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信念(一)
信念(一)
遲彌雪揚手端起杯子喝水, 擡眼見賀承流面色寧靜,手上動作一頓,把杯子放回原處。
清甜的水流過喉口, 淌入食道。
再看賀承流, 他仍舊低着腦袋,琥珀色眼眸像熄滅的燈光, 手指無意識地繞着, 看起來是有什麽心事。
遲彌雪搖搖頭, 笑了下,無奈地解釋。
“沒有你想的那回事。我和他之間, 只有‘我是他的刀’這層關系。”
“真的?”
琥珀色眼眸猛然揚起, 像被點燃的星火。目光灼灼,等着她的一句答案。
即使, 克懷恩是杏開放的時代, 可是,誰不想伴侶完完全全、從始至終都只屬于自己。
賀承流對自己的占有欲供認不諱。
他就是小氣, 就是不願意和誰共享女朋友, 那又怎麽了?
這麽一想,他臉上就又浮現出淩然神色,看似倨傲地等着遲彌雪的答案。
遲彌雪餘光瞥見, 情不自禁笑了下。探過手來摸摸他的腦袋。
賀承流躲過,拍她的手,瞪她。
還沒說答案呢!
真的很像一只驕傲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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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彌雪再度失笑, 強行撫摸。
“真的。”她說。
“闾寒其實是個受害者。”遲彌雪收回手,認真解釋道, “他妻子有個青梅竹馬的弟弟,不滿意和他的政治聯姻, 所以一直找人整他——不然一個溫和的Omega怎麽會去管理暴力監獄。”
!!!
還有這種內情?!
賀承流表示震驚。
“很多Alpha罪犯故意打架鬥毆進去,進去了又故意惹事,就是為了單獨見到他,按照流程被他談話。”
“這都是他前妻安排的?”
“是又不是。應該是他前妻的家族吧,我沒問。”
“所以你就是幫他解決這些Alpha的嗎?”
“嗯。”
“那後來……”
闾寒怎麽還被抓到出軌罪犯的證據了?
遲彌雪說,“後來——他被Alpha冒犯的那天,我剛好分化,自己關在禁閉室裏。聽見有動靜出來的時候,他已經一身狼藉了。給我拿了兩支強力抑制劑,很冷靜地說會幫我安排去處。”
竟然是這樣。
闾寒作為出軌者,在聯邦聲名狼藉,沒想到真正的內情,居然是被他妻子的家族設計!他原來是那麽……那麽好的一個人!
“所以說,”遲彌雪說,“權力可以制造假象。當年鸻痕的事情也是。”
“鸻痕是被冤枉的,我一直相信。”賀承流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提到鸻痕,都是一臉驕傲。他去世的前夕,還說鸻痕是星際曙光。”
星際曙光算是很高的贊譽。可聽見這些贊揚,遲彌雪反而沒什麽真實感。
“遲彌雪,你相信‘信念’嗎?”賀承流轉過頭來,眸光飛揚,堅定而明豔。
他說,“權力可以制造假象,信念可以摧毀它。一個人的信念可以走五十星米,兩個人的信念,就能走一百星米。”
“遲彌雪,”他鄭重其事地喊她名字,“無論什麽時候,我的信念,永遠和你的信念肩并肩。”
權力可以制造假象,信念可以摧毀它。
規律跳動的心髒像被雙手合握,緊緊收縮。心尖迸出一道感恩和酸楚,沖向鼻腔和眼眶。
向來清冷的藍眸染上清淺水光。
荒原裏懷揣秘密踽踽獨行的孤獨者被天使的翅膀擁抱,說你堅持的東西沒錯,說我會和你并肩。
遲彌雪把臉埋入手掌。
水意濕潤指縫。
賀承流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急忙停下晃動的搖椅,直起身來。
“你……你是不是通宵頭疼?”
“不是。”
“那是,那是風太大了?”他往裏望了一眼,“我們要不要進去裏面?”
“賀承流,”遲彌雪擡起臉來,轉頭看向他,“如果——”
“你哭了?”賀承流錯愕。
他沒見過她哭。
鮮血淋漓的時候都沒哭過。
就仿佛,哭這種情緒表征,就不應該出現在她身上。
賀承流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抱她。
一面抱,一面回想自己說過的話。
他好像,也沒說錯什麽啊?
“不是,遲彌雪!!”他察覺肩膀的濕潤,回過神來,“你就是故意拿我當毛巾的吧??!!”
“嗯。”遲彌雪說話帶着鼻音,“是又怎麽樣?”
說着,把眼淚蹭到他的脖子、臉頰,甚至是額頭上。
兩個人抵着腦袋,靠得太近了。
呼吸交錯在一起,溫熱蔓延。
徐徐清風吹幹淚痕,唇的溫度恰到好處。
幹燥的。
冰涼的。
柔軟可愛的。
旭日初升,遍灑金芒。
*
吃過早飯,賀承流眼皮就開始打架。
他踩着拖鞋準備回自己的病房睡覺,門口就傳來一陣急吼吼的敲門聲,直接把他的瞌睡蟲吓得一幹二淨。
門鈴催命一樣地響起,可見來人有多麽急切。
兩人對視一眼。
遲彌雪挪步,前去開門。
浮現出冉湫和關遇鯉的臉。
關遇鯉面色沉沉。
看見賀承流的時候明顯訝異了下,然而現在顯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
冉湫臉上都是淚痕。
她抓着遲彌雪的手,話都還沒說就開始哭。
關遇鯉看了她一眼,言簡意赅總結,“李潥和他小孩不見了,同時冉湫通訊器上有條匿名留言,讓你去換他。”
賀承流皺眉,“誰?誰去換?”
“遲彌雪。”
“不行!”賀承流臉色沒有這麽難看過,“我媽不是給你人手了嗎,帶過去。”
關遇鯉面露難色,看向遲彌雪。
遲彌雪斟酌了下,說,“留言我看看。”
冉湫調出留言。
遲彌雪問,“定位到信號發源地了嗎?”
冉湫點點頭,憋住眼淚報了一串坐标,定位是绮麗街區。
賀承流搶先一步摁住遲彌雪的手腕,“你不能去。她們的目标明顯就是你,你去了不就等于羊入虎口嗎?而且對方都沒說不能帶人,肯定是布好局等你往裏面跳的!”
“別去。”他說。
倔強的眼神近乎渴求。
關遇鯉看着他。
在她努力成長的時間裏,男孩也已經長成動人模樣,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從來只會踢東西發脾氣的小孩,對形勢的分析研判也已經這樣準确。
而此刻,他眼裏完完全全,裝着另外一個人,反而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
關遇鯉壓下心裏的酸楚。
冉湫也冷靜下來了。
“雪,怎麽辦,聽你的。我相信你。”
尤清邁和黎棄也随後趕到。
管家也到了。
遲彌雪看着留言,說,“不是赫拉,她自诩學術人,很清高,潔身自好這麽多年,不會在這個時候把地點選在绮麗區,她應該會有別的動作。”
“那這個是誰?”冉湫問。
“應該是赫樊。”賀承流說。
他看了遲彌雪一眼,得到她的肯定後,接着說,“赫樊私生活混亂,選在绮麗街區不奇怪。她和赫拉是親姐妹,即使平時沒什麽往來,在赫拉有大動作之前,讓赫樊幹點髒活不是不可能。而且——”
而且,在邀游宴上,他們利用了她,知道她在私生活方面來者不拒,必然不會拒絕多一個景亞。赫樊是個小心眼的人,要報這個仇也未可知。
“那怎麽辦?”
冉湫急得快哭了。
“我自己去。”遲彌雪說,“你們先按兵不動我,尤其是你。”
她看向賀承流。
“你媽媽算計了赫拉,她可能會找你麻煩,或者拿你掣肘她。”
賀承流說,“我跟你一起去。”
遲彌雪沒應聲,轉而看向關遇鯉,“你看着他。”
“嗯。”關遇鯉應下。
随即看了他一眼。
賀承流還想再争,遲彌雪突然擡手,t語氣前所未有的柔軟,近乎于哄。
“乖乖的,在這裏等我。帶着你我會分心。”
又說,“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麽事,你在這裏,才有可能盡力救我。”
賀承流聽言,琥珀色眼眸緊緊盯着她,雙手卻緩緩垂放下來。
“快去吧。”
他收回視線。
生怕再看一眼就舍不得讓她去冒險。
“嗯。”
尤清邁和冉湫回去整理裝束,她們和遲彌雪一起出發。
黎棄說他熟悉绮麗街區的地形和居民,他也跟着一起。
管家從賀家機庫調出來的兩輛武裝星摩,踮起腳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把四枚芯片交到她手裏。
賀承流站在陽臺上,迎着旭日,聽底下星摩轟鳴,消失無影。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遲彌雪伏着身,撕裂清風。冉湫坐在後座,晶屏滴滴作響,顯示目标位置。
匿名信息的源頭坐标是一座老舊的筒子樓。
星摩呼嘯着刺入巷弄,停在樓前。
四個人下車來。
遲彌雪黑靴踩在地上,仰頭看上面的情況。
連廊上一個人也沒有。
每一層的門都敞開着,有的已經半死不活得半挂在那裏,風一吹,隐隐晃動,嘎吱作響。
黎棄縮着肩頸,說,“這裏是闫禮明爺爺奶奶住的地方。”
闫禮明?
遲彌雪蹙起眉。
她環視一圈。
突然兩道黑影從樓上墜落,前後“砰砰”兩聲,激起一層灰塵。
鮮血推開塵土,蔓延開來。
四個人的心都像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冉湫難以置信,挪了下腳步。
被遲彌雪摁住。
她面色沉如永夜,黑靴激起塵土,走到兩個裹屍袋旁蹲下。撥開一看。
不是。
不是李潥和他的小孩。
是兩位老人家。
看臉型,應該是闫禮明的爺爺奶奶。
“啪!”
“啪啪!”
“啪啪啪!”
樓上響起一頓一搓的掌聲。
走廊上,露出赫樊縱欲過度的一張臉。
以及明顯消瘦的景亞。
赫樊探身看了下兩具屍體,誇張地遮起眼,感嘆道,“慘不忍睹啊!”
“可誰叫他們的孫子不聽話,自殺了呢?說起來,你也很不聽話哦,遲小姐。那我只能把你的同伴們,都殺掉啦!可惜了,我還以為賀家那闖禍小子會一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