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信念(四)
信念(四)
遲彌雪的猜測不是毫無來由。剛剛和機械熊對壘的時候, 她餘光一直關注着這邊。
明面上,景亞的行為順從,看起來像被馴服的乖順的狗, 可轟擊機械熊的那一記迫擊炮精準命中機械熊控制師的面部, 她回頭看去的一瞬間,恰巧對上他恨意濃烈的眼。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
轉眼又是那個乖乖為赫樊服務的.欲.望奴隸。
眼下賀承流的到來, 似乎激起景亞的屈辱心理。
景亞的腹部已經被撞擊到麻木, 疼痛從下巴傳來, 砂礫嵌入模糊的血肉裏,讓人眼淚直流。
朦胧的視線裏, 目之所及都是寫着“H”字樣的白衣, 筆挺的藍黑色軍裝扣押着元素居民,強迫他們接受治療。
密密麻麻的人群毫無吸睛的點, 斷壁殘垣的壯烈, 都沒有那抹金發的身影來得刺眼。
他一身矜貴,和她比肩。
他滿身狼藉, 受盡屈辱。
景亞哭着哭着, 就笑了。
他嘴裏塞着球,口腔酸疼,仍從喉部發出“咕咕”笑聲。
赫樊按着他, 狠狠又撞了一下,死死抵住,手上青筋暴起, 很久很久。
而後撤開,手指勾入, 狠狠掏了下。
牛奶緩緩流下,她餍足地咬了下唇, 抽手把球從他嘴裏掏出來。
景亞知道這個流程。
乖順地轉過身,扶着她的腿蹲下。
他技巧娴熟,溫柔的臉染上一臉銀蕩,微微顫動的長睫染上點滴。
舌尖挑完最後一絲痕跡,他擡眸看向赫樊得意而沉醉的臉,輕聲說,“主人,就到這裏了,你死吧。”
他很平靜,平靜得赫樊以為他在玩什麽新玩法。
赫樊興味濃濃,“怎麽死?”
景亞垂下眉眼,手上捋動着,“主人想怎麽死?”
他話音落下,赫樊就失去耐性,擡起前腳掌,碾向他光着的腳面,面色十分不悅。
“問你你就說,什麽時候輪到t你問我?”
腳骨傳來碎裂的疼痛,一股酸意順着腿上的血管襲向腹部,在末端激.噴。
地面上的透明水意蔓延開來,帶着微黃的顏色。
赫樊哈哈大笑。
“原來你的爽點在這裏?嗯?”
景亞唇角微微揚起,挂起一個紙糊的笑容,眼尾微暗,臉上徹底已經失去情緒。
“想好了,主人的死法。”
他站起身。
風把他的頭發吹亂,拂過他紅痕斑駁的皮膚,掠過每一寸屈辱的骨節,慫恿着他走向一旁的守衛。
“請給我一把刀。”
他說。
守衛端着激光槍,不敢應聲。原本想回眸詢問赫樊,餘光掠過景亞未着存縷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噤。
“怕什麽,他是賤狗,就喜歡給別人看。”赫樊點了支細長的香煙,叼在嘴角,指揮着景亞,“告訴她,你就是賤狗,就喜歡給別人看。”
景亞一頓。
随即,木然的聲音從他口中流出來,“我就是賤狗,我就喜歡給別人看,你轉過來吧,把刀給我,我用刀柄自衛給你看。”
赫樊更興奮了。
“轉過來,給他。”
守衛家有賢夫,聞言汗流浃背,轉過身來,眼觀鼻鼻觀心,解下匕首遞給他。
景亞手心向上,雙手接過。
他心裏發酸發疼,給赫樊上演了一場最後的盛宴。
角色扮演。
他是在苦難裏掙紮求生的陰狠Omega。
目标是刺殺Alpha。
他從背後攀上赫樊的背,水蛇一樣妖嬈扭動,刀鋒沿着她的臉皮落向肩頸,他說着那些角色應該說的話。
赫樊從來沒有被人拿着刀指過,只覺得刺激極了,她顫抖着,忍不住挺了兩下空氣,說,“這趟結束我陪你回邀游星。”
話音落下,心上傳來一道刺疼。
“卟呲——”
溫熱的感覺湧冒出來,順着胸膛往下流淌。
耳骨上還有景亞舌尖的溫熱觸感,他說,“謝謝你,可我不想回去了。”
手使勁一摁。
赫樊的心髒被刺得更深。
“你知道嗎,我每次匍匐在你身上的時候,都在尋找你心髒的位置。現在,我閉着眼睛都能摸到你心髒的大概範圍。”
赫樊擡起臉,額前青筋閉露,像古老的樹根。
嘴角溢出鮮血,她唇上的血色快速褪去,一張嘴啓啓阖阖,最終只有一句成音——
“設計你的,不是我啊。”
“我知道,”景亞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放心,冤有頭,債有主。遲彌雪和賀承流,一個都跑不掉。”
說着,拔.出利刃。
溫熱的血噴了他半臉。
他面色森然,唇角揚起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彈幕瞬間炸鍋——
[wocwocwoc,真人秀?]
[我走錯直播間了嗎?這是無限游戲?]
[我的天!!!]
[抱歉,已吓死]
[誰懂,在上班突然尖叫了,現在等着挨批]
[星警工作量+1]
[星警正在趕來的路上……]
[兄弟們u1s1,我是景少我也下手]
[這場直播的尺度是真的有點大,不适了]
[好可怕,感覺還有更勁爆的]
……
赫樊的手下是在她倒地之後,才齊刷刷轉過身來的。
她們原本是跟着赫拉的,多少沾染了點正常人的氣息,不像常年跟在赫樊身邊的人,她們完全不敢多看一眼。
這樣的場合,做這樣的事,以赫樊不正常的行徑,視野盲區裏,出現什麽樣的聲音都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她被殺的時候,只發出一聲悶哼,就像她爽了一樣。
不得不說,景亞的時機掌握得很好。
赫樊死了。
她的安保人員端着激光槍,不知所措。
景亞光禿禿的一身,血跡彙集到下巴,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赫樊的。
他沒什麽怕的了。
還要怕什麽?
“給我找件衣服。”他很平靜,用赫樊的衣服擦去手指上的血污,“別想着對我動手,即使殺了我,赫拉也不會放過你們。我如果活着,可以替你們解釋。”
他低頭看地上抽搐的赫樊,慢條斯理擦着殺她的刀。
遲彌雪剛好擅長使用冷兵器。
*
景練帶着浩浩蕩蕩的人抵達現場。
星艇進入绮麗區的時候,他就看見走廊上穿着守衛外套,露出一雙長腿的景亞。
她一面觀察着瘋狂刷屏的彈幕,一面死死盯着景亞的身影,一張臉扭曲得不像樣。
邀游集團已經進入破産程序,她憔悴得像喪家之犬,眼裏的狠勁昭示着她将珍惜這最後的機會,奮力一搏。
然而遲彌雪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眼皮一掀,露出一雙堅毅的湛藍雙眼。她瞄準星摩的位置,喚了聲,“清邁!”
尤清邁會意,兩人對視颔首,跑動起來。
長腿交替,修臂甩擺,像利箭一樣貫穿人群,一人越上一輛星摩。
遲彌雪把手裏的芯片抛給她。
兩人朝冉湫遞了個眼神,冉湫默契一颔首,找了個地方坐下,指尖在晶屏上快速躍動。
*
赫拉的實驗報告廳裏。
冰冷的燈光打在實驗器材上,反射出刺骨的光芒。
工程師不停向總控彙報進程。
“邀游集團米尼號星艇失去聯系。”
“捕捉信源——信源無法定位。”
“捕捉實時監控畫面——實時監控畫面已捕捉——實時監控畫面顯示中指。”
“捕捉幹擾信號源——幹擾信號源已捕捉——幹擾信號源坐标513,513,513。”
“定位坐标位置——坐标位置已定位——卡飛撒塔星系德爾瑪星域窮礦區。”
……
總控掀了桌。
都定位到外星系去了,對面絕對是故意的!
偏偏這時候有個大聰明研究員舉手報告,“總控,我覺得對面可能是故意的。513這個數字,看起來好像‘SB’。”
“……”
總控暴怒,“繼續捕捉信源!!!”
椅腳滑過地面,發出一聲尖銳爆鳴。他起身往赫拉的辦公室走去。
——作為資深牛馬,他深知,有些情況再糟糕,該彙報還是得彙報。
沒想到的是,赫拉夫人的辦公室挂了“會客”狀态。
總控疑惑不解。
夫人連聯邦的兩個官員還有一群記者都推了,這會兒是誰在裏面?
他把這個問題往所有大腦溝回過了一遍,大概都想不到,這時候在裏面的,是曼德。
胖墩墩的曼德此刻坐在赫拉夫人對面的椅子上,面前放着一盞熱咖啡。
流放星的指揮官面對星際最享譽盛名的科學家,連椅子都只敢坐三分之一。他用短腿艱難支撐着體重,說的話都在顫抖。
赫拉夫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啓唇,“你說你有辦法?”
“有辦法的夫人,”曼德臉上露出建功的急切,“遲彌雪我最了解,她出來之後的第一站就是到薩坦星找布朗夫人,只要透露出布朗夫人在哪裏,她肯定不顧一切來救人,夫人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說到布朗夫人,周圍的氣壓陡然降低。赫拉夫人臉上的客套笑容一僵,随即消失無蹤。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神緩緩銳利起來,仿佛下一瞬就能把曼德化為齑粉。
陡然壓抑的氣氛,催動曼德背後的汗珠緩緩下滑,有些發癢。
他抖了抖唇,說,“夫人,當年遲彌雪可是為了布朗夫人,殺了人的。她寧願坐牢都要救她……”
“那你呢?”赫拉擡眼打量他,她靠到椅背上,“當年她可是為了救你,才被人用強的,你非但沒有救她,眼睜睜看遲彌雪殺人,你也無動于衷,為什麽?”
她露出一股探究的視線,像精良的儀器探測內心,也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曼德緊緊裹住,勒出他潛藏在心裏的所有真話。
曼德臉上的肥肉猛地一抽搐,谄媚的笑容徹底消失不見。
過了很久,他說,“因為我從小就懂得,權力才是不能冒犯的。我想成為掌控權力的人。事實上,您看,我不像遲彌雪那麽沖動,最後免受牢獄之災,不是喪家之犬,從孤兒成為指揮官了。我只想往更高的位置上爬,現在,希望夫人能給我機會,助我一臂之力。”
“你對布朗夫人沒有絲毫感情嗎?”
曼德的眼神變得陰沉,“感情?”
他冷笑一聲,
“她和布朗從小就偏心遲彌雪。她們教我們讀書,遲彌雪不懂的去問,她們解釋得頭頭是道,我不懂的去問,她們兩句話就把我打發了。從來只要有一口吃的,一定是遲彌雪的,我永遠只能挨餓。遲彌雪和別人打架,她們去跟人家理論,背後找人賠禮,我跟別人打架,她們只會握住我的肩膀,讓我多忍忍。夫人,如果你是我,你會和她有感情嗎?會嗎?那是她們欠我的!”
他的情緒很激動,飽.滿真切,年少時沒有經t歷過不公平的待遇,不會有這種心跡。
不像假話。
赫拉唇角又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近乎審視地看着他。
良久,她撤回目光。
曼德陡然間輕松不少,他飛快看了她一眼,雙手用力壓住顫抖起來的雙腿。
“你說得有道理。”赫拉說,“這件事結束之後,首都星會有你的位置。”
曼德愣了一瞬,臉上的肉一抖,眼裏泛出精明的光,“謝謝夫人!”
說完,雙手捧起咖啡杯示意,抿了一口。
“夫人,”他把口中發苦的液體咽下,說,“事不宜遲,不如,我給遲彌雪發個消息吧?”
赫拉笑了。
“可以。”
她再次觀察着眼前的人。
只見他捧起通訊器點了最大化,拉出被他備注為“殺人犯”的遲彌雪,把要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輸入——
雪,我聽賀少爺說你和赫樊總在一起,于是擅作主張,來請見赫拉夫人。赫拉夫人聽了前因後果,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我們一般計較。雪,你先別生氣,我在這裏還發現了師母的蹤跡,速來。
“夫人,您看這樣可以嗎?”
赫拉擡手比劃了下,“把最後一句删掉,改成‘赫拉有師母的消息’,讓她來跟我談判。”
曼德一愣,手指僵硬,擡起頭說,“夫人還打算給她機會?”
赫拉聞言不置可否,臉上浮起一個神秘的笑容。
曼德不敢再多問,随即照她的意思編輯好,發送出去。
“行了,”室內重歸于寂,赫拉下了逐客令,“我讓人帶你去貴客等候區,有什麽事情我會叫你。”
随即摁鈴叫人進來。
曼德小心翼翼起身,又狗腿地鞠了兩個躬,這才轉身出去。
門在身後阖上。
他背部的肌肉陡然松弛下來。
轉頭見帶領他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就拉人話起了家常,把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裏有幾口人都問了,什麽都沒問出來。
曼德悻悻坐到等候區,什麽也不說了。
等候區的牆上挂着星際能源組會的印鑒,很大,很漂亮。
他靜靜看着,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沒過一會兒,通訊器的晶屏亮起,上面浮出一行字:什麽消息?
曼德猛地站起來,又往赫拉的辦公室走去。
他停在門口,聽着裏面摔杯子的聲音,想來赫拉夫人正在大發雷霆。很快,門開了,裏面走出來一個滿頭咖啡漬的人,額頭被砸出一個口子,正在流血。
曼德狗腿慣了,迅速從西裝裏袋掏出一個帕子遞給他。
總控明顯一愣,随即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把腦袋壓低,很快就走了。
他走以後,曼德探頭探腦往裏看。
“進來。”赫拉夫人的聲音變得很沉肅,沒了那種風輕雲淡慢條斯理的感覺,像是遇到了什麽大事。
曼德心裏略想了下,走進去說,“夫人,她回複了,問說什麽消息。”
赫拉很不耐煩,“你随便編一個應付,這也要來問我嗎?”
曼德說,“夫人,您可能不知道,遲彌雪性格一直以來很謹慎,只怕不見到真憑實據不會相信。我想着……”
“說!”赫拉拍桌,擡起犀利的眼神,震得他身上的肉抖三抖。
曼德心跳快極了。
他說,“我想着,您手上要是有布朗夫人的圖像,不如發一些給她,反正人也在您手上。”
赫拉的聲音又沉了一度,她眯起眼,“你試探我?”
“啊?”曼德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很快,他意識過來。
“啊不不不!”他擺手甩頭,“夫人,我,我沒有這個意思!如果夫人覺得不合适的話,就當我見識短淺,鼠目……”
話還沒說完,桌上的智能投影“滴”地響了一聲,牆面上映出一攤人影。
曼德看見,心髒越跳越響,像被什麽提着,越來越往上擠,堵住喉口,不能呼吸。
“這……”曼德艱難地發出嗓音。
“你不認識她?”
“猜得沒錯的話,”曼德說,“應該就是布朗夫人。”
他讪讪笑着,“太久沒見了,沒想到現在變成這樣,以前可是珠圓玉潤的。”
赫拉說,“以前老布朗把她捧在手心裏,當然珠圓玉潤。”
今時不同往日,老布朗死了,她也就沒有珠圓玉潤的資本了。
曼德說,“夫人,這,這樣有點看不清。光線昏暗,她臉上也都髒了,我才兩三年沒見她都有點認不出來了,何況遲彌雪,都多少年了,十多年了。”
他斟酌着,小心翼翼擡眸,“夫人如果信得過我,不如,讓我來幫她洗洗臉,近距離拍拍,省得和遲彌雪一來一回浪費時間。”
赫拉聽言,頓時警覺,犀利而戒備的眸光橫斜過來。
曼德腳後跟都繃直了,卻又聽她說,“你最好別耍什麽花樣!”
他忙說,“夫人您放心,您應承我的,就是我想要的。遲彌雪進了賀家那麽久,我找過她,讓她幫我引薦,她讓我想都不要想……夫人,我能到現在,比誰都知道權力的重要性。我想當人上人!”
赫拉再次用審視的目光看他。
人有欲望,就好拿捏。
曼德這個人她聽說過,經常在中樞區的底層貴族裏走動,卑躬屈膝,無所不用其極地讨好,人人都把他當狗當笑話。他想要的很明顯,也等一個機會等太久了。
赫拉想,如果換做她是曼德,她也會珍惜這個機會。
想着,她啓唇,“跟我走。”
曼德重新見到了布朗夫人。
時隔兩年多,她真的面目全非。
這個地方太暗了,濃稠得像章魚絞緊的觸手,裹得人快要窒息。
微弱的燈光打在中央,映出布朗夫人瘦弱的身材。
她的四肢被粗大的鐵鏈鎖着,鐵鏈的另一頭往上翹延,隐沒在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曼德連“師母”兩個字都叫不出來,眼眶隐隐有些酸澀。
他飛快整理情緒,埋着頭,往前走去。
“嗡——”
一聲低沉的警報,把他猛然驚起。
額頭突突猛跳,眼底的水光在神情的渲染下,更像是驚魂穩定。
赫拉說,“摘下通訊器。”
曼德服從。
摘了一半,他突然頓住,“夫人,還要錄呢。”
“用這個。”赫拉給了他另外一個儀器。
“好好。”他從善如流。
再次進入的時候,警報還是意外地響起。
“嗡——”
“嗡——”
赫拉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起來。
陰沉的視線膠着在他身上。
曼德頂着這道視線,豆大的汗珠瞬間順着臉頰滑落下來。他頭皮緊了緊,擡起手裏的新儀器,翻着打量,說,“這個也有通訊功能嗎?”
赫拉的眸色更深了。
該死!
他帶了通訊工具,還裝模作樣!
赫拉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兩步,整個人隐沒在黑暗裏,深邃的眼睛露出兇狠殺意,在曼德的無措間,擡手摁了牆上的開關。
高能量激光射線霎時交織成網,向着曼德滑動而來!
曼德大驚失色,撒腿就往布朗夫人的方向跑。
他很笨重,跑起來像個球在地上彈跳,上氣不接下氣。
“師母!師母!”
他喊着,在“嗡嗡”警報聲中一腳踩進黑暗裏!
“滋啦——”
電流像蛇吐信,發出藍色的光芒,在他每一個毛孔裏招搖。他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随着電流起舞,口吐白沫,眼睛翻白,不停抽搐。
沉寂許久的布朗夫人被他牽連,整個人也被電流烤焦。反應過來他是誰,她虛弱地摸索着,向前爬去,“曼德?”
“師母……”他意識還算清醒,有氣無力叫了一聲。
“雪很快就來救你,不要怕……”他說,“我如果死在這裏,也剛剛好。我肚子裏有定位芯片,不怕幹擾的……我又,亂花錢了師母……買這東西,花了兩萬星元,來之前,被我吃進肚子裏了……嘿嘿……”
布朗夫人橫起手肘,抵着地面爬過來。
“好孩子。”黑暗裏,她聲音帶着哭腔,“你何苦呢?”
“師母……”曼德顫顫巍巍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擦擦。芯片連接了通訊器,雪很快就來接你。你擦擦,漂漂亮亮的……”
布朗夫人泣不成聲。
“師母,十二年前,對不起。”他說。
“好孩子,你快別說了,別說了。”布朗夫人說,“我心甘情願,你和雪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電流還在持續。
黑暗裏,曼德的眼球發白,手緊緊抓着布朗夫人。
他慘淡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師母,我贖罪了。替我轉,轉告雪,這麽多年,我欠她一句,對不起……”
電流的藍光映出他痛苦的面容。
布朗夫人哭着搖頭。
“赫拉!!!”
她不忍心看孩子受苦,聲嘶力竭叫着她的名字,“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放過他!!”
赫拉聲色t陰森,仿佛來自地獄。
“早知道他也有用,我何必大費周章地找遲彌雪。”
“師母……”曼德的血管暴起,從額角蔓延到脖頸,他抓着布朗夫人的手搖搖頭,“不要……我不能當,第二次罪人。”
布朗夫人嘴唇顫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是……老師叮囑過,絕對不能告訴她的公式,”曼德艱難翻過身,整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要告訴她……”
肚子裏的芯片似乎發揮了作用。
電流在他身上流竄,明明滅滅,比布朗夫人受到的還要恐怖。
曼德感覺自己承受不住了。
他聞到自己頭發燒焦的味道。
“師母,可以給我唱,小時候的,搖籃曲嗎?”
鐵鏈聲響,布朗夫人艱難坐起身來,把他的腦袋摟進懷裏,“好,師母唱給你聽。”
“星星……星星挂天上,晚風躲被窩,養個小寶貝,現在快快睡。睡吧睡吧……媽媽,相依偎……”
眼淚從眼尾滑落,曼德松開緊抓着她的手。
布朗夫人的歌聲停頓了一下,眼淚洶湧。
她沒有停太久,溫柔清透的聲音延續,唯獨唱的時候哽咽難言,完全不成曲調。
她還是堅持着把歌唱完,哼着小調,輕輕拍着曼德的背,像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仿佛真的在哄他入睡。
赫拉夫人對“感情”這兩個字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她冷聲說,“告訴我公式,我就把他送去急救。”
*
绮麗街區。
景練開來的星艇是聯邦軍隊疊代下來的産物,可用在這個地方,威力還是猛得很。
它具備獨自作戰能力。
即使信號傳輸被冉湫切斷,它的炮火也能吞噬一切。
冉湫早已被管家護着回到關遇鯉的軍艇裏,遲彌雪和尤清邁一人騎着一輛星摩,雙腿彎曲,伏身沖刺,來回穿梭吸引景練的火力。
星警也來了。
紅藍交替的燈光炫花人的眼睛,敞亮的廣播聲響起——
“這裏是首都星警察,立刻停止非法攻擊,否則我方将采取強制手段!”
“請立刻停止非法攻擊!”
“請立刻停止非法攻擊!”
……
他們的話語權喪失在炮火聲下。
星摩的轟鳴都比他們的話音铿锵有力。
首都星都多久沒出現過這種大規模火并事件了?
他們立刻上報情況,請求調取軍備力量。然而部隊在遠洋軍演,就算立刻開拔,回到這裏也是三天以後。
最高議會高度重視,密切關注現場情況。一群人齊聚中樞辦公區,交頭接耳投票表決,最終否決了“讓賀岚把軍隊開回來”這一選項。
那怎麽辦?
沒人知道怎麽辦,能怎麽辦?
問問“聯邦智腦”赫拉夫人吧!
她的妹妹也在這次火并事件中遇害,悲痛之下應該能有辦法解決這場混戰。
說起來,既然賀岚在遠洋軍演,那為什麽會有軍艇出現在绮麗區?她違背聯邦條例,沒打報告擅自調動隊伍進入首都星區域了嗎?
追責,得追責。
于是,召回令沒發出去,追責的函件發出去了。
“解決”了這件事後,一群人又急得團團轉,好在赫拉夫人很快回複,說她研發出一種新型藥劑,能瞬間增強普通人類的肌肉力量,就算是戰鬥能力很弱的Omega,也能達到200戰鬥力,還是不死之軀。
議會聽完,集體沉默了。
這個研究,當年鸻痕研究組做過。
研究組獲罪也是因為這個。
理由是“違反聯邦條例第七章第六百一十八條第二則,私自進行違背人文道德關懷的研究”。
更讓人納悶的是,當年這事兒還是赫拉夫人舉報的……借着事情的發酵,她才成了人人推崇的正義智腦。
現在她居然也提出了這個設想,這是什麽情況?
“不行!”議會出現了第一個聲音,“藥劑發行要通過層層審查和試驗檢測,絕對不能随便濫用。”
“可是現在情況緊急,特事特辦。”
“不行,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做出違反聯邦條例的行為,否則條例形同虛設,會引起大亂子!”
“現在亂子還不夠大?等炮轟到你頭上才算是不是?”
……
一群人在安全的中樞辦公區吵成一團,橫眉豎目,拍桌子跺腳。
此刻绮麗區和绮麗區附近的普通公民躲在家裏瑟瑟發抖。
星警遲遲沒有得到上面的指令,也就遲遲不敢作為,更不敢穿越火線去逮捕景亞。
景亞周圍的守衛已經都死了。
被景練開火擊殺的。
他躲在欄杆之下,周圍都是屍體。
瘦弱的身上布滿傷痕,可他眼睛裏卻絲毫沒有恐懼,靜悄悄的,浸染着平靜和狠辣。
就在這時,景練一記強擊炮破空而來,炸毀半邊樓房。
火勢蔓延,塵土紛飛。
剩下的半邊筒子樓失去依靠,在密集的戰火中漸漸歪下腦袋,也轟然倒塌,激起一層塵土。
“他……”黎棄剛剛就注意到樓上那個被下巴被磨得血肉模糊的Omega,此刻筒子樓被炸成廢墟,那個Omega也被永遠被掩埋在廢墟之下。
賀承流聽見黎棄的聲音,往筒子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浮出不可名狀的情緒。但他很快收回目光,在掩護下往軍艇的方向靠攏。
一個醫生喊住他。
原來他的藥劑快用完了。
醫生不知道比例,匆忙來請他配比。
賀承流見狀,仰頭見部隊井然有序從艙門獵獵而出,逆流而上擾亂秩序顯然不是首選,于是帶着他走到一處炮火死角。
黎棄跟在他身邊。
現場居民救治得差不多了。有的已經注射解藥藥劑,疏散過程中還是被景練開火打死。
到現在,損毀的房屋之間還有零星四五個沒有得到救治,正在撕同伴的血肉。
賀承流沉下心,提了提褲腿蹲下,從一旁的藥箱裏抽出試管仔細查看,催化藥劑。
管家急忙跑下來,讓他們上艇操作。
賀承流頭也不擡,提着試管,壓低眉眼,認真觀察藥劑反應。
一接觸到專業,他就像進入無人之境。
他臉上染着灰塵,認真的時候,側臉的輪廓有如神造,脖頸流暢,每一點弧度都帶着矜貴與神聖。
沒有智能儀器,一切都只能靠手操作,靠眼睛觀察。
他滴試劑的時候,認真到連黎棄都屏住呼吸,不敢喘氣。
管家知道賀承流的習慣,遇到喜歡做的事情,專業的事情,他總是拿出專業的态度,誰喊都不聽。
好在這個地方是軍艇的覆蓋區,軍艇的影子像安全囊一樣把他們籠罩在內。旁邊是一棟筒子樓,此時被炸毀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剛剛也坍塌了,現在就剩一堆高高堆起的廢墟。
四周都有格擋物,安全。
景練無暇顧及這邊,見自己漸漸式微,彈藥也不算充足,于是一咬牙,下放元素人參與戰鬥。
關遇鯉正在指揮作戰,打眼看見這邊,便擡手分出一支衛隊去保護他。
沒人看見的地方,筒子樓的廢墟隐隐攘動。
“嘩啦——”
一聲細碎輕響,一只血淋淋的手攜着匕首,從磚瓦的縫隙裏伸了出來。
周圍的聲音太過嘈雜,人影繁錯,以至于沒人在意這個不起眼的角落。
黎棄是第一個看見景亞的。
“有人!小心!!”
他猛地推開賀承流,在匕首刺過來之前,張開雙臂橫身去擋!
“噗呲——”
匕首刺破皮肉的聲音。
賀承流趔趄的時候,耳邊聽見聲響,扭頭看去!瞳孔劇縮。
恰好看見黎棄張開雙臂,血液飛濺而起。
手裏的藥劑潑灑出去,他回身來接住黎棄下墜的身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景亞已經瘋了。
帶着一身模糊的血肉,擠過來還要再殺他。
他一身血肉都已經爛了,走動的時候,留下一串串血染的腳印。
他還毫無痛覺地猛沖過來。
賀承流驚覺他也中了元素。
或許是剛中沒多久,他的意識還很清晰。
“賀承流,你必須跟我一起死。”
他說。
“我承受的一切,都是幫你承受的,你不應該做出一點什麽忏悔嗎?憑什麽你就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一切!”
“賀承流,你殺吧,我給自己上了元素,你殺我啊!你殺不死我!哈哈哈哈哈哈!”
他癫狂的狀态讓人心驚。
賀承流仰頭喊遠處的衛隊,讓他們先把黎棄搬到安全的地方,又囑咐邊上的醫生先救他。
管家見情況緊急,一個猛撲上前把景亞撲倒在地,側身避過他的幾次攻擊,将他持刀的手腕死死摁在地面上。
景練的炮火對準了這裏。
“轟”的一聲,軍艇震蕩了下,挪騰了一個小小的距離。
景亞t被壓着仰在地上,聽見炮火聲響,血影蓋住他的眼簾,他看見硝煙從血影裏飄過,整個人笑得不能自抑。
他給家族帶來了恥辱,所以,母親到場的第一件事,不是救他,而是不厭其煩地殺他。
不愧是家族掌權者啊。
哈哈。
哈哈哈哈。
他松開手,匕首落入參差的磚縫之間。
管家見他失去氣息,松開他,剛要帶賀承流走。
未曾想他一轉身,身後的景亞竟然睜開眼睛,整個人從地上直挺挺彈了起來,伸出雙手就要來撕賀承流的臉。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他的指尖要刺進少爺的臉了!!
就在此時,一陣疾裂的氣流騎臉而過,轟鳴聲由遠及近,在耳邊爆響,那黑影迅捷極,像鷹擊一樣從高空俯沖下來,及地而起!
彈幕又沸騰了。
[?什麽東西閃過去了!]
[!!救美橋段!我嗑暈!!]
[好可怕,什麽仇什麽怨]
[前面,兩個美O為俏A反目成仇]
[兩個?哪兩個?別來拉踩?]
[賀少什麽時候出道?]
[沒人關注銀發A的騎術嗎]
[啊啊啊啊啊我老婆]
[家妻救人]
[賀少:問過我了嗎?]
[賀少:沒看見我是嗎]
[抱了嗎?哪裏哪裏,哪裏抱了我看看(戴眼鏡)?]
……
賀承流反應過來的時候,迎面有炮火襲來。
遲彌雪一個壓彎避過,雙臂把他圈在身前,“不懂躲的?”
賀承流:?
他腦袋還是懵的,嘴上喃喃,“那麽大一個炮,我怎麽躲?”
遲彌雪:“我說剛剛!”
“剛剛就是那麽大一個炮,我……”他反應過來,聲音越發低沉,“哦,你是說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