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系好
第009章 系好
蕭芫垂眸,不慌不忙起身,正欲蹲身随意行個萬福,卻被一只手扶住了小臂。
熱度透過薄薄的衣物滲進來,很快消失。
他松開了。
言曹有眼色地上來磨墨。
既被制止,蕭芫不再試圖行禮,但也沒有開口問好,只是垂眸,靜靜立在原地。
李晁最受不了她這般模樣,她與他争吵也好,作對也好,都比現在這樣默不作聲地好。
萬分無奈地嘆道:“那幾本書就讓你這般不喜嗎,都躲了我幾日了?”
蕭芫後退一小步,目光就算擡起,也只是停留在他胸口的位置。
他身量比她高了一個頭,要看他的臉,她得仰起脖子。
她不想勞累自己的頸項,也不想看他的模樣神情。
循着心意輕聲回道:“陛下明知我不喜,為何還要派人送那些兵書來?”
李晁剛想駁回去,又思及她之前因二公主受的委屈,決定今日寬和些。
耐心解釋:“兵書并非只講如何領兵打仗,更關系到民生風土,這些各地皆有不同,與一方治理息息相關。更何況,說是作戰,可往往文事先于武備,核心乃是治國圖強之道。落實到具體沖突,時局不同,所用戰策亦不同……”
蕭芫表面聆聽,實則早在他說第一句的時候就已經神游天外。
李晁辯才天賦異禀,不知得了多少位大儒的交口稱贊。
早在年少時,他就能在金銮殿上辯得滿朝文武無話可說,後來長大,這樣的事少了些,但往往他想做的,想推行的新政,無有不成。
衆人說起聖上,也總是賦以金口寡言這樣的詞句,讓她幾乎無法想象,李晁此人,竟還有話少的時候。
他是将所有功力都用在她身上了嗎?
忍了會兒,見他還未說完,索性目光偏移,看向案上的畫,開始思索題詩的詞句。
“……蕭芫,你到底聽沒聽?”
李晁察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蕭芫擡眸,眼神清澈,坦坦蕩蕩将沒聽二字擺在面上,還道:“陛下讓讓,我題句詩。”
李晁張口想說什麽,蕭芫提前堵他:“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這道理歇會兒也能講,題詩的靈感一瞬即逝,再過會兒,我就要忘了。”
他因她冶麗的眉目晃了一瞬,又看向畫。
從母後那兒得知這是她預備給女夫子的出師禮,确實得用心些,于是雖有些不愉,但還是往旁邊讓了讓。
言曹磨好了墨,輕手将墨塊斜放在一旁凹槽內,大氣兒不敢出。
蕭芫旁若無人地攬袖揮筆,筆下龍飛鳳舞,心間的不滿化作十足的勁道,連字成句,一筆一劃都有種沖破桎梏的昂揚之勢。
一首七言絕句,潦草到若不懂草書,仔細辨都辨不出來。
李晁懂一些,但他生性崇尚嚴謹,凡事都需有章有度,自然對這樣狂放不羁的書法無感,所知那些,都是讀書時的基本功。
皺眉分辨了好一會兒,才大致看懂。
認出七八成,剩下二三成蕭芫壓根兒沒按約定俗成的寫,他是依着上下文推出來的。
蕭芫放下筆,于詩句底下蓋上玉石名章,再親自檢查了番四角的鎮紙,确認都妥了,轉身到亭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腦中還想着,改日得着人再刻個章,書畫之作,還是潇灑些好,一板一眼的簪花小楷有什麽意趣。
擡頭看見李晁還在原地,冷臉望着她,似頗為不滿。
蕭芫開口,語氣莫名:“陛下怎的不來坐,看畫看了那麽久,還沒看夠嗎?”
李晁簡直要氣笑了。
還怎的不來坐,她先他坐下,回過頭來還這般問他?
李晁兩步就跨了過來,徑直坐在她對面。
亭子小,桌凳也不大,他一坐下,更顯得有些袖珍。
內侍上了兩盞茶,蕭芫看也不看,擡手推到一旁。
李晁聲線裏壓着幾欲撩上來的火焰,忍耐着問:“怎麽?”
蕭芫很是平靜,語氣甚至有些緩和,可內容就不是這一回事了。
“陛下應知道的,我不喜飲茶。”
李晁:“那你想用什麽,櫻桃蔗漿?”
蕭芫:“陛下若是有自然最好,若沒有,尋常蜜水便可。”
櫻桃每年夏季才會成熟,李晁提起,就是故意諷刺。
她才不會讓他得逞。
李晁冷着個臉,不說話了。
蕭芫看向言曹。
誰讓他把她的侍女都趕了出去。
言曹領命,蝦腰出去。
心裏頭苦笑,他們哪有什麽蜜水啊,聖上向來只飲茶,見不得這些個甜膩的,還不是得向蕭娘子的侍女去讨。
幸好漆陶早有預備,若不是聖上突然到,她之前就會送進去。
現下将木盤整個交給言曹,裏頭不止有溫熱的蜜水,一并還有果幹點心。
娘子最愛春日百花盛開的景象,作畫不需多久,完成後肯定會好好賞一賞春景,她們預備的東西便也周全妥當。
春日的暖陽帶着情人般的缱绻,柔柔撫過每一朵嬌嫩的花瓣,清風将朦胧的光點帶到了亭中,真如其名般,沁染馥郁芬芳。
光點綴在蕭芫的頰邊鬓間,鮮活明豔,矜貴無雙,比得上世間最昌盛富貴的雍容明華。
李晁的目光久久停留。
看她的發飾眉眼,看她玉白嬌嫩的肌膚,看她挺翹的瓊美鼻梁,最後落在被蜜水打濕,鮮豔奪目的檀唇。
餘光裏,是她胸前的鼓鼓囊囊,頂着一朵再嬌豔不過的繁複牡丹刺繡。
還有那襟前的一片白膩,玲珑鎖骨仿佛都漾着粉意,汪着兩隅桃夭。
李晁喉結滾動兩下,忽覺得有些渴。
執起杯盞,仰頭一飲而盡。
或是當真過了倒春寒,他竟覺得胸膛肺腑間有如火燒般,激起一片燥熱。
無法抑制地起了一個念頭。
她當真是及笄了,長大了,到了能結親的年紀了。
想到結親……
她是他的未來皇後,她的結親,自是親政之後與他的大婚。
執手享萬人朝拜,共赴洞房花燭。
目光無法克制地下移,看到了……
看到她擡起芊芊素手,執壺又倒了一盞蜜水。
李晁:……
蕭芫早就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簡直要将她手中的杯子燒出一個洞來。
慢悠悠晃了晃,白玉杯漾起琥珀色的漣漪,暖了微涼的指尖。
“陛下又要嫌我愛飲蜜水,不喝茶了?”
“只要陛下不說,陛下的侍從不說,宮外之人怎知我愛飲蜜水呢?自然也不會引得什麽……上行下效,百姓只種甘蔗,不種糧食了。”
擡眸,卻見李晁先她挪開了視線。
不知是光暈映了花紅,還是望久了花草畫紙的錯覺,餘光無意從他的耳根處捕捉到了一抹粉意。
視線落在他板着的面孔上,她只當是自己看錯了。
李晁沒有反駁,轉移了話題,“此間暫且不論,被二公主拉扯那日,你道身子不适,我擔憂遣去奉禦醫官,可奉禦回禀,你十分康健吶。”
話語意味深長,甚至有隐約的咬牙切齒。
提到這個,蕭芫頗有幾分心虛,咕哝道:“奉禦當真這般說嗎,他還給我開了幾份食療方子呢。”
自是沒有,一開始就是兩頭都不得罪的套話,是他想到她之前昏倒之事太過擔憂,還使人去質問尚藥局,奉禦這才禀明的。
這些他不會讓她得知,要她知道自己随意一句話就能将他耍得團團轉,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
李晁目光沉沉籠着她,想瞧她還能怎麽辯解。
蕭芫回想起了當日發生的事。
尤其是姑母的舊疾。
她不知他是否知曉,應是知道的吧,自幼晨昏定省日日不落,那般孝順。
只有她,那麽容易就将姑母表面的話當真,從未想着去深究。
也活該她前世連姑母忽然病逝的詳細原由都不知道,只籠統打探到是病情忽然加重,以至無力回天。
她這樣算什麽呢,淨享受了姑母的好處,沒有分憂,也沒有保護好姑母。
這般想來,前世姑母養她,當真是不怎麽劃算。
蕭芫勉力扯扯唇角,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實話實說:“那日,我并未與你說謊,确實不舒服。”
“那奉禦怎麽說……”
“只是覺得很難受。心裏很難受。”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好像風一吹就散了。可他敏感地捕捉到,于是質問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他望着她低垂的眼簾,不怎麽能看得清她的神情。
沁芳亭外,鳥兒歡快地鳴叫,不知人間疾苦。
過了陽光最明媚的那一會兒,風漸漸轉涼了,他看到她薄薄的肩骨稍有些內扣,雙手放了下去,不再似剛才那般對着果幹點心挑挑揀揀。
就好像有一陣陰雲飄過來,暫時擋住了她天生耀眼的明媚鮮活。
李晁起身,親自從蕭芫身邊侍女手上拿來披風,繞到她這頭,為她披在肩上。
蕭芫嬌軀輕輕一顫,擡頭,泛着水光的眼眸中殘存幾分訝然,似是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李晁稍擡了擡下巴,吐出兩個字:“系好。”
蕭芫低頭看看胸前,心想,平日裏這都是貼身的侍女為她系的,讓她自己系,又醜又不順眼。
今日她為了賞花作畫,可是特意選了套點綴了最多花,最與春日百花相配的衣裙。
剛想讓他将漆陶喚進來,不料肩被他的大手輕輕握住,沒怎麽使力,就将她轉到了側面。
李晁稍稍躬下身子,雙手遞下來,從她胸前拾起系帶,動作看起來一板一眼的,很簡單的同心結讓他打了許久。
指節暖到灼熱,不時會碰到她胸前的肌膚,如同一點又一點若即若離的火苗點在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蕭芫竭力抑制住身子的輕顫。
他身上華貴的龍涎香氣萦繞侵襲,愈來愈濃郁,蕭芫睫羽稍擡,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也感受到他離她越來越近。
近到沉緩的吐息撩動鬓角的發絲,來回劃在臉頰的肌膚上,泛出難耐的癢意。
蕭芫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蜷起,捏皺了裙面。
她微微側過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