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絲竹管弦
絲竹管弦
這張臉……好熟悉。
可紀臨風一時卻想不起來他到底在哪裏見過這麽一張臉,或許是他失憶前見過的也說不準。
紀臨風本無意打擾,然而不知是他的目光有如實質,還是他站在這兒存在感太過強烈,那原本正垂眸吹笛的男子竟忽地擡眸,恰好與他視線相對。
笛聲漸歇,那人緩步行來,停在紀臨風三尺之外,欠身行禮道:“見過王後殿下。”
“你……認識我?”紀臨風心想,難道真是失憶前的故人?
但對方卻淡淡一笑,回道:“自然,滄海驚現巨鯨贻祻,王後與鲛人王一同前來消災解厄。萬千子民皆受恩澤,我見過您,但您卻不知道我。”
原來是這樣……竟不是故人嗎?紀臨風在心中默默地想着,那為何方才他聽着笛聲會覺得如此熟悉?
紀臨風便問道:“你剛剛吹的調子是什麽?我好似在哪裏聽過。”
對方眉眼間帶着一抹清淺的憂傷,卻仍微微彎着唇角笑道:“曲子沒有名字,許是我曾在滄瀛北海吹奏過,殿下無意間聽見過,所以才會覺得耳熟。”
“抱歉。”紀臨風無意讓他再想起過去的傷心事,便連忙轉移話題,“聊了這麽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此話一經問出口,那人眉宇間原本籠罩的淡淡憂傷就好似瞬間便就煙消雲散了,周身散發的溫潤氣質也像是忽地收斂了起來,變得有些神秘莫測難以捉摸。然而紀臨風向來都是神經大條的,對于這些細微變化是半點都沒有感知到。
對方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深色,緩緩啓唇開口道:“吾名——滼殅。”
“什麽?”紀臨風疑惑地撓了撓頭,“放生?好奇怪的名字。”
少年的這一話岔成功地讓對方一時語噎,竟不知該如何開口言語了。所幸略一揮袖施法,便憑空寫下兩個字——滼殅。
“哈……原來不是我以為的‘放生’啊。”紀臨風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看着眼前逐漸消失的這兩個字,微鎖眉頭不解道:“那為何會取這兩個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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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浮起的“滼”,亦或是複活的“殅”,好似都不是拿來給人取名的常見字啊。
“名字無非是方便他人稱呼的代號,世間生靈無數,同名同姓者亦不在少數。或許越是晦澀生僻的字詞,越是叫人印象深刻呢?”
那這也算是另外一種便捷了,紀臨風想了想,便笑道:“是我思維固着了。”
“對了,你也別一口一個殿下地叫我了。我叫紀臨風,既然我們都是朋友了,你便直呼我名字就好。”
滼殅忽地想起什麽似的,輕輕笑了一下,說道:“我在民間常聽他們好友之間會以‘阿’字作為詞綴,附着在姓、名前面,常具有親昵的意味。不如,我便叫你‘阿紀’吧?”
“阿、紀?”紀臨風口中緩緩念道這兩個字,聽起來好像也确實顯得更加親切,但又不會過分逾越,關鍵是這樣叫還挺好聽的。
于是少年瞬間彎了眼眸,開心地笑道:“好,那以後你便叫我‘阿紀’吧!”
看着少年如此明媚的笑容,滼殅也随之溫柔地笑了笑。
不知為何,紀臨風與滼殅不過說了幾句話,便對其莫名地産生了一種親切感,忍不住地就想要靠近對方,與他多說說些話結交為朋友。
兩人也不知聊了多久,最後還是滼殅看時辰不早了,提醒少年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們二人雖都為男子,但畢竟紀臨風是鲛人王重溟的王後。滼殅身為北冥的子民,也不好與族中的王後獨處得太久。若是被王知曉了,那便就是逾越了。
紀臨風仔細回想一下他與重溟平日裏的相處方式,好像一直以來重溟就表現出極為強烈的占有欲,對他看得也特別緊的。尤其是他剛蘇醒的那會兒,重溟就恨不得時時刻刻把他給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若真讓重溟知道他結交了一位傾蓋如故的朋友,兩人甚至夜半都相談甚歡……
啧啧啧,紀臨風都不敢想象重溟的臉色會如何,還是不告訴他好了。
“行吧,那這就是我們的秘密了。”紀臨風兩眼笑道:“下次有空我再找你玩。”
滼殅眸底含笑,溫聲應道:“好。”
*
紀臨風回去以後在寝殿內找了一圈沒有發現想看到的身影,便問道大宮女碧瑤,“我出去散步這段時間,重溟有來過嗎?”
“王今日政務繁忙,尚未來過。”
聽到這一回複,紀臨風心底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他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只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簡單地洗漱過後,紀臨風幹脆也不等重溟回來了,爬上.床蓋好被子自個先睡了。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有所虛神有所見。
恍惚間紀臨風好似夢到了“過去”,與此前他在溯洄鏡中所看到的不同,這一次的他面容似乎要更稚嫩一些。
少年僅着一身單薄寝衣,外面就披了一件紅衣狐裘倚靠在窗前。
清涼的夜風從樹梢間吹過,拂起他未挽起的青絲吹落在脖頸處雪白的絨毛上。
窗外夜色正好,潔淨明亮的月輝灑落枝頭,紀臨風憑窗而望,只那麽一眼便就看見金鑲玉竹下那抹獨特的身影。
紀臨風一下子就精神了,将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眉眼彎彎笑容明媚道:“嘿!小鲛人!好巧啊,你也睡不着出來賞月嗎?”
鲛人少年似是沒想到這麽晚了竟還有人沒睡,被抓了正着的他一時僵硬在了原處。
或許是距離有些遠,紀臨風并未察覺到對方的異常,他只喊了一句:“等我一下。”便踩上窗臺,輕盈地跳了下來,連蹦帶跳地朝竹林處的鲛人少年跑去。
“啊,原來你在……泡尾巴呀。”此前紀臨風倚在窗前,隔着朦胧月色一時也未曾瞧個清楚。如今走近一看,才知道小鲛人這是把自己的半條魚尾都浸泡在池水裏。粼粼水光映照在鲛人冷白剔透的肌膚上,更襯得其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紀臨風一時有些看呆了,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說:“小鲛人,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特別漂亮?”漂亮到就好像不是這個塵凡應有的存在,因為哪怕就算是世間最精美絕倫的藝術品,都不足以展現其半分容顏。
可紀臨風這一句脫口而出的贊美并沒有讓鲛人少年感到歡欣愉悅,反而使其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握緊手心似乎在竭力控制住自己怨憤躁動的情緒。
紀臨風察覺到他神色的異常,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美貌,對于鲛人一族而言,或許已不再是上天的恩賜,而是會随時會遭人觊觎的禍患。
尤其是被抓捕上岸,脫離大海庇護的鲛人。他們被輾轉販賣,在交易市場裏如待宰的羔羊被物盡其用剝削殆盡。
或許重溟還算是幸運的,在他作為競拍的商品,展示在無數惡魔淫邪的貪婪目光下,本以為此生都将萬劫不複卻于無盡黑暗中遇到眼前這個少年的救贖,迎來了他的新生。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紀臨風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彌補這一過錯。
鲛人看出他的眼底的歉疚與不安,緩緩伸出手,握住了紀臨風的腕骨,無聲地安撫着對方,表示自己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嘶——你的手好冰呀……”紀臨風不過腦子地蹦出這一句話,又成功地讓鲛人少年頓抑了。
下一秒紀臨風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将其蹼爪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輕哈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這樣是不是就會暖和一點?”
“……”鲛人少年沉默了一瞬,眼看紀臨風還要抓起他另外一只蹼爪給他取暖,趕緊開口,一字一句艱難地往外蹦出話語道:“鲛、人,不、怕、冷。”
鲛人天生體寒,他們本就是生活在冰冷的深海裏,根本就不會畏懼寒冷。
“啊……這、這樣啊。”紀臨風有些尴尬地放開了他的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們一人一鲛就這樣安靜地對視了幾秒。
夜間的涼風徐徐地吹拂而過,撥動着林間竹葉簌簌作響,在寂靜中演繹着獨屬于它的韻律,也掩蓋了空氣中無言的空白。
紀臨風聽着這竹葉輕響,福至心靈,忽地一把抓住了鲛人的手,眼底都好似閃着細碎的微光,激動地問道:“你會吹笛嗎?”
“吹、笛?”鲛人少年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紀臨風看出他的疑惑與不解,彎眸笑了笑,說道:“不會也沒關系,我教你啊!”
他說着轉過身去就捏了個決,将食指和中指并攏,凝結出猶如實質的靈力,寒光閃過,耳邊就傳來物件掉落在地的聲音。
“看,就是這樣,取一節竹子打上幾個小孔就可以了。”紀臨風十分熟練地就開始制作他口中所說的樂器,如此名貴的金鑲玉竹,他随手就折了一支作竹笛玩。
鲛人少年大致有些明白了他在做什麽,垂眸認認真真地觀摩着。
很快,紀臨風就用靈力制作好了這麽一支手工竹笛。他放在唇邊試了試音,确認沒有什麽瑕疵後,便擡眼看向重溟,笑着道:“正好我最近新編寫了一首曲子,還沒演奏出來給別人聽呢。今晚,你就作為我的第一位聽衆吧。”
鲛人擅樂律,自是能更懂少年曲中心境。
笛中旋律緩緩吹奏而起,随着夜風輕拂林間竹葉,合奏出一首輕盈悠揚的樂曲。
在這靜谧安逸的夜晚,輕柔地撫過人的心田,将沉疴痼疾的靈魂撫慰熨平,給予足夠的純淨安寧。
明月皓潔,銀輝輕灑,散落于一池秋水,粼粼的波光倒映着兩抹相依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