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親滿情(二)

第035章 親滿情(二)

“林起居是劉相公的學生?”

清河點頭, “劉相公一生研史,妻子早亡,一兒一女也皆因病去世,便只收了林起居這一個學生。”

李知在心裏嘆了口氣, 她雖早因父親而知劉相公家事, 如今又聽旁人複述一遍, 不免有些唏噓。

天光早已大明, 史館裏點着的燭燈也被吹滅。

李知同清河入史館時,館內多了好些人,許是大家都有耳聞,見到她們都是恭敬起身行禮, 并無過多詫異之色。

今日館中似乎有要事, 劉欲只起身拱了個手,便又垂頭察看案幾上的書帛,再看旁人皆是奮筆疾書。

典書竟也是被派了任務,急匆匆地跑過來朝清河一拜, “貴主今日館中事忙, 下官也得幫着察看,不若公主下次再來。”

李知同清河相看一眼, 只得作罷。

“三娘還去弘文館麽?”

“不去了。”李知搖搖頭, 同清河已出了恭禮門。

府中專替李知建了做小院收集書卷,弘文館的正史雜書她大都瞧看過, 餘下也都是些并不太起興的。

“既如此,便直接出宮吧, 公主府上早已置辦好了, 今日三娘不妨去我府上瞧瞧。”

日頭已高懸于頂,永嘉坊間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清河只留下青雀與柯紫, 一行人頭頂着白帷帽騎馬行過市集,順道買了些果品小食。

“三娘定是不知這永嘉坊還有這一處果子行,小時候嘗過,便是後來入了宮也要求着青雀去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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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同柯紫相視一笑,将要說些什麽,忽地一頓,眼神裏的笑意便漸漸褪去了,染上些悲戚。

只因這張記果子行的梨花餅是皇後殿下給公主買的,後來入了宮公主日夜思念母親,每每求着她同柯紫買些回來。

哪裏是這餅好吃呢,分明是這送餅的人添了些盼頭,解了些思疾。

李知接過清河遞來的梨花餅,小咬了一口,瞥見清河身後二婢的神情變換,不知這餅有何淵源,她彎眼道:“确是口味新奇。”

清河揚起笑來,拉着李知入府。

同她走了一圈,李知心中倒是生出些古怪來。

公主府上除了園內的景致頗為奇巧生趣,屋內的陳設可謂是少得可憐,若說簡居輕置倒也罷了,也是清心又廉潔。但将其同園外相比,一眼便能瞧出非出自一人之手。這群奴仆将外面辦得盡心盡力,內裏卻敢如此偷空減料。

雖公主不住此處,但奴仆這般敷衍行事,到底是讓李知有些愠怒。

“筱雨,這園外是瞧得見用了心思,這屋內未免太過敷衍,置辦公主府是多大的油水差,趁着你入宮不住此處,這些奴仆自吞了多少錢帛?”

話畢,李知倒是冷靜了下來,向來工部先辦事後支銀,她卻是忘了。有何大能耐的奴仆敢自作主張,若無主官授意,他們何敢。

“三……三娘……”清河有些無措地站在一旁笑。

李知擡眸望她,“科舉貪墨之案才過了多久?這兒事,若是聖人知曉,也是絕不會姑息的。”

不會姑息嗎,清河微微出神,突然想起那日同阿耶提及的昆侖奴案。

三品官員的女兒,她的女師侍讀,深陷此案,不也姑息了嗎?

“筱雨?怎麽倒發起怔來了。”

便見清河回過神,面容有些尬色,她小聲道:“昭九阿姊,其實這屋內的陳設是我悄悄挪走的。”

柯紫怕李知誤會,在後自替清河解釋,“李娘子,這公主府全是皇後殿下親自置辦下的,自……自……”

柯紫說道此處,有些不忍接下去。

“自我母親去世,父親封了這公主府,不許我去,我便也留在了宮中,父親以為我并不知道這府院是母親一早親自置辦的。”清河頓了下,垂眼道:“但其實我都知道。”

母親死後,她也曾偷溜去公主府呆着。

李知一愣,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日清河的話來。

她曾說,太過熟悉了。

李知微捏緊指尖,眸中浮着歉意輕聲道:“筱雨,我”。

清河卻笑起來,抓住她的手,不讓李知繼續說下去,“三娘不必多想。”

她只自顧自言:“父親為何不讓我去,我其實也知道,只需要看一眼,我便知道這公主府是誰置辦的,他不想讓我陷入以物睹人的悲傷。”

“可是,人不悲傷,那是假的。”

李知垂目。

風卷着她的衣擺,忽而勢頭漸大了起來,永嘉坊中的風一路向西,灌入景鳳門的大街之上。

此刻謝愈正出宮。

“五郎!五郎!”

謝愈剛上馬,便被一聲叫喚驚得拉繩。

他調轉馬頭,挾其腹向前,卻只聽“夫人二娘”四字入耳。

“我說夫人同二娘早時就已入長安,如今在永安坊的宅院裏頭呢!”怕謝愈未能聽清,扶回又拔高嗓音朝他複述了一遍。

謝愈一愣,頃刻眼中落滿笑意,打馬又轉了個方向,道:“不回崇仁坊了,去見母親和聽白。”

許是兩年未見的親情思念裹挾着心頭的興奮,向來不再街道之上快馬馳行的謝愈,揚起一陣灰土,扶回跟在身後駕馬,也是舒逸暢快得很。

謝愈推門,穿過堂廊,便忍不住喚了聲,“母親。”

謝聽白正給那院正中地上的小綠梅澆水呢,恍然聽見男子的聲音,一轉身,就瞧見謝愈快步從那堂廊的拐角過來。

她怔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謝愈的臉。

下一刻便丢了手中的壺具,朝謝愈奔去。

“哥哥!”

謝愈笑着接住她,瞧謝聽白淚花在眼眶裏打轉,便抱着她打趣道:“聽白,你都及笄了,怎麽還同小時候一樣愛掉眼淚。”

謝聽白撇嘴,抹掉眼淚正要反駁,就見母親從屋中繞出來。

辛歡早聽見動靜邁步去瞧,此刻兄妹二人立在園外,她眼眶不免也有些泛酸。

快将近三年,母子未曾相見。

謝清讓褪去了多少青澀,便是身姿也挺拔不少,從潤州出發時還是十九歲的少年郎,如今已是大人了。

“母親。”謝愈松開謝聽白,朝辛歡一拜。

辛歡忙将他扶起來,“如今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團聚,便少些禮節。”

喬游受夫人囑托買了些丫鬟仆人回來,剛領着人過來,就瞧見謝愈已立于庭中。

他一喜,忙快走了幾步道:“郎君!可沒把喬游忘了吧!”

謝愈轉過身望他,自是一笑,“喬游,你長高了許多。”

喬游垂手立在那兒,因謝愈這句話很是開心。

“進去吧。”

謝愈擡步向前,瞥了眼園中那一棵小綠梅。

這一眼,可被謝聽白将好捉住。

原先她同母親進院時,就覺得奇怪,這麽大一片空地,竟只種一株小綠梅,還未及她四分半的身量高。

後來自謝聽白問了句,扶回才笑着解釋,這小綠梅來歷頗為不同,乃是謝愈心上人所贈。

謝聽白歪頭繞到謝愈跟前,彎唇揶揄,“哥哥不會在睹物思人吧。”

謝愈一愣,回神将她扶正,又敲了一下謝聽白鼻子,并未應答前句,只溫聲道:“看着些路。”

這落在謝聽白眼中,就是謝愈面子薄,不好意思!

她偏又湊到跟前,笑嘻嘻道:“哥哥什麽時候帶我和母親見見她?”

瞧謝愈又想将她推走,她便低頭又鑽向前,謝愈無奈笑嘆了口氣,只得由着她。

就聽她退了一步道:“遠遠瞧一眼也好呀。”

辛歡雖不知自家兒郎是如何追小娘子的,但只憑這支支吾吾不提一句的模樣,想必定是人家女娘還未應答。

她便将謝聽白拉過來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再多言。

謝聽白撇嘴,只好乖乖地跟在母親身後。

一衆人進了主院內坐下,辛歡随意尋了個話頭想将謝聽白支出去。

“阿娘有什麽話非要背着我說?”謝聽白委委屈屈地開口,不情不願地挪着步子出去。

謝愈便擡手,替母親斟茶。

“清讓,你信中同我說的女娘,如今你和人家是互定了心意,還是你一人單相思呢?”

辛歡如今何事都不愁,也就只挂心自己唯一的一雙兒女。好容易見謝清讓有了心儀之人,自是要弄明白,不能出了差池。

謝愈手一頓,将茶給母親遞去。

他說的有些猶豫,“如今,我同李三娘已是互定了心意,只是……”

辛歡見謝愈沒個下文,剛端起的茶也不喝了,追問道:“只是什麽?”

謝愈收回手,思索了片刻道:“只是如今我在長安未有建樹,我想在等上半年。”

李公的話,他未開口同母親言。

“話雖是這個理,但是長安半年升官哪有這麽容易,多少人三五年也還是原位呆着。姑娘家的青春寶貴得很,如若半年之後仍舊是八品,你該如何呢?”

他該如何呢?

謝愈因這話垂眸。

李公說半年的時光,究竟是等自己有所建樹,還是旁的,他還參不透。

但不論是哪種,在這半年之中他也必要有所擢升。

辛歡見他不說話,也不在提了,只道:“若真喜歡人家女娘,就好好的別辜負人家。”

謝愈正色,“阿娘放心,我定不負李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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