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銀灰色手帕

銀灰色手帕

橘色的夕陽把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晚風拉起她們的發梢。

賀承流高高站在廢墟之上,遲彌雪單腿屈膝,抵在死去的景亞身旁。

光影錯位, 滿地硝煙裏, 像是她在向他求婚。

如果她手持鮮花,如果他身披白紗。

關遇鯉剛收拾完景練, 走出艙門要尋找賀承流, 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黑色軍靴緩下腳步。

她停在臺階處, 靜靜望着遠處的那一雙人。

金發淩亂,銀發飛揚。

兩個人的身影如出一轍的桀骜, 也恍若複刻一樣的孤獨。

風輕輕流淌, 夕陽靜默無聲,唯獨救助人員的身影稀稀拉拉, 來來回回, 那些影子或高或低,一遍遍從她們身上劃過。

她們像是與這個嘈雜的世界分割, 在屬于兩個人的世界裏, 彼此靈魂相互依偎,接一場纏綿的吻。

關遇鯉逆着夕陽看久了,眼眶有點酸。

她收回目光, 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轉身找一旁熱淚盈眶的管家要了支煙叼進嘴裏,擡起打火機, 又放下。

最後還是擡起手,點上了。

也許是因為這支煙, 再看她們倆的時候,好像沒有那麽那麽難受。

她莫名想起以前寫在記事本裏的一句話——

“荒原曠古, 唯獨你我,從生到死,不算孤獨。”

可惜景色不佳,滿地殘垣。

空氣裏充斥着焦烈的灼燒味。

賀承流情緒緩複,鼻子也通了。他被這個味道嗆得鼻腔發疼,卻也不着急回去。

昂首望向遠處的橘色晚霞,他低聲問遲彌雪,“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遲彌雪聞聲,就知道他緩過來了。

睫毛一顫,拎着匕首,慢條斯理起身。

她揪起身上的運動緊身衣,不緊不慢地擦着刀,“這種情況,你覺得呢?”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話與以往截然不同,竟然有了要和別人商量的意味,即使聽起來不是那麽中聽,但也足夠讓賀承流覺得訝異。

賀承流轉頭,認真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寧靜,确認她不是嘲諷臉,也不是在開玩笑,于是揚起唇,不動聲色地笑了下。

撇下眼時看見她擦刀的樣子,“啧”了一聲,攤開手,“喏。”

遲彌雪:“?”

賀承流揚了揚下巴,指向她手裏的匕首。

“哦,”遲彌雪會意,把匕首交到他手裏,“很鋒利。”

又補充,“血腥味有點重。”

如果介意的話,也可以不用幫她擦。

賀承流沒說話,從褲兜裏拉出一條幹淨的銀白色素手帕,擦匕首的動作有條不紊。

……他出發前還能記得揣上着手帕,真不容易。

賀承流仿佛聽見她的腹诽,不大在意地啓唇,“這是我的習慣。”

其實是管家的習慣。

他老是唠叨,說什麽出發之前要在身上放條手帕,萬一碰了什麽髒東西好擦手。

真不敢想象,要是随身空間被研發出來,管家能往他空間裏塞多少東西。

遲彌雪聽言,沒有答話。

她看着在被夕陽染成金灰色的銀色手帕,輕輕笑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遠方,整個臉色都松弛下來。

她随手抽出根煙點上,沒抽。

細長的香煙夾在她指尖,她說話的語調不知不覺都輕快了不少,“如果你是赫拉的話,你現在會怎麽做?”

賀承流頭也不擡。

“會怎麽做……”他想了想,“赫樊死了,景練被抓,邀游集團倒臺,她最重要的兩條資金鏈都斷裂了。嗯……不會,私自提煉元素,打元素人的主意,這是違反聯邦科技研究法的,她現在的最應該解決的危機,應該是面臨被起訴和身敗名裂的可能。那她會怎麽做呢?”

私自提煉元素,蓄養元素人這個事實,邀游星應該還有很多人證,信息化方面的證據也都被冉湫保存下來。如果被起訴,赫拉大概率會面臨牢獄之災。

這種情況下……

“如果我是赫拉,我可能會先解決被起訴的問題。”賀承流說,“但是她沒辦法阻止我們,所以,可能會拿我們在意的東西出來談判。我們在意的東西……我老媽,你師母?”

他手上動作一頓,眼睛睜得很圓。

這個結論讓人莫名煩躁。

弱點就活該被人拿捏嗎?

擦匕首的動作越來越快。

遲彌雪看着他,尋隙摁住他的手,把匕首拿回來,順便取過他手上的手帕,輕輕擦着。

“她現在有個辦法,可以一石二鳥。”

賀承流問,“什麽辦法?”

“圍魏救趙。讓議會向聯邦最高法提起訴訟,起訴你媽媽。你媽媽一旦到庭應訴,我們肯定會去旁聽,幫忙找辯訴證據,被這件事情一分心,就沒時間起訴她了。”

“……”賀承流默了下。

遲彌雪以為他在思考。

過了一會兒,賀承流還是默不作聲,像是有什麽深刻體會,又或者重大疑慮,臉上的神色一時讓人分辨不出來。

遲彌雪歪身看他神情。

他總算回過神來。

“哦,我是覺得,”賀承流看了她一眼,說,“你挺會用成語的。一石二鳥,圍魏救趙。”

“……”

所以想半天,就是在學習成語?

遲彌雪明顯沒有信。

她的視線涼飕飕的,刮得賀承流臉皮疼。

賀承流被她看得不自在,揮揮手走下廢墟,往軍艇而去,“哎呀,所以你已經推斷出對方的下一步了,那你的下一步呢?”

遲彌雪抿了口煙,跟在他身後下來,“再看看吧。”

再看看?吧?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出來,一聽一個不靠譜,可是從遲彌雪嘴裏蹦出來,一聽就是一個不想告訴別人。

賀承流那股氣勁兒瞬間又上來了。

現在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嗎?

他連大小、直徑、速度都已經完全掌握,到底還有什麽不能知道的?!

“遲彌雪!”

賀承流停下腳步,轉頭大喊。

遲彌雪t輕飄飄“嗯”了一聲,眯眼看他。

“能不能把話說明白?”

遲彌雪走過來,擡手揉他炸毛腦袋,“什麽話說明白?”

“再看看是什麽意思?”

“唔,這個,”遲彌雪搭着他肩膀往前走,一邊走,搭在他肩上的手一邊摸他耳垂,“再看看的意思就是,我得看看你老媽有什麽動作,我再決定采取什麽動作,争取形成合力。”

“你的意思是,老媽會采取行動?”

遲彌雪嘆了口氣,指腹得寸進尺,蹂.躏他軟軟的耳垂,“你老媽是坐以待斃的人嗎?”

“不是。”

“嗯。”

賀承流:“?”

遲彌雪垂眸看了他一眼,失笑,松開他的耳垂,曲起手指彈他腦瓜崩,“你媽媽讓關遇鯉回來支援,明顯早就知道赫拉暗中進行的事情,連和景練有資金往來都摸清楚了。這種對壘局勢,一定是長期的矛盾積累,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那你想,你老媽和赫拉都是聰明的人,在長期的互相試探、矛盾積累的過程中,她們有誰會毫無察覺嗎?肯定不會。”

“意思就是,在我老媽這次行動之前,她們已經較量過很多次了?”

“嗯,應該是這樣。所以我猜測,讓你老媽去長西星澤空間場做軍演,應該也是赫拉設計的。長西星澤空間場可能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什麽東西?”賀承流一下子緊張起來。

遲彌雪說,“放心,你老媽既然知道那裏有東西,不會不防備。關遇鯉真的是從長西星澤回來的嗎?還是她原本就是在近星系泊軍?”

“你是說?!”賀承流皺起眉,“我老媽沒有真的去長西星澤,而是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

“也不是,”遲彌雪說,“應該也是去了的,不然怎麽瞞地過議會?最大的可能性是,提早完成演練,并且在那個空間場找到了能真正指控赫拉的罪證,你老媽有了這個罪證,才會把這種對壘搬到明面上來。你以前見過你老媽在公開場合指揮自己的兵去幹涉赫拉的事嗎?”

賀承流聞言,仔細一想,還真沒有。

以前他雖然也知道老媽和赫拉不合,不過也都是私底下的。管家千叮咛萬囑咐,讓他不要跟赫拉走太近,從這點可以看出他老媽對赫拉的态度。

幸虧他對赫拉這個人一直不太感冒,覺得她沽名釣譽,沒有什麽真才實學,所以沒有想靠攏的意思。

嘶,剛剛他好像也用成語了!

沽名釣譽,真才實學。

看來他成語的使用率也沒有落後遲彌雪太多。這麽多年的缺課還是沒能影響他這個天才少年的文學素養。

剛剛說到哪裏了。

嗷,他對赫拉不感冒。

這是真的,倒是敦行星,原本闫禮明的導師,對赫拉十分推崇。是以這位導師一開始拉攏他,他就拒絕加入課程——他老媽還以為他聽話遠離元素學,為此還欣慰了很久,送了他一架新的飛行器……

所以,事實如果真如遲彌雪所說的,那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了解一下他老媽的計劃。

他揮開遲彌雪手,朝着關遇鯉的方向大步走過去。

遲彌雪看着空蕩蕩的臂彎,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轉頭望向正朝賀承流笑的關遇鯉,瞬間感覺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塞滿了,連帶着關遇鯉指尖夾着的煙都格外礙眼。

遲彌雪把手裏銀灰手帕攥皺,心想,改天或許得教教賀承流,不能一見到關遇鯉就甩開她的手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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