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隔岸火(二)

第023章 隔岸火(二)

九月尾已是深秋,風灌進來涼意,案上的信被卷于地,須臾樹葉便簌簌而下,紛落飄然。

李知立在門下,盯着那棵綠梅樹。

旋即傾身将落于地的枯葉拾起,舉起來轉了轉,又将肩上的披襖攏緊了些。

煙雨過來瞧時,便是李知倚在欄旁,手舉葉子細瞧的模樣。

“三娘瞧着枯葉子作甚?”

李知微撐着頭,将那片枯葉丢入水中。湖面蕩漾了一下,很快便趨于平靜了。

她忽地起身,“煙雨收拾一下,我要出府。”

馬車停在松齋客前,李知低頭下馬,便聽煙雨在後打趣道:“三娘從前藏着掖着,如今怎麽倒是尋謝郎君尋得勤?”

“才休息了幾日便耐不住性子,竟是沒瞧出三娘這般想念。”莫雨捂着嘴在一旁笑。

李知瞪眼接過莫雨手裏的帷帽,“不許胡說。”轉身自己上樓了。

剛提步走到謝愈門下,便見豁然一開,一身白衣立于前。

李知一怔,轉而彎眼揚唇。

“謝郎君。”

謝愈一愣,哪裏能想到昭九過來,轉而眸中便盛滿了笑意。

“三娘是騎馬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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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阿耶阿娘不放心,如今出門只讓我坐馬車。”

他四下望了望,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拉入屋內,嘴裏道:“本該如此。”

想到那昆侖奴,他也不知金吾衛查得如何了。李使期因這事兒還鬧到了聖人面前,聖人大手一揮只說查,到現在也沒個風聲。

扶回見李知進屋,便忙将手裏的活計停下。

有了上次的經驗,扶回識趣地趁勢離開,順手将門合上。

李知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擡頭瞧他,“五郎方才要出門嗎?”

謝愈倒茶的手一頓,點頭溫笑道:“是有些事兒,不過無妨,明日也可去辦。”

垂頭便望見昭九捏着腕子,她的手腕纖細,些微使上些力便易留下紅痕。

謝愈放下茶壺,傾身将昭九的左腕牽起,握在掌中,低眸細細地看了看,“可是剛剛弄痛你了?”

李知搖頭,“五郎這般小心,哪裏會弄疼我。”話畢她便順勢與他掌心相扣,笑意分明。

“不耽誤五郎辦事,只肖帶上我就好。”她湊近謝愈,晃了晃兩人相牽的手。

謝愈垂頭,一雙黑眸看着她,內底翻湧些許情緒,腦中登時浮現幾日前在千秋殿內的情景。

李知被他這灼熱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移目躲開,擡起另一只手輕扯了扯謝愈的衣袍。

“謝清讓,你允不允?”

謝愈“嗯”了一聲,仍是盯着她。

李知松開他的手,轉身坐下,拿起謝愈将才續滿的茶水小抿。

她也是知羞恥的,縱然對謝清讓有一點點惡劣的小心思,可她今日是塗了口脂的,若下去被煙雲莫雨瞧見,指不定怎麽打趣她。

謝愈見昭九松了手,也同她一起坐下。

“今日我本打算去看宅子,你若想去便一起去看看。”

李知點點頭,憶起謝愈先前的話來,她擡眼,“是大理寺的案子要結了麽?”

“還得等等,但總得先買了宅院。”

李知将茶杯一放,嫣然一笑,“那五郎不若坐我府上的馬車去吧。”

兩人剛一邁步,迎頭便聽見對面的門“吱呀”一聲。

王離擡頭,忽而見到兩人,眸中一愣,繼而目光移到謝愈和李知相牽着的手。

嘶,還牽着。

可以啊,謝清讓。以前常常将師生倫理放在嘴邊,如今同人家女娘手牽得倒是順。

李知本是想松手,未料謝愈察覺後偏将她手握緊了一分。

她又想上前行個禮,謝愈偏緊緊地制住将她回帶了一步。

李知便成了前走也不是,後退也不是。

那王離眉毛挑得更高了,目光閃爍。

行啊,謝清讓,這麽護着,生怕我說些什麽。

謝愈刻意不去看王離打趣地目光,擡手輕咳一聲,“李三娘同我去看宅子。”

“哦。”王離故意語調上揚,抱臂靠在門上,唇角卻彎起來。

“看宅子我熟啊,我同你們一起去!”

甫一話畢,謝愈便是面色微繃,左手藏在衣袖下握了握拳。

李知眸中微驚,但面上并未過于顯露,只悄悄按了按謝清讓的手背。

王離饒有興致地瞧面前二人神色越發不自在,沒忍住笑出了聲,他遮掩了一下,繼而眉開眼笑道:“哎!我倒想起來還有點事兒沒辦呢,就不同你們去了。”

這由頭扯的太過草率,顯而易見是為着他們,話裏還帶着些調侃,李知面上已經有些赧然。

謝愈微瞪王離一眼,拉着李知便走了。

兩人出了松齋客,煙雲莫雨便立在馬車邊笑着瞧,只是三娘看着像是一副躲躲閃閃的模樣,莫雨便收了笑給煙雲使了個眼色。

煙雲上前,掀了簾子,又輕問道:“三娘要去哪兒?”

李知并不知道謝愈要在何坊買宅子,只側目望他。

謝愈接過話,“去永安坊。”

李知聽此心裏琢磨,永安坊隸屬長安縣,離崇仁坊也太遠了些。

謝愈扶着李知上了車,便靠窗而坐。

兩人皆坐得端正,一雙手搭在膝上不動。

李知捏着衣裙,撇眼望見一旁,還放置着一紫檀雙層木盒。

她好奇打開,裏頭有一盤酥果,下層有一盒口脂,她才想起來是那日去桂園帶上的。

街上的人影來來去去,馬車簾外擦過些或歡笑或愁苦的尾音,伴着馬蹄與叫賣聲,時不時傳來幾句聽不懂的胡語,西市的人情味與新鮮味似乎更足一點。

馬車搖搖晃晃,簾子又全放下來,只透出些光在內裏,李知靠在壁上,便有些犯困。

“困了就睡一會兒。”謝愈望着她輕出聲。

李知撐着眼皮點頭,歪頭在旁小憩。

謝愈理了理袍擺,盯着門簾出神。

他前幾日才給母親寄了信,告訴她自己同昭九的事兒。他不敢說太深,只言自己心悅昭九,有意提親。

思及此,謝愈目光又落向李知。

昭九垂着頭,貓兒似得挨睡在角落,謝愈微彎眼,唇角不經意揚起淺笑。

提親之事,他還得尋個日子向李公表明。

縱使如今……如今他還與李知不相般配,但他會亀勉讓自己能立在李知身邊。

忽地外面傳來雜音,隐約帶着馬蹄狂奔聲,随即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金吾衛辦案,速速退避!”

在前坐着的馬夫猛地一拉缰繩 ,車內還在小憩的李知便被一帶向前栽去。

謝愈見狀忙上前張臂,将她接入懷中。

因此李知倒是未被猛然停住得牽引感驚得睜大眼,她腦袋昏沉,迷迷糊糊地在謝愈懷裏撐起身,聲色還有些含糊,“怎麽了?”

謝愈低聲輕拍道:“沒事,接着睡吧。”

兩人離得很近,許是李知還未太清醒,輕易就被謝愈身間萦繞的味道所吸引。

她半撐着傾身向前,在謝愈衣襟處嗅了嗅。

謝愈衣上湊近聞總有一絲清香,像綠梅又像青竹,十分清冽怡人,卻少甜味,醒腦得很。

“五郎衣上……”

李知下意識仰頭,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她同謝愈的距離過于逼近了些,腦中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木盒裏的口脂來。

謝愈如鴉羽般的睫毛正低垂着,眼眸黑亮,正凝望着她。

下一刻,腰上便渡來些許溫熱,謝愈指腹微緊了緊,李知被激得向前縮瑟了一下,心驟然跳動起來。

謝愈的喉結微動,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眼底帶着不淡不濃的情緒。

李知聽着他有條不絮的呼吸,手心倒是沁出一絲薄汗。

氣氛停滞了一片刻,下一瞬,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些熱意,李知睫羽一顫,慌忙閉眼,謝愈鼻尖觸及她的面容,倒讓她背脊微麻,容不得李知片刻走神,謝愈的唇便貼了上來。

謝愈吻得很輕,似蜻蜓點水,十分溫柔卻又帶着令人沉淪的惑力。

李知雙手有些撐不住,堪堪要滑落下去,謝愈雙掌便環上她的腰間,将昭九往上拉住輕圈在身前。

他克制住想深吻的欲望,低眼望她,慢慢将唇移開。

李知正将陷于此,忽然身前的男人便已退離。

李知仰着頭眸中有些恍惚,更深處藏着些許愕然,面上卻早已染上緋紅,她還被謝愈圈在懷裏,雙手捏着他的衣襟。

“謝清讓……”

謝愈索性将她抱得更緊些,頭微垂在她脖頸輕蹭了蹭,低低開口,“清讓冒犯了。”

偏他這人總是這般,帶着湧動的失控與克制的守禮,勾得她心猿意馬,心如鼓跳。

李知在他懷裏平複了一會了才起身,又伸手将那木盒裏的口脂打開,指将觸上偏又停住。

似乎沒有什麽必要,畢竟謝清讓只輕點了一下。

她便将口脂置于一旁,面上雖羞,話卻仍是打趣,“還真像五郎的作風。”

謝愈見狀有些尴尬,擡手掩唇輕咳一聲,以為昭九惱他孟浪,偏也确實是他不對,說不出什麽狡辯的話來。

馬車慢慢停了,莫雨在外喚了一聲,“三娘,謝郎君,永安坊到了。”

李知便匆忙理了理衣襟同謝愈下車。

“五郎相看的哪裏的宅院?”

謝愈接過帷帽給李知系上,回道:“就在前處,前幾日已經相看好了,今日來是收地契的。”

李知聽罷,與謝愈相向而行,扶回同煙雲莫雨也遠遠地在後跟着。

謝愈上前在那宅院門前敲了敲,卻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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