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許諾

第16章 許諾

裴如凇上輩子見過“深林”的人不算很多,除了負責敦寧郡情報傳遞的“鹧鸪”、身處關鍵位置的“白鷺”“赤鷹”外,就是“烏鴉”。她自公主出降開府後便一直留在府中供職,是公主身邊的頂級戰力,平時不喜歡曬太陽,也不怎麽愛說話,出門在外一定要用鬥笠把自己的臉蒙起來。

據說她遮面是為了防止被烏鴉啄眼睛,以前是用地裏刨出來的死人頭蓋骨,公主撿到她時把自己的鬥笠送給了她,從此她就一直戴着那個鬥笠。

“救得漂亮!”裴如凇斷然喝道,“抓活的,今日喜宴給你單開一桌!”

烏鴉猶如天降神兵,閃電般迅速無情地粉碎了刺客的第一波攻勢。有了她的緩沖,禁軍們終于反應過來,部分人合圍護衛住婚車,其餘人分頭擒拿刺客。擁擠的人群逐漸疏散,焦躁的馬匹被衆人合力拉住,婚車終于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裴如凇策馬沖到近前,一時間什麽講究也顧不上,直接問道:“殿下有沒有受傷?”

随嫁的宮女忙跌跌撞撞地沖上來阻攔:“請驸馬退後!新婦出嫁不可開口,千萬別犯了忌諱!”

裴如凇半步不退,心說世上恐怕沒有比迎親路上發生刺殺更忌諱的事了。車中無人應聲,他背上霎時蒙了一層冷汗,生怕聞禪真出了事,又擡高聲音問了一遍。結果只聽“咚”的一聲,有什麽東西穿過細竹簾飛了出來。

裴如凇憑空一抄,接在手中,低頭看去,發現是一枚圓滾滾的黃杏。

給個杏是什麽意思,報平安的話,一般不都是扔蘋果嗎?

等等,杏、杏……諧音是“行”?

裴如凇驀地擡頭看向紋風不動的婚車,驟然松了口氣,驅馬再度靠近,确認道:“殿下的意思是讓儀仗繼續前進?若是,請殿下在壁板上叩一下,臣即照命遵行。”

車中傳來一聲叩響。

裴如凇颔首道:“臣領命。”

公主雖是這場婚禮的主角之一,卻并非主導,然而在這人人混亂不知所措的時刻,裴如凇能帶着公主的命令站出來穩定局面,令衆人都松了口氣。送嫁的丹王、衆官員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油條,一旦有了主心骨,立刻行動起來,下令重整護駕隊伍,同時派人向宮中報信,除去追剿刺客的禁軍,馀者繼續護送儀仗前行。

盡管人人都懸着一顆心,萬幸後面的路程風平浪靜,儀仗順利到達驸馬府。這所宅院是婚前皇帝所賜,與公主宅邸只隔一條街,前世裴如凇只在成婚頭幾天住過,後來便随公主一道搬進了公主府。公主逝去後,新帝大概是為了安慰他,并未将驸馬府收回,依舊留給他居住。但裴如凇寧可去住城外的山寺,也不想在那個精致陌生的宅院裏多待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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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還會踏足于此,甚至在到達的一刻如釋重負,像是飛鳥回到了避風的巢穴。

紅燭高照,青紗拂地,在禮官的高唱聲中,公主與驸馬夫妻交拜,行過同牢合卺之禮,攜手共入洞房。

裴如凇拜堂時心态無比輕松,想着只要完成大禮就算平安結束,此時卻忽然複又緊張起來,念卻扇詩時只覺自己喉嚨繃得發緊,甚至在某個瞬間産生了抽離之感,懷疑眼前這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夢。

畢竟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夢見她了。

重生、重逢、大婚、刺殺……只有夢裏才會有這麽荒誕又離奇的情節吧。

聞禪移開遮面的團扇,一眼就看見裴如凇怔怔地站在一步外,那雙在燈光下尤為漂亮的眼睛裏盛着如煙的悵惘,像個被繁華隔絕于外的異世來客。

“這是什麽臉色,”她伸出手,像招呼走失的小狗一樣朝他勾了勾,“剛才被吓着了?”

花樹狀的金釵上垂下細細的流蘇,在燈火映照下閃着璀璨細碎的金光,加以盛妝華服,讓她的面容看上去有種朦胧而陌生的美麗,唯獨那種天塌下來也等閑視之的從容神氣,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曾改易,熟悉得令人幾欲落淚。

裴如凇如夢方醒,向前邁了一步,單膝半跪順勢向前俯身,用力抱緊了她。

一旁侍立的宮女都非常有眼色,齊齊低頭垂眸,專注地盯着腳下的地磚。

聞禪:“哎?真吓着了?”

前世驸馬畢竟是她強取豪奪來的,兩人的感情一開始說不上親密,說是相敬如賓一點也不為過,後來倒是漸漸地交心了,卻又聚少離多,基本沒有多少親近的機會,甚至死前也沒見上最後一面。反倒是自這一世裴如凇主動撞到她面前以後,彼此之間才終于有了點風月情思的苗頭。

聞禪從來沒有指望裴如凇會喜歡她,她很清楚比起夫妻,她更像是他的恩人,緣淺而早逝,給他留下了閃閃發光的前程。世人只會憐惜他,并不會要求他守節,說不定就連皇帝都會催他續弦。裴如凇忘記她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人總是會選擇更舒服的活法,完全沒必要為了一個不值錢的“深情”評價而自苦一輩子。

即便是重活一世,他帶着前生記憶,有足夠的自保之力,并不需要再依附于誰。

他們之間本沒有破鏡重圓的理由,可他還是找了回來,為了報恩,或者為了別的什麽。

聞禪咬咬牙還可以勉強抵抗他的美貌,卻絕對無法拒絕“忠貞”這種品格。

裴如凇把她完全擁在懷中,感覺自己心裏的某處漏風缺口終于被嚴絲合縫地填補上,萬語千言都嫌蒼白,只能喃喃地喚了聲“殿下”。

聞禪騰出手來在他背上順了順,溫聲安慰道:“這種事誰也預料不到,沒受傷就是萬幸,後面的儀式也都平安完成了,你們應對得很好。”

裴如凇逃避地把臉往她頸窩深處埋去,看上去并沒有被安慰到,聞禪朝侍女使了個眼色,纖雲會意地領着宮人們退下。她低下頭在裴如凇耳邊輕聲調笑:“驸馬擡個頭吧,沒有別人,我看看是不是吓哭了。”

裴如凇:“……”

他剛要硬氣地擡頭反駁一句“沒有”,忽而靈光閃現,把自己的身形放得低了一點,改以自下往上擡眸,可憐巴巴地看着聞禪:“若我承認我确實害怕了,殿下會保護我嗎?”

這個角度下他的睫毛簡直長的驚人,像脆弱的蝴蝶翅膀般輕輕顫動撲閃,眼底盛滿她的倒影,含着一點期冀與信賴。沒有人能抵抗這種眼神,在絕頂的美色面前,聞禪也很難保持理智,去細想他這話背後隐藏的用意。

“只要我能。”聞禪輕輕撫過他鬓邊,“區區一場行刺而已,雖然掃興,但實在不必太過在意。你經歷過那麽多事,不至于被幾個刺客吓住,到底在害怕什麽?”

裴如凇:“大婚時發生這種事,陛下必然震怒,我怕他覺得我不吉利,會命殿下和離另嫁,換一個吉利的驸馬。”

聞禪的手頓在半空:“……啊?”

“這種事情又不少見,”裴如凇憂愁地握住她的手,“遠的不說,前朝不是有位驸馬因為迎親時天降閃電而被勒令和離嗎?大婚時見血,比閃電不祥多了,陛下一定會以此為由遷怒于我……”

他越說聲音越低,眉宇間凝着愁緒,像一朵蔫掉的小白花。聞禪一開始覺得離譜,結果發現他真的是在情真意切地擔憂,不由得順着他的話問:“那你想讓我怎麽做?”

他有點不确定地看着聞禪,慢慢地說:“想要……殿下永遠只喜歡我,不管發生什麽事,無論別人怎麽說,都不要抛棄我,可以嗎?”

聞禪:“……”

她終于确定,前世那回是真給裴如凇吓出陰影了,不是随便安慰兩句就能揭過的。受驚的小白花可能得用一輩子慢慢哄,才能哄得好。

“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可是下下之策,很危險的。”她用手指在裴如凇掌心裏劃拉兩下,慢條斯理地說,“想要穩固地位,主動争取才有勝算,你要是強到連陛下都忌憚的程度,誰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和離’兩個字。”

裴如凇重複道:“‘主動争取’?”

聞禪肯定地點了點頭。

猶如得到了某種鼓勵,裴如凇忽然手撐床沿,發力起身,霎時貼近聞禪面前,低頭吻了下去。

既然公主說了可以争取,那便從此刻開始,讓她眼中心中只看得到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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