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習教新(二)修

第008章 習教新(二)修

胡詠思坐在一旁看戲似的盯着他們,突然一笑,接話道:“不如我給大理寺出個主意,禦史臺監察百官,手頭消息自是比你大理寺多,大理寺若想快快結案,不如去那裏探探口風。”

“胡侍郎言重了。”

忽有一話從堂後傳來,聲音渾厚,見那甄寺正已經恭敬地去迎了,謝愈也便起身。

來的人正是大理寺少卿鄭觀。

“非不說此話,你這大理寺少卿是不肯出來露面了。”胡詠思笑着看他。

“胡侍郎的面我怎敢拂?”

謝愈聽準了官名,便向鄭觀行禮。

鄭官點頭,踱步坐下,接過甄寺正奉上的茶,“這案子才剛開頭,哪裏需要去探他禦史臺的口風?”

他嘬了一口茶,又道:“先從禮部侍郎程美中與中書右補闕楊士手下的鋪子查起。”

錢總得有地方花吧。

瞧着逼出了鄭觀的話,胡侍郎拍了拍手,起身望了一眼謝愈,“既如此,那我同謝拾遺先走了,等你大理寺少卿的好消息。”

鄭觀“哎”了一聲,臉色有些難看,他才出來,人便要走,多少沒給他些面子。

還是謝愈回頭轉身,行了禮,恭敬道:“勞煩少卿與諸位費心,我同胡侍郎便先告辭。”

這番作為,才叫那鄭觀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謝愈回頭跟上時,胡詠思已經快走出側堂了。

Advertisement

這才将來多久,便被他這番莫名其妙地帶走離開。

謝愈瞧着胡詠思大搖大擺地走在前面,落後一步的他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盯着胡侍郎的背影默了一會,謝愈追上他的步子,随意開口道:“某見胡侍郎同大理寺少卿很是相熟。”

胡詠思笑了聲,“不熟。”

見謝愈沒開口,他又樂呵呵得将手背于身後,“吏部侍郎,誰見我不跟熟人似的。”

謝愈彎唇,他算是聽明白了。

胡詠思也是聰明人,知道他拐彎抹角問這話的意思,勾拉着他的肩,出了大理寺。

扶回見謝愈出來,忙解了馬繩,同那胡侍郎的小侍一起牽馬過去。

四人皆跨步上馬,那胡詠思才慢悠悠道:“做這大理寺的督查,若不給他們塊石頭懸在頭上,一旦有些個不如意的事,可全算在我們身上。”

日正高挂于頂,刺眼的光照在身上,頃刻便和着衣服升起些熱氣。

細碎橙芒輕籠着他的面容,謝愈有些恍然得擡頭。

入朝為官這些時日,不論是王離,胡詠思還是李使期與薛相,亦或是太極殿前的中官,每個人都在提點,告訴他如何在這朝堂上立下去。

這偌大的王朝不缺乏聰明人,可究竟是這人人所尊的規矩,還是那晦暗不明的世道,拖着大唐一同下墜。

馬蹄揚飛的土塵在日頭下,顯得極亮,轉瞬落地便已無色。

李知下馬回府,手中的缰繩被奴仆接下,遠遠地便見父親母親同一個中官站在府門前,正說笑着,一些個賣力仆從接過府前內侍手裏的物件進府。

“府上是來了什麽貴客?”

奴仆牽着馬笑道:“是幸事,女娘快去。”

李使期也望見她回來了,忙笑着招她快些過來。

一旁的中官瞧着李知走上前,打量了一番,臉上的褶子笑堆在一起,“這便是李禦史家的三娘吧,倒是承了李夫人的貌。”

陳徽仙也笑着接話,“中官說笑了。”

又轉過身,忙招呼李知上前來,“昭九,快叩謝聖恩。”

李知站定在那兒,有些發怔,好好的聖人為何突然給自己賞賜。

但她仍是行禮,“蒙聖人賜物,臣女叩謝天恩。”

“內侍不妨進去喝杯茶,歇歇腳。”

“不必。”中官擺手,彎身笑言:“老奴身上還有旁的事,就不留下叨擾,多謝李公好意了。”

目送中官離開,李使期的面色倏然淡了下來,他微嘆了口氣。

“阿耶何故嘆氣?”

陳徽仙拉着李知一同入府,“你父親自你小時候便不願你同宮中過多牽扯,如今剛當了女師,便賜下諸多,你父親心中如何能安?”

李知默然,不知如何接話。

她一人回了齋月閣,煙雲莫雨便迎了上來。

“三娘回來啦。”

屋內案上擱着些才送來的盒子,李知走近瞧了瞧,又擡手掀開了堇色盒子。

“聽外面剛進來的小魚說,這些都是聖人賜下的呢。”

煙雨伸着脖子瞧了瞧,都是些上好的筆墨紙硯。

李知被一物吸引,在那盒前駐足,伸手将盒中之物輕輕拿起,清麗的眸中泛起些潋滟華光,她嘆道:“竟是塊雕花冰紋端硯。”

莫雨見三娘贊嘆,便也湊近一瞧,那方端硯呈天青色,如秋雨乍晴,蔚藍如染,然硯中冰紋四生,在光下這麽一照,似是盛了一泓水在硯中。

“确實比三娘撫雨堂的那方硯臺精美漂亮許多。”

煙雨抿唇點頭笑道:“聖人賜下,哪裏還有差的。”

李知摸着那端硯,一時心動,便傾身坐下,朝她們吩咐:“煙雲将紙鎮上,莫雨在旁侍墨。”

她面上浮笑,眼眸放光,“如此好物,可得讓我來探探。”

“聖人賜下的筆與紙皆在那兒,不若三娘一齊試試?”

“筆便算了。”李知将硯放在案上,又偏頭挑筆,朝兩人笑,“還未開筆也未适應,倒不如用自己的爽快。”

紙早已鎮好了,李知盯着其上的紋路,上等之物,練字倒是可惜。

她便改口:“還是,作一幅畫吧。”

“我許久未瞧見三娘作畫了,這就去準備。”話畢,莫雨便笑嘻嘻地去尋畫料。

一切打理好,李知提筆在那方端硯裏沾了沾,擡腕時卻又愣住。

畫什麽呢?

她腦中驀然浮現着紅牆相映的宮牆拐角,那深碧色的袍子被風吹起些弧度,斜日餘光,正籠着一步一步邁向興仁門外的謝愈,而身後的影子卻是拉得好長。

李知垂下眼,直直落筆,細細勾摹着。

然終收筆時,卻不見那拐角的一抹深碧。

“呀,三娘在畫宮裏的道呢。”

李知被這一聲叫回了神,她放下筆,擡起頭時,目光正觸及那窗外的綠梅,慢慢道:“收着吧。”

莫雨偏頭去問:“不畫了?”

“不畫了。”

煙雲收了畫,只見三娘起身掀起簾子,擡腳出了齋月閣,兩人趕來,三娘正朝着小廚裏去,這是府裏單獨為着她建的。

阿娘說,原是清河在那聖人面前提及她,對她稱贊不已,這才有了一屋子的賞賜。

父親雖對這賞賜憂心,可禮節仍不能少。

皇後所嫡出的公主,自是不缺什麽金銀首飾,文墨玩物,她便想着親手給清河做一份糕點去。

若說除了寫字外她還有什麽學得精細,就是只剩做果子。

李知瞧了一圈,物料倒尚齊全,也不用再去采買。

莫雨在旁瞧着三娘彎身打量,将未閉緊的匣門朝裏推了推,“三娘是現下想做果子?”

果子自是新鮮的才好吃,她便搖頭,“明日早起做。”

“可是明日三娘卯時還要進宮呢,若是早起那得是多早呀。”

果子一做便是大半個時辰,豈不是日還未升便要起來。

煙雲猜着三娘或是為着謝先生做的,點頭言:“那是得起早些,不然路上碰不到謝郎君。”

李知被她這話說得一愣,睜大眼,一時嗆住,倒顯得她被說破心慌似的。

她緩了一會兒,瞪着煙雲,脫口便言:“我是為着貴主做的,若不是清河公主再聖人面前提了一嘴,哪裏有這聖恩。”

煙雲怏怏閉嘴。

翌日一早,小魚架着車送三娘,李知眼眸半阖,昏昏欲睡,入宮行了大半的路,才清醒起來。

剛跨步入千秋殿,清河一見她來,便迎上去,“先生來啦!”

目光複又落在李知手中,“诶,先生手裏提着什麽?”

李知便笑着遞給她,“給你做的,靠着公主這番在聖人跟前的美言,讓我得了個好東西呢。”

清河喜笑顏開,忙接下,捏起一塊桃花狀的果子輕輕咬了一口,只覺入口香甜卻又透着微微清苦,似是真吃着一整朵桃花。

“真真是清奇有味得很,先生竟有如此好手藝。”清河又拿起一塊,彎着眼道:“阿耶賞了什麽好物什,竟讓先生肯入庖廚來,往後我也多送送,讓先生忙得直不起身。”

李知聽她這揶揄的話抿唇,“是方雕花冰紋端硯。”

“竟是冰紋端硯,這卻是少見。”

話還未說完,便有一宮婢進來禀告,“張老先生來了。”

豈料清河哪有往日頹唐嘆氣的模樣,竟是眉飛色舞地上前迎。

“老先生當心腳下,這地上不慎被那粗心的奴婢弄撒了水,雖擦幹淨了,但還是得注意些。”她自顧自說着,又忙親扶着張侍郎的胳膊。

公主如此反常,李知倒是兀自一怔。

平日公主上課都是恭恭敬敬的木頭人樣,戳都戳不動,張老先生見她今日如此熱忱,也是摸不着頭腦。

瞥見清河案上放着一卷書軸,正半卷着,露出得部分正是空白。

他突然抖着胡子拍起手來,定是上次給貴主置下的蘭亭集序還未完成,在這兒讨好呢。

那清河李知站在一左一右,俱是被唬了一跳。

只見張老先生摸了一把胡子,搖頭晃腦得笑着坐下,頗為自得,“公主,無論如何,置下的學業我還是察看的,從前在國子監的規矩便是,未完成置下的學業要打五手板,公主金貴,就免去肉懲,只作罰抄吧。”

李知聽這話,擔憂得瞧了清河一眼。

先前的惑也便解開了,原是因着這兒事才如此反常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