以後我們想再推動平權只會更難!”
程寧深深的嘆了口氣,她是真的不想聊這個話題,尤其還是在顧徽的面前,可……算了,既然問了,她總是要回答。
程寧說:“人是沒辦法背叛自己所處的位置的,所有不平衡的打破都只能自下而上,你不能指望由上而下的救助。你覺得性別不平衡讓你痛苦,可我感受不到,因為我是性別優勢方。更何況世上哪有什麽絕對的公平呢?你非要從性別敘事的話,我就只能站在我自己的立場上說話了,你的立場要由你自己争取。”
“在我人生最痛苦的時候,我感受到的是我的弱小,是權利不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抗争、奮鬥也是為了取得更多的權利。”
程寧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抖,她知道自己這一面一定讓顧徽感到陌生,可她必須要說,說給他們,也說給前一世的自己。她聲音變得和緩,希望通過兒時的稱呼讓站在她對面的幼年同伴明白,就算她和他們立場不同,但她并沒有惡意。
“我并不反對弱勢方努力打破這種不平衡,可是,向哥哥,你總不能指望我身為優勢方的時候還去打破不平衡吧?往大了說,這對人類族群也沒有什麽好處啊,你想,蜜蜂這種以女王為主的物種都能生存下來,人類以女為尊有什麽錯呢?就算錯了,總要蜜蜂裏的雄蜂自己反抗吧,不能指望蜂後吧,不能指望人類吧,人類不也是一樣嗎,你不能指望女人吧?往小了說,這對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啊。”
“我的目的是,未來不會發生男性被落後地區所囚禁這種荒唐的事情,所以我不需要從性別敘事角度出發,我只需要搞發展,增加社會總財富,只需要保證制度完善,願意為制度奉獻的人可以從制度中獲利,不需要考慮其他目标了啊。”
半響無言,向戚戚看向呂青梅:“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嗎?你可是有個兒子的,你那麽疼張淵,難道希望他一直生活在壓迫之下嗎?”
呂青梅也嘆了一口氣:“我只求讓他生活的更好一點,至于反抗壓迫什麽的,那就是他的課題了,我也沒法替他考試啊。”
向戚戚閉上眼,說:“我明白了,沒關系,我自會孤軍奮戰。”
你們不過是一丘之貉。
他轉身離開,忽然被顧徽抓住手臂。程寧都沒注意到,顧徽是什麽時候沖破自己的懷抱沖出去的。
顧徽說:“向戚戚,我會幫你。”
向戚戚疑惑地看着他,顧徽立刻松開他的手,有些不自然的說:“你不是孤軍奮戰,我會站在你這一邊。”
向戚戚說:“你不是一向讨厭我,而且你有妻有女,也會站在我這一邊嗎?”
顧徽點頭,釋然一笑:“因為我也沒辦法背叛自己的位置啊。”他看向程寧,在程寧贊嘆的眼神中轉頭向戚戚說:“不久之前有人跟我過一段話,大概意思就是,公平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顧徽緩緩的說:“我也想要源自我自己的力量,不是靠別人施舍的,而是源自自己,根深蒂固的力量。”
日落西斜,程寧牽着顧徽的手站在程念的幼兒園門口,程寧看着顧徽不停地笑,搞得附近來接她的男性家長們都不停的看她們。
顧徽有些不好意思,拉着程寧躲到遠一點的活動廣場,說“你笑什麽?”
程寧說:“我開心啊。”
“有什麽好開心的。”
程寧撲到他懷裏,可憐巴巴的說:“我之前一直都害怕你哪天又突然不要我了。”
顧徽無言,他知道之前自己患得患失讓程寧也受到很大的傷害。
程寧笑着說:“但你剛剛能說出那樣的話,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再離開我了。”
顧徽摸着她的臉:“我怎麽可能舍得離開你。”
程寧抱着他抱了一會,突然說:“剛剛被向戚戚打斷,我都沒來得說正事兒,我去找你是想告訴你,我懷孕了。”
顧徽突然愣住,繼而狂喜的抱住程寧的肩膀,看着她說:“真的!?”
懷程念的時候,他沒能陪着程寧度過孕期,沒能陪程念經歷幼兒期一直以來都是他的遺憾。
程寧點點頭,然後說:“不過,這次是個兒子哦。”
“怎麽,你還重女輕男?”顧徽蹲下身,将頭貼近程寧的小腹處:“那你還推藍色藥劑,你就不怕兒子長大了恨你?”
程寧笑了:“他還有爸爸嘛,況且……”程寧頓了頓:“況且不管怎麽樣,多一點資本就多一點議價權。”
顧徽起身抱住她:“嗯,你說的對,我會努力讓我們的兒子生活在一個更公平的時代的。”
程寧點點頭:“我也會努力,給女兒提供一個更廣闊的舞臺。”
夕陽也許會在落山,卻是為了托起更輝煌的朝陽。
不遠處的程念,歡呼跳躍着奔向擁抱着的爸爸和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