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習教新(三)修

第009章 習教新(三)修

張老先生這話入耳,清河那彎着的嘴角立馬就撇直了。

她深吸一口氣,複又強彎起唇,擡腳行至案前拿起字軸,又折回身來,笑着朝張老先生彎腰奉上,“老先生這是什麽話,清河自是盡心盡力完成您置下的學業。”

張老先生被她說的笑容一愣,擡手卷開字軸,竟是一字一句的寫完了,細細來看卻也是比此前字跡大有可嘆之處。

他面上有些尴尬,“咳”了一聲,便也找補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此下是連李知也看不明白了。

餘下時候,清河皆是聽得恭敬,連那張老先生出些刁難的問題,她也能答上些。

等到張老先生衣角從千秋殿的窗棂內望去徹底沒了影兒,清河才如同紮破了的紙球,但只一瞬她便挺起身來,笑着長舒了一口氣,“終于熬到頭了!”

“彩玉,快将擱那兒的桃花果子拿來,我還未吃完呢。”

李知收了書,便朝她笑言:“今日是怎麽了,倒是不同得很。”

清河湊近李知,悄聲回道:“阿耶給我換了新的先生,今日是最後一次上張老先生的課。”她勾着腕子又拿了一塊果子,“當然開心啦。”

猜了一圈,竟是因為這個緣由。

“聖人給你換了何人來?”

清河笑盈盈地望着李知,微微挑起眉頭,“先生不若猜猜?”

李知也便真垂頭想了想,朝中有着一手好字的除了張老侍郎,便是史館裏的秉筆史官了,可若真讓她猜也猜不出。

“我是猜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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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清河琢磨了一下用詞,“是……先生的先生。”

“謝先生?”李知聽這話,顯然愣了一下。

心尖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竟是沒想到會是謝愈來。

清河見李知如此反應,一時好奇,便又追問道:“謝先生是個怎樣的人啊?”

那日聽阿耶說起是教過李知的,她便也沒在意別的了,只想着能教出李知這般的學生,定是好的,可如今提起又想瞧瞧看,謝愈在李先生眼中,是什麽樣的。

李知有些恍惚。

謝愈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有着文人儒士的溫文爾雅,也有着清風霁月的疏離分寸。

就好像你朝他邁一步,他也會向你邁一步,但總是不逾矩,斷人念想。

但她清醒地知道,這些于他而言,只是不足而提的。

他的抱負從來只在朝堂之中,百姓之間。

謝愈就像那高懸的清梅,縱有疾風驟雨,也要用殘枝敗葉來填滿泥濘。

她張了張口,望着清河笑道:“是個軒軒若朝霞舉之人。”

李知似有私心,不想讓人參透,只言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大理寺的人看着,好容易過了明夜将要休沐三日,暫時不用管這棘手的案子,翌日申時便瞧見謝愈同胡詠思來了。

鄭觀抽了抽嘴角,怎麽每次都是輪着他來接着棘手的事。那日被胡詠思逼出狠話,自己派人來查時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如今人又來了,他怎麽好意思回話。

鄭觀聳肩直起身來,望着甄寺正,“咳”了一聲。

甄寺正哪能不會意,只能硬着頭皮揚着笑,“胡侍郎與謝拾遺怎的來這麽早。”

那胡詠思“啧”了一聲,縮了縮肩頭,望向鄭觀:“這甄寺正今早是撞了什麽邪祟嗎,怎麽笑得如此滲人?”

謝愈也便順着胡詠思的話頭道:“今日我們前來,是來瞧瞧查得如何,可有什麽線索?”

他将一折子遞上,又溫聲開口:“若是無什麽頭緒,這是我之前整理的一些瑣粹細節,看是否有些用途。”

這兩人一唱一和,堵得鄭觀無處開口,便只得接下。

鄭觀打開一看,将才不自在的神情一瞬就沒影了。

謝愈見他如此模樣,便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時間線對不上。”

“什麽時間線?”

鄭觀将站起來,将案上的折子遞給他們看,“據我大理寺所查,大豫十二年八月,程美中與楊士所投的鋪子業已閉店,而謝拾遺上面卻說,十月,兩家的鋪子盛旺。”

謝愈卻不同那凝着眉的兩人,舒了口氣,笑言:“此豈不是好事?對不上,我們便有了方向去查,總勝過沒有苗頭。”

“話雖是如此。”胡詠思望向謝愈,擡頭開口道:“可四年前的事一旦涉及商人,可就不是那麽好查的。”

“商人唯利是圖,嘴裏的花樣多的很,如此大事,便是我來做,也一定會将一切尾巴收拾幹淨。”

謝愈不太贊同他這話,撒下一個謊便要用千個萬個謊言去填補,如此一環又一環中,他就不信露不出馬腳。

“已故的右拾遺都能查出來,便說明他們還是沒能做到天衣無縫。”

胡詠思默了一會,忽地問他;“你有懷疑過這折子上的話的真假嗎?”

這話一出,那鄭觀也是一愣,是了,這謝愈碰巧瞧見一個,已故的拾遺的折子,本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謝拾遺,這折子裏所言,俱無實證,也無人證。中書省中如此多的官員,怎麽就你一人瞧見這折子。”

謝愈被他二人問得一滞,他何曾沒懷疑過呢,但就像薛海說的那樣,中書省裏的那群拾遺可有一個敢站出來呢?

而此刻謝愈腦中驀然閃出一副面容,那個坐在一角被人稱作“瘋子”的于參。

見他不開口,鄭觀也只好不再追問,“算了,那就從這時間線裏頭查起。”

謝愈同胡詠思一齊出大理寺時,心裏仍想着于參,他對此人不甚了解,便看向胡詠思,“胡侍郎可知中書右拾遺于參?”

“知道,此人可是在大豫十二年出名得很,沖到斬首臺上,親手提刀殺了逼死胞弟的仇人。”

謝愈不是長安人士,自是不清楚。

“那于參的胞弟……是如何亡故的?”

“本是說他胞弟在放榜前兩日忽患急症不幸去世,但于參不信,說是被人灌酒下毒,那陳美中還唏噓不已,還言此人本可點為進士。”

胡詠思嘆了一下,又接着說道:“最後查出竟是一同科考的好友妒忌,給他下了藥。那于參差點殺了那一家子人,還是右相攔住,替他遮掩。”

謝愈未曾想到于參沉默寡言,淡漠一切,從前竟是個如此有血氣的人。

怕提及痛處,他一時也打消了去尋于參的念頭。

胡詠思也不願再提于參的事,便轉了話頭,“此案不是那麽容易的,我們雖是督查,但也不可插手過多,反倒是給了旁人線索。”

“如此,也只能等大理寺的消息了。”

謝愈看了一眼天時,日已落下,便拱手與他拜別。

回屋後,他行至窗前,将案上的綠梅搬進來,又拾起竹制瓦器,在那葉上澆水。

那綠葉被曬得有些發蜷,謝愈本囑咐扶回照看好它,回來時便沒瞧見人影,也不知是跑哪裏去了。

他擱下瓦器,踱步到一旁的王離處,擡手叩門,卻是無人反應。

正巧扶回抱着一堆東西上樓,正瞧見了立在王離屋前的謝愈,便忙開口,“五郎,王六郎回家過中秋去了,走時未尋見你,就托我來代為轉告。”

謝愈這才恍惚想起,今日正是中秋。

“我買了些月團,五郎不飲酒,我就挑了桂花果釀來,晚上便可賞月吃餅啦。”

謝愈見扶回手裏提着的盒子,悵然垂袖。

“也不知阿娘同聽白在潤州如何?”

如今已有兩年未見,潤州與長安千裏之隔,遠赴長安的官員,每年有一月的日子可以探親,他想着等科舉一案塵埃落定,便回潤州瞧瞧。

扶回收拾好一切,拍拍手,坐在一處,托着下巴也跟着嘆氣,“哎,也不知韶秋可還記得我?”

那韶秋是謝聽白身邊的女婢,舊時在潤州謝宅裏,扶回每日都想着法子同那韶秋搭上幾句話。

謝愈拿着書卷輕敲了下他的腦袋,溫聲笑道:“或許人家已經嫁了,你還念着?”

扶回受不得這刺激,捂着耳朵跑了,嘴裏還咕哝着,“五郎不能自己吃不着葡萄,倒說旁人的葡萄酸。”

這話謝愈聽得清楚,他将書卷往案上一擲,朝扶回躲着的那處說道:“不若我現在就給聽白寫封信?”

“別!五郎我不打趣你了。”扶回幸怏怏地走出來,垂着手,敗下陣來。

坊外天已渡上暗色,雲影重重,月被半掩着,崇仁坊內點點星火透窗而出,酒肆閣樓正熱鬧着。

謝愈推開窗,席地而坐。

扶回将月團拿出放在謝愈手邊,又尋了瓷杯,将桂花果釀滿上。

半攏着的月色照在果釀裏,倒是誘人的很。

謝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吃了口月團,甚覺口中無滋味,又将果釀滿上,兩三杯下肚也還覺不夠暢快。

見謝愈喜歡,扶回也喝得得意,搖頭晃腦道:“看來我眼光極好,挑得果釀如此合五郎心意。”

謝愈輕笑了一聲,也算贊同,“确是不錯。”

那一壇被兩人喝見了底,扶回又起身去拿另一壇,剛起身腳便一軟,差點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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