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章

第【07】章

【07】

秦記很有名,不少游客把這裏當作品嘗烤鴨的首選,因此店面大排長龍,都排到店外去了。

長長的人龍讓人有些卻步,但溫榆不願意另選別家,因這一家是味道好卻很便宜的一家。

她不是大款,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取了號之後就是等,周遭嘈雜人聲嗡嗡嗡響,溫榆卻能準确抓住關鍵詞:這裏是老字號,便宜,實惠,重點是,味道可以媲美選上米其林三星的餐廳——

所以結果就是人很多,排隊起步需等兩到三個小時。

現在是下午六點半,等排到他們,恐怕要到八點之後了。

問題是,她的肚子不争氣地餓了。

她為了試戲狀态良好,怕臉腫,早上起來就只喝一杯牛奶,沖一杯燕麥粥将就,中午在飛機上也沒吃,挨到現在,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對标一個女演員的職業素養的話,她實在不合格,因為沒有一個女明星會在晚上吃東西。

但她真的很餓。快要餓死的地步。

偶爾放縱一回,應該不會發胖吧。

看出某人的猶豫不決,岑亦白開門見山,問:“你反悔了?”

“什麽?”她擡起頭顱,目光有點飄,餓的,“沒有。”

“在想什麽?”他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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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榆看了眼周圍和他們一樣在等叫號的食客,眼底浮起一絲笑意:“我在想,要不要換一家人氣低一些的?這裏排隊太久了,我怕你等不了。”

岑亦白淡笑:“為什麽我等不了。”

“岑先生是大忙人,剛才一路都有人找,電話都被打爆了,約你談合作想要你投資的創業者一定很多很多,你還把我當作安妮,說明你真的被工作包圍,哪有時間抽空排隊吃什麽烤鴨啊。”

她絮絮叨叨自顧自說了一大通,渾然不覺面前的男人盯着她,目光裏飽含深意。

末了,聽她說完,男人只微扯嘴角,黑到發藍的眼睛裏劃過一絲溫柔,稍縱即逝。

“不會,陪你吃飯,多久都行。”

“什麽……”

“沒聽清?”男人勾下腦袋,湊近她耳邊,“我說,陪你吃飯,不是浪費時間。”

“……”

這一句令溫榆心頭一顫。

她沒有回話,心頭泛過苦澀的味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齧藥着她的心髒,一點一點地啃着,試探着她的痛覺。

此刻他溫柔的目光包裹着她,她慌張地垂下頭去,手指緊緊攥着手機,骨節突起,纖瘦的腕骨好像只一層皮肉裹着……

她好瘦,可她依舊經常不吃晚飯,就為了上鏡,不上鏡的女藝人沒有導演會用,靠臉吃飯的人就該這麽常常餓着。

其實踏入娛樂圈做一個演員,一開始不在她的人生規劃裏。

她大學的專業是新聞學,曾經她想過,畢業之後或許會從事媒體行業,比如從事記者、編輯、運營、文秘一類的職業……總之脫不了和文字工作打交道。

大二那一年,有劇組到學校取景拍攝,同寝室的舍友跑去跟幾個主演合影完、又被導演抽中叫去客串、本色出演了一個女大學生後,忽然異想天開,要勵志做一個演員,而且,一定要做大紅大紫的演員。

室友們都被吓壞了,一邊玩笑着挖苦,一邊拿溫榆做刀,說,人家溫女神這麽漂亮都沒想着進圈,你相貌平平,如何使得?

然而後來的後來,那位勵志大紅大紫的室友竟真的入了行。

現在雖還不算大紅大紫,但已經穩居二線,被譽為二線頂流,代言綜藝劇本接到手軟,便是莊思绮力捧的宋樂兒。

溫榆入圈,說起來和宋樂兒脫不了幹系。大二,宋樂兒忽然休學一年。

再見面時,宋樂兒已改頭換面,她這一年都住在韓國首爾最頂尖的整形醫院裏,削骨、隆鼻、開眼角、抽脂……如果不是音色未變,誰也不敢相信這是宋樂兒。

宋樂兒是藝名。

那天宋樂兒去試戲,第一次跑組,連削骨這樣疼的折磨都能忍受的一個人,居然膽怯了,于是拉上溫榆作陪。

後來那部戲,宋樂兒拿下女三號的角色,而溫榆在裏邊客串了一把,演一具死屍,片酬五十塊,只夠打車,連回城的機票都不夠。

再後來,該戲的導演接了樁護膚品廣告的活兒,要找原生态素顏皮膚特別好的女學生,當時負責選角的陳明生不知怎麽聯系到溫榆,溫榆一聽片酬給兩千五百塊,咬牙答應下來,自此慢慢入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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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亦白竟真的陪溫榆在秦記等了兩小時,大堂經理為他們安排了包間。

夠十人就餐的大圓桌,包間設計很古樸,一幅水墨丹青畫的屏風,窗下一張做舊的矮桌,上置一只乳白色瓷瓶,插幾枝槐花。

槐花香氣撲鼻,淡淡的甜湧進鼻頭,令人一掃疲憊。

溫榆握着菜單看了一圈,拿不定主意。

其實這麽多年,她來京市待的時間總不長,不過偶爾試戲跑組會來住十天半月,其餘時間不是在影視基地拍攝,要麽便是大半年沒戲拍,和黎黎蹲在租屋裏兩個人自娛自樂一起開心的發黴。

關于她接不到戲拍這事兒,莊思绮也有些難辦,只因,她不接受潛規則。

這個圈子裏,美貌從不是稀缺資源,一山更比一山高,何況她還不是科班出身,不肯付出代價,又沒人脈倚仗,憑什麽拿角色?

當初入圈,媽媽林蕙一直反對,甚至絕食抗議,可她執意要入圈。

幾部龍套跑下來,她發現自己其實很喜歡演戲,那種體驗另一個人的人生的簡短時光,可以讓她短暫忘記很多現實的不愉快。

她知道錢有多麽重要。

這個圈子來錢真的很快,只要敢付出,回報一定有。

但她一直恪守原則,所以這些年,她一直不溫不火。

林蕙反而樂見其成,慢慢放下了成見,不支持也不反對。

“溫榆?發什麽呆。”

一道低沉嗓音将溫榆的思緒拉回。

她将菜單挪到岑亦白面前:“你來點吧,我不會點。”

“點菜有什麽不會。”岑亦白這麽說着,起身過來拉開她身邊的一把椅子,坐下,“烤鴨要一整只夠不夠?”

她點頭:“應該夠了吧,我們一人一半……”

話出口,溫榆猛然咬唇,不願再吱聲。

她怎麽還是這麽冒失。我們我們的,誰跟她我們。

岑亦白沒鑽牛角尖,他似乎沒在意她的用詞不妥,擡手招過服務生。

點完菜後他合上菜單,起身從兜裏拿出一盒煙,又一支銀色打火機,踱步到門口,半側着腦袋說:“我去抽根煙。”

“嗯。”

她又看了眼時間,八點半了。這時手機一震,是陳明生發信息過來。

【陳導:明早九點來酒店一趟吧,角色算是定下了,你過來拍幾組定妝照。】

溫榆心頭跳動着喜悅,沒問是什麽角色,立刻回複陳明生。

【溫榆:謝謝陳導,我明天一定準時過去。】

回完信息,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邊推開,服務生捧着菜走進來,一盤片得薄如蟬翼的鴨片、一盤熱騰騰的卷餅、一疊蔥絲黃瓜條、一疊甜面醬。

烤鴨的鴨皮金黃酥脆,色澤紅豔,看起來就超級好吃……給她看餓了。

一番強烈的思想掙紮後,她動筷夾起一片薄薄的鴨肉,放進一張餅裏邊,每樣配菜都包了點兒,卷成筒狀,蘸上甜面醬,一口塞進嘴裏開始大快朵頤。

啪嗒一聲,門又開了。

他還點了別的菜嗎?

桌上都滿了呀,除去烤鴨,還有酥皮蝦、鴨掌、炸灌腸、藍莓山藥糕、鹽水鴨肝、梨湯、椒鹽鴨架……

溫榆下意識猛咽了一大口。

門外,岑亦白一只手握住門把手,嘴角噙着很淡的笑意,似乎驚訝于她的吃相。

她喝了一盅水,拍着胸口鎮定地問:“怎麽了嗎?”

“沒。看來這家秦記,名不虛傳。”

“……”

合理懷疑他在內涵她。

明天要拍定妝照,怕吃太多不好看,所以自岑亦白進包間後,溫榆便沒怎麽動筷子,并不是她要刻意保持什麽形象。

岑亦白見她不吃東西,蹙着眉,用公筷替她每樣夾了一下。

很快,碟子裏多了一座小山峰,她婉拒道:“我明天要拍定妝照,不能吃太多東西,岑先生,你可以理解吧?我是一個女演員。”

“女演員就該餓着肚子?”他淡定反問她,目光裏浮起些微不快。

她很堅持:“我真的不能吃太多。”

“你現在有多瘦自己知道嗎?”岑亦白放了筷,眼底一深,“已經快皮包骨,溫榆,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溫榆一怔,瞳孔微微一顫,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剛才閃電,今夜,或許會有一場暴雨。

她揪着衣裳的下擺,褶皺層疊,指節發白。

半晌無言,她擡起目光掃向他,語氣很平靜。

“我沒有堅持什麽,因為我要拍戲,太胖了不上鏡。岑先生你不知道嗎?我不是什麽很紅的演員天天都有戲拍,我拿到一部戲,通常要跑十幾個甚至幾十個組才有導演願意用我,那麽多人擠在圈子裏,誰都認為自己是可塑之才,我拿什麽和人家比?只能比這張臉。胖了我要怎麽上鏡。”

她說得很輕松,話語刻薄,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怨氣。

她沒說錯,也不覺得自己受了什麽苦,雖然不紅,經紀公司抽成以後,一年下來也能到手幾十萬,有時候一年也有堪堪百萬,她不覺得自己過得苦。

他居然問她到底在堅持什麽。

難道因為他位高權重背景深厚,因為他和她曾經有過那麽一段……她要倚仗這些,來求他給她資源嗎?

她深吸一口氣,起身抓起包包打算離開。

“很晚了,那……你慢慢吃,我要回酒店了,剛才你去抽煙我結過賬了……”

才走到門口,岑亦白追上來扣住她一只手的手腕。

她扭頭望他,不禁眉心一跳,他的臉色好吓人。

“岑亦白,你……”

剛喊一聲,背後人圈住她腰往懷裏帶,她脊背嚴絲合縫貼上他的胸膛,有些燙,好硬。

男人是不是身上只有骨頭一層皮沒有肉的?

腰上的力道更重,勒得她腰快斷掉。

這副樣子很難為情。

除了拍戲,這麽多年她沒有被一個男人這樣緊緊地抱在懷裏過。

這種感覺和拍戲完全是兩碼事,拍戲時片場人很多,而且演戲那種信念感支撐着她,她可以很自然地跟男演員對戲,可是現在……

他是岑亦白啊。

她那麽喜歡他,一直。

過往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回蕩着,而現實是一片薄薄的紙張,輕輕一撕便會出現裂痕——

裂痕猶在。

“岑亦白,你做什麽……放開我!”

身後的男人依舊圈緊她,手上紮着她腰的力道如銅牆鐵壁般難以沖破。

他勾下頭顱,将下颌擱在她肩上,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溫榆,你就這麽讨厭我。”

“……”

她怔然半秒,還沒等她回過神,岑亦白已松開她。

他拿起搭在椅子扶手上的西裝外套,連同桌上的手機,一氣呵成,大步流星地走出包間,頭也不回。

包包裏,手機不停響鈴。

溫榆後知後覺,一動不動。

服務生闖進來送紙巾,發現她臉色蒼白,忙道:“那個……你怎麽了?吵架了嗎?我看見你男友他冷着臉走了……真沒品,怎麽可以扔下女朋友!看起來好有錢的樣子,出來吃飯居然連賬也要女友結,真是摳門!”

“……”

溫榆尴尬地朝服務生解釋:“不是,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友。”

服務生有些不好意思:“啊?那現在你還要吃嗎?需要打包盒嗎?”

桌上滿滿一桌菜,岑亦白點了很多,他嫌她瘦勸她多吃一點,自己卻根本沒吃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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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睡了一晚,第二天七點不到溫榆就醒了。

九點她準時到長隆酒店,劇組的化妝師替她梳了妝、換好了戲服之後,她卻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整個人都不在狀态。

梳妝一共三個小時,可以說超級久。

從前她去劇組拍定妝照不過一個小時就能搞定,因為一般定妝照和後期的劇照是分開拍攝,但今天陳明生告訴她,劇組時間趕,定妝照和劇照今天一起拍,所以妝容化得很精致,還是梳化組指導老師梁平栩親自替她化的妝。

梁平栩是圈內殿堂級的造型師,二十年前,他化三個小時收費就要三十萬。

今天還要拍女主角周薇予的定妝照,梁平栩要過去另一間梳妝室,于是把剩下的任務交給助理安達。

安達一邊替溫榆補妝一邊問她:“溫老師今天有心事嗎?看你心不在焉的。”

溫榆搖頭,微笑解釋:“可能我昨晚沒睡好吧。”

安達笑:“溫老師皮膚底子超級好,羨慕死個人了,梁老師剛才一直誇贊你,說你骨相皮相都是一流,一直不紅簡直浪費了這張臉呢。”

“啊……是嗎。謝謝。”

溫榆只當恭維,沒有當真。

過了會兒,她看着鏡子裏那張美麗面孔,詫異般問:“女四的妝容是這麽華麗的嗎?”

安達愣了愣,吃驚道:“溫老師,你的妝造是女二號呀。”

“什麽?這個角色不是……”

“女二號嘛,一線的女明星都不肯來給周薇予做配,這個角色就讓好幾個圈內二線的小花來試,江導一直不滿意,昨天你來試戲,江導一眼便相中了你。宋樂兒也想拿這個角色,昨天跑來大鬧一通呢,她看不上女三,認為自己現在紅了,但是,她臉……”

說到這兒,安達意識到自己話太多,連忙住嘴,岔開話題。

“梁老師負責周老師的妝造,所以一會兒由我替溫老師補妝,然後待會兒我們先拍單人照,再和幾位主演拍幾張劇照。”

溫榆還有些沒回過神,因為拿到女二號,太突然。

那邊,女三號楚霏兒也化好妝。

二人在門口相遇。

從女二變成女三,楚霏兒也沒發脾氣,笑着過來打招呼:“溫老師,又合作啦,合作愉快哦。”

“好……合作愉快。”

定妝照和劇照一齊拍,工程量不小,等拍完,已經是下午四點。

溫榆第一次拿到這麽厚的完整版的劇本,心裏雀躍着。

電梯下到一樓,她看見女一號周薇予奔向一輛黑色邁巴赫,不禁目光追随過去。

那輛邁巴赫,五個三的牌照很吸睛——

那是岑亦白的車。

她記得。

男人倚靠着車門,不經意似的擡手看了眼腕表,蹙着眉,眉宇間幽蕩着一股冷厲的氣息,似陽春白雪,透骨的寒。

周薇予沖上去雙手勾住他頸項時,似乎感知到了什麽,他下意識半側過臉,不偏不倚,目光恰好與溫榆的對上。

一霎那,電光火石,不知是誰的心跳混亂。

心尖燎原的火,越燒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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